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三 街上生變
次日天剛蒙蒙亮,月牙兒已經起床,準備出去練功習武。
每天習武一個時辰,上午和紀餘弦在書房習字看書或者練琴,下午才能出去玩,這是每天月牙兒要做的事。
一開門,月牙兒睜大了眼睛一愣。
門外的長廊上,一道欣長的身影靠着廊柱曲腿坐在木欄上,墨發上落了一層薄霧,不知道已經坐了多久。
聽到開門聲,長歡立刻轉過頭來,一雙丹鳳眸沁雪含霜,潋滟生姿,自長廊上跳下,低聲喊道,
“月牙兒!
”
月牙兒咬着下唇,瞪了他一眼,轉身就要回房。
“月牙兒!
”長歡有些慌,上前一步拉住月牙兒的手腕,“是歡歡不好,來向你賠罪了!
”
其實昨天在山上的時候,他就已經明白是怎麼回事,明白為何月牙兒突然要去打獵,明白這是月牙兒和那柳小姐一起設的計,明白月牙兒要撮合他和柳小姐。
他怎麼會因為一個莫名其妙的柳小姐責怪月牙兒,他生氣的是月牙兒自作主張,要把那個柳依侬推給他。
從山上下來,他本想來找月牙兒,可是心裡又有些煩躁,不知道如何同月牙兒解釋。
心裡又覺得内疚,月牙兒才八歲,不懂男女情愛,撮合他和柳小姐也是為了他好。
夜裡輾轉了半夜,心裡焦灼不安,幹脆來她門外守着,心裡才踏實些。
“别生氣了好不好,是我不對,我向你道歉!
”長歡淡聲笑道。
月牙兒回頭,微白的曦光下,一雙眸子清亮,皺着的小眉毛看上去有些倔強,聲音清澈幹淨,
“不是我放的刀!
”
長歡突然心疼起來,此時才明白自己昨天傷害了這個孩子,伸臂将她抱在懷裡,低聲道,
“歡歡沒有不信任你,昨天是生氣才口不擇言,月牙兒原諒我!
”
月牙兒隻到長歡的胸口,被他哄了一下,立刻便破涕為笑,“爹爹說了,我做的也不對,我不該幫那個柳小姐騙你。
”
長歡笑一聲,柔聲道,“我知道你是為了我好,我不怪你!
”
月牙兒在他懷裡仰頭,眼眸純淨,“可是我後悔了,那個柳小姐配不上你!
”
“我本來也不喜歡她!
”長歡輕勾唇角,撫了一下月牙兒的頭,彎眼輕笑,“這件事我們不提了,我帶你去練功。
”
“好!
”
月牙兒重重點頭,笑的純淨歡快。
天漸漸亮起來,月牙兒練功出了一身汗,回房去洗澡。
此時下人進了内院,向于老禀道,“于管家,有位柳小姐求見!
”
于老微微皺眉,柳小姐?
哪裡來了個柳小姐?
“帶她先到前廳,我去禀告公子和夫人!
”
“是!
”下人應聲而去。
蘇九剛起,去隔壁房間見自己兒子還在睡着,輕聲退出去,迎面碰上長歡走過來。
“老大!
”長歡走近幾步,他手裡還拿着陪月牙兒練功的長劍,額前墨發微濕,多了幾分邪魅風流之氣。
蘇九轉頭,看着長歡,覺得他還是少年模樣,歲月并沒在他身上留下痕迹,隻是眉宇之間多了些疏朗的清華。
“昨天的事我已經也月牙兒道歉了,是我不好!
”長歡勾唇道。
“嗯!
”蘇九點頭,“月牙兒是個心思開朗的孩子,不會記在心上的。
”
“是,她很多地方和老大很像!
”長歡溫柔的笑。
蘇九并肩和他往月牙兒的房間走,揚眉道,“不說月牙兒的事,你的親事的确該抓緊了,那個柳小姐不行,其他呢?
就沒有讓你動心的嗎?
”
“也許是緣分還未到!
