第二卷:番外 番外 臨湍忘川,緣起緣滅,皆是後塵。
冥府接到三元九府清查诏令的時候還是很慌。
唯有判官老神在在,絲毫不慌。
“慌什麼!
那位是老熟人!
有交情!
”
判官的上司沉默片刻,“你知不知道,那位當真是,整個天宮都害怕。
”
“那位以區區元君修為,帶着幾個仙君聯手揭發了陰謀,親手殺了奪舍扶桑的魔種,還清除了十萬年以來的餘毒,敕封帝君之後順手就把整個天宮都清查了一遍,整個天宮的人大換血!
那風氣,聽鬼帝說,跟上次上去的時候,完全不一樣了!
個個态度都不像是天上的,像天宮裡有了凡土似的,以前鼻孔看人,現在神荼都能看到人的頂了。
”
閻王說完,搖了搖頭,“了不起啊了不起。
”
整個三界應當都很感激靈微帝君,被監察的仙官陰官們除外。
冥府諸人如臨大敵,接待林渡之時戰戰兢兢。
林渡倒是心情很好,帶着一幫人下來,跟旅遊似的。
神荼接待她的時候啧啧稱奇,“帝君當真是生來不凡,我還真沒有看走眼。
”
林渡笑吟吟地掏出了浮生扇,“來吧來吧,你第一個,沒人看,咱們速戰速決。
”
“我們剛一照面,你就這麼對我?
”神荼瞪大眼睛,“真叫人傷心。
”
“傷心也不行啊,等後土的位置有人坐,你看我還來監察嗎?
”
林渡閑散坐下來,“放心,我相信你哦。
”
神荼表示放不了這個心,可終究開始一步三回頭地進浮生扇,連天帝都進去了,她沒有理由不進去。
她最後好奇地問了一句,“你是怎麼說服天帝進入浮生扇的?
”
林渡搖頭,豎起一根手指,表示這是一個秘密。
不過是扶桑利用晏青時候送上的小小把柄罷了。
受了罪,接了福的神荼放下心中的重擔,感慨道,“你也真是,突然就下了诏令,也讓我們都沒個準備。
”
林渡轉頭,看向遠處的鬼門關,“看時間快到了,來等一位故人。
”
神荼愣了一下,很快反應過來,啧啧稱奇,“你堂堂帝君,濫用私權。
”
她嘴上說着,卻也默默給了個台階,“先去鬼門關那邊監察吧。
”
洞明界,據說是離冥界最接近的深澗之中,有人若有所感,仰頭看了看天。
他這一生,幼為奴,少得師,中叛道,到最後,才醒悟過來。
後蒼站起身來,最後這一天,他想去個地方看看。
洞明界的新天地綠洲,如今靈氣漸漸生長,草木茂盛,也有越來越多的人移居至此。
他走過街巷,路過茶樓,聽着裡面最受歡迎的故事。
“此處在幾千年前,原本是魔界!
先有密宗的佛子以身飼魔封了罪孽之眼!
又有無上宗的宗主臨湍仙尊獻祭天道,補充靈氣。
諸位可知道萬裡防禦牆,那原本就是阻擋邪魔的啊!
”
“幾千年前,無上宗帶領當年天下各勢力修士,斬殺全部邪魔!
最後那林渡仙尊,獨自一人,設下大陣,淨化了魔界的所有魔氣,才有了這裡的新生地。
”
“那林渡仙尊,登上青雲榜的時候,年僅十三歲!
少年成名,二十歲就帶領中州的英才破了邪魔的邪陣!
那一雙眼睛,一眼就能看破邪魔的真身!
當年邊境多少人貼着林渡仙尊的畫像辟邪!
”
說書人滔滔不絕說着過去的事迹。
後蒼停了腳步,聽着茶樓内的說書聲,街上熙熙攘攘,有孩子舉着糖人好奇看向身旁的人,“诶,阿娘,什麼是邪魔啊?
生得什麼樣子?
”
女修答道,“阿娘也沒見過,不知道,隻知道那東西吃人,最愛吃小孩,壞得很,是天底下最惡毒的東西。
”
“那祖母見過嗎?
”
“祖母也沒有見過,這事情過去太久啦,一個傳說而已。
”
婦人牽着懵懂的小孩走遠。
小孩兒清脆的聲音穿過人群喧鬧,落進後蒼的耳朵裡,他忽然就搖頭笑了起來。
是啊,一個久遠的傳說而已。
當夜,後蒼靜靜羽化。
他的萬千心緒,終于又歸于平靜,長風路過此地,終又一路歸去。
後蒼的魂魄落在鬼門關前,接着就看到了一些熟悉又有些模糊的臉。
中間林渡依舊還是那副懶散模樣,隻是氣息更加高深,周身淡淡帶着些神光,在昏黑的冥界裡稱得上孤雪照影。
旁邊晏青埋頭奮筆疾書,元烨一擡眼看見他,眼睛一亮,拉起弓弦,開始奏樂,倪瑾萱唰地站起身,“好耶!
師叔來了!
”
“恭喜師叔!
喜喪啊喜喪啊!
”元烨熱情洋溢。
後蒼迅速轉身,“我一定是來錯門了,真的,我來錯門了。
”
什麼東西啊,幾千年過去這幫兔崽子一點兒沒變啊。
還有為什麼飛升的玩意會出現在冥界啊,你們不覺得這不合理嗎?