”長歡看向廊外,晨霧缭繞,景緻模糊。
“我看你分明是玩世不恭,不想成親!
”蘇九斜他一眼。
“知我者,老大也!
”長歡一身輕炮緩帶,彎唇輕笑,俊秀出塵。
蘇九看着他如今俊逸風流的模樣,明白為何那柳小姐看了他一面便得了相思病,這家夥如今長的的确禍國殃民,早已不是跟在她身後那個孩子了。
兩人正說着話,于老過來,先向長歡請安,
“見過王爺!
”
之後才道,“禀夫人,一位柳小姐登門求見,正在前院花廳等候!
”
蘇九轉眸看向長歡,嗤笑道,“不會是知道你在這裡,所以追過來了吧!
”
長歡眉目一沉,“她還敢來!
”
他昨天應該任由她留在山上被狼吃掉,陷害月牙兒,竟然還敢登門,好大的膽子!
“過去看看!
”蘇九擡步往前院走。
蘇九和長歡兩人進了前廳,看到柳小姐吓了一跳。
柳小姐面容憔悴,眼底發青,雙目無神,呆坐在椅子上,聽下人說夫人來了,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連連磕頭。
“我錯了,我錯了!
”
蘇九和長歡對視一眼,目中皆不解,這是什麼情況?
蘇九上前一步,淡笑道,“柳小姐這是作何?
”
柳小姐忙将月牙兒那日在宮裡救了她,還幫着她出謀劃策,她卻故意用刀劃傷自己陷害月牙兒的事說了一遍。
蘇九冷笑看着她,“你為何陷害她?
”
柳小姐瑟縮了一下身子,面容窘迫,半晌,才讷聲道,“我、我見王爺對月牙兒太過寵愛、才、才心生嫉妒。
”
蘇九聽了這回答,哭笑不得,這女人真是蠢的不可救藥,竟然會嫉妒一個孩子。
隻是她現在還很好奇,這位柳小姐為何突然又良心發現了,竟然一大早的來紀府認錯。
長歡坐在對面的木椅上,目光淡漠的看着女子,冷聲道,“你所謂的相思病也是假的吧,就是為了逼迫本王娶你?
”
柳依侬一直跪在地上低着頭,此時聽到長歡的聲音,倏然擡頭,頓時一副受了驚吓的模樣。
此時紀餘弦牽着月牙兒走進來,柳小姐立刻跪行幾步,對着月牙兒磕頭,
“我錯了,求紀小姐饒命!
”
紀餘弦居高臨下的看着她,俊顔高華矜冷,“我女兒心思單純,卻不是你利用她的借口!
”
說罷擡手遮住月牙兒的眼睛,伸臂一揮,女子猛然被擊飛出去,撞在後面的桌椅上,“咣”的一聲巨響,柳小姐撲到在地上,慘叫出聲。
門外守着柳家的丫鬟,無一人敢出聲。
長歡起身走過去,唇角噙笑,“昨天柳小姐不是腿斷了嗎?
原來是騙本王的!
柳小姐這麼喜歡演戲,本王就讓你夢想成真!
”
他話音一落,擡腳踩在柳小姐的腿上,隻聽“咔”的一聲骨裂的聲響,柳小姐嘶聲裂肺的叫起來。
紀餘弦抱起月牙兒往外走,懶得再多看那女人一眼。
蘇九回頭吩咐柳家人道,“把你們小姐擡回去!
”
“是!
”柳家的丫鬟臉色慘白,顫顫應聲,進了屋子将斷腿的柳小姐扶起來,攙着往外走。
月牙兒趴在紀餘弦的肩膀上,看着柳小姐氣息奄奄的被自己丫鬟半扶半攙的出去,突然紀餘弦的手覆在她的眼睛上,溫熱寬厚,似是一座屏障,隔開了這世間的醜陋。
蘇九和月牙兒進了後院,一眼看到姜元祐胡瓊喬瀚三人趴在院牆上,笑着道,“那柳小姐來道歉了,月牙兒不生氣了吧!
”
蘇九搖頭笑道,“原來是你們三個搗的鬼!