鬼差攔住了他,“诶诶诶幹嘛?
想潛逃啊?
”
後蒼拽住他,“我問你,這裡是冥界嗎?
輪回投胎那個冥界?
”
鬼差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他,“那也不一定,也可能是下油鍋進刀山火海的冥界。
”
林渡一面運轉着浮生扇一面開口,“诶呀師兄,驚不驚喜,意不意外,我們特地來送你入輪回诶!
”
一開嗓,這欠揍的味道,後蒼确定了,不是幻境,不是瀕死的谵妄,就是林渡本人。
他轉頭看向旁邊的鬼差,“她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
鬼差有點想把這個鬼下油鍋,但他不能,“這是……仙界的靈微帝君,下來監察來的,這位朋友,請你配合我們的工作。
”
林渡悶聲笑起來,笑得後蒼有點惱羞成怒,可等那群小兔崽子也哄笑起來的時候,他又不惱了。
後蒼走過去,“行啦行啦,差不多得了,我還沒投胎呢,就被煩死了!
”
林渡還坐着,仰頭看他難得蒼白的臉色,“诶,怎麼樣?
不會等我們走了之後,偷偷哭吧?
”
後蒼後退一步,“我是這麼惡心的人嗎?
你們差不多得了。
”
他看林渡慢慢收了笑,方才看向那三隻兔崽子問道,“怎麼樣?
天宮好玩嗎?
”
三個人點頭,“好玩兒啊!
在小師叔手下,特别好玩!
”
幹完活兒天南海北都能玩兒。
後蒼歪着頭想了想,“聽起來不錯,等我輪回後,再努力修一修。
”
正在他準備随鬼差去登記的時候,林渡忽然喊住了他,“诶,走之前,不想見一見故人嗎?
”
後蒼轉頭看向了林渡,“見你們幾個就夠頭疼了……再多待一會兒我也别上路了,還是趕緊給我碗孟婆湯早點忘記你們得了。
”
林渡歪着頭,“你确定?
”
“我确……”後蒼忽然止了言語,看向了不遠處到來的一道紫色人影。
她站在石橋之前,冥界無風,可後蒼卻清晰地嗅到了記憶中最深刻的淺淡酒氣。
後蒼忽然擡手,摸了摸眼睛,想看是不是一場大夢。
有林渡,有他嫌棄卻又不得不照顧着的三個吵鬧的兔崽子,還有……他的神明。
“怎麼?
不認識師父了?
”她淡笑起來,一如從前那樣,目光溫厚,是蒼生依托的原野。
後蒼低笑起來,“林渡……我真是,從一開始就不喜歡你。
”
他一身蒼茫長袍,向着臨湍走去。
到了臨湍跟前,方才躬身行禮,“師父。
”
一别經年,故人舊顔,染新霜。
“你這一世修得也算圓滿,功德加身,下一世會更順利,身體健康,家庭和睦,大約也能扶搖直上,還是那個天賦異禀的人。
”
臨湍還像從前一樣囑咐着他的前路,後蒼認真聽完,方才開口,“有沒有天賦不重要,修行一道,走下來的,不是天賦,是心性,若我心不至遠方,隻怕也不能成大道,不管如何,我總要好好活,像,師父你教導的那樣。
”
隻可惜,世上再無第二個師父,他的重來,不會有師父的悉心指引。
時至今日,在徹底明悟,又徹底失去之後,他早已從被癡念纏身的泥潭裡掙紮出來,他也曾經悔悟從前的大逆不道,大放厥詞,反複傷害。
他的确曾經真心愛慕過臨湍,他這輩子的前半段,曾經将全部的正向情緒,隻傾注于一人之身,他反複思量,愛究竟是侵吞占有毀滅和執着,還是放手的釋然。
最後他終于明白,人這一生何其短暫又何其漫長,若萬千情緒加諸一人之身,大約會錯過太多東西,臨湍離開之後,他看風起,看日出,月落,潮起潮湧,從前的毫無感觸,終于也有了動容之心。
他坦然接受自己的感情,卻不該讓感情束縛住自己,愛情和臨湍不是困住他的鎖鍊,得不到和不可得才是困住他的繩索。
若他早點意識到不可得和得不到,意識到無用,方能擁有快樂。
臨湍看着眼前的後蒼,他鬓發上有些許風霜,那張從前更多的冷淡無情的臉,今日看來,卻好像從容得多,像是,有了點她的影子。
她專注地看着他,“以後的路,要自己走啊。
”
後蒼認真點頭,繼而看向了遠方,猶豫片刻,方道,“那您?
如今又過得好嗎?
”
臨湍聞言,笑得溫煦,“好,當然很好,這裡才是我的證道地。
”
師徒二人走過最後一段路,從此橋歸橋,路歸路。
那些桀骜如野草的心緒,在離開沃土的時候,終于抽條成了獨立的樹。
不遠處,元烨遺憾地歎了一口氣,“糟咯,忘了問了,師叔的棺材,誰打的啊?
有沒有用我之前留在宗門裡頭的棺材啊?
”
林渡搖頭,“那誰知道呢,沒聽前天那個下來的鬼說嗎,無上宗如今富裕着呢,洞明界第一宗啊。
”
風蒼蒼,野茫茫,臨湍忘川,緣起緣滅,皆是後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