”
怪不得柳小姐被吓成那個樣子,肯定是這三個鬼頭不知道怎麼吓唬她了。
月牙兒趴在紀餘弦肩膀上,隻“咯咯”的笑。
……
端午那日,一大早,天氣便悶熱難當,一絲風聲也無。
晌午月牙兒睡醒了午覺,奶娘過來幫她梳發,笑道,“等下奴婢出去置辦些東西,順便給小姐買你愛吃的糕點回來!
”
月牙兒問道,“奶娘要上街?
我要跟你一起去!
”
“外面天氣可熱了,小姐還是在屋裡乘涼吧!
”奶娘軟聲道。
“不要,我想和奶娘一起去,你就帶我去吧,我今天的功課都已經做完了!
”月牙兒搖着奶娘的手臂,漆黑的眼珠像天上的星辰一樣漂亮,任誰看了都會心軟。
果然,奶娘答應下來,“好,那奴婢帶着小姐一起上街!
”
“太好了!
”月牙兒小臉笑的像一朵花。
奶娘是看着月牙兒長大的,比自己孩子還要親,溫柔的笑了一聲,挽着月牙兒
的手往外走。
出了門,墨玉正端着冰鎮好的酸梅湯過來給月牙兒午後解暑,見奶娘挽着月牙兒要出門,問道,“奶娘帶着小姐去哪兒?
”
奶娘道,“帶着小姐上街轉轉,公子和夫人呢?
”
“公子和夫人出門了!
”墨玉回道。
“那等夫人回來,勞煩墨玉姑娘禀告一聲,奴婢帶着小姐去去便回!
”
“好,千萬看好了小姐!
”墨玉囑咐道。
“放心吧!
”
奶娘牽着月牙兒的手往門外走去。
上了馬車,徑直往盛京最熱鬧的朱雀大街而去。
片刻後,馬車在桂順齋門前停下,奶娘将月牙兒抱下來,進去買點心。
桂順齋的夥計認識紀府的奶娘,一見奶娘領着紀府大小姐來了,忙将其他顧客都擋開,單獨讓出地方來讓月牙兒去挑選糕點。
“紀小姐,您看你喜歡什麼,咱們給您包起來!
”夥計和二掌櫃都圍過來,臉上挂着讨好的笑。
其他顧客被推到一旁,雖然恨桂順齋的夥計趨炎附勢,卻也不敢上前理論,隻在旁邊無可奈何的等着。
桂順齋門外擺了一個木案,上面擺了一些做壞了的和不太新鮮的糕點,賣給那些窮苦的人。
然而桂順齋的點心即便是不新鮮了也比其他店鋪裡做的好吃,所以每次有這樣的糕點賣,都會引來很多人争搶。
此時一老一少兩個婦人正領着一個十歲左右的男孩正在木案上搶着買那些糕點,男孩很瘦弱,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點心,襯夥計不注意,忙偷了一塊塞進嘴裡,狼吞虎咽的嚼起來。
老婦見店裡夥計正推搡顧客,探身往裡面瞅了一眼,見店裡面站着一個穿着貴氣的小女孩,頭梳總角,五官精緻,看上去有幾分熟悉,便向旁邊人打聽道,“這是哪個府上的小姐?
”
行人回道,“是紀府的大小姐,矜貴着呢!
”
老婦一怔,不由的便往裡面又多看了幾眼,果然,那女孩長的和蘇九有幾分相像,怪不得看着眼熟。
“是蘇月玖的孩子!
”老婦對着旁邊略年輕些的女子道。
年輕婦人頓時一愣,也不由的往裡面多看了幾眼。
這老少兩人正是原來蘇家的二夫人林氏和蘇月秋,帶着蘇月秋的孩子趙實進城來采買東西。
林氏看了看屋子裡被衆星捧月般的女孩,又看了看穿着破舊,連不新鮮的糕點都饞的不行的趙實,心中憤恨不平,猛的将手裡剛剛挑好的糕點又摔了回去。
“嗳,你這婦人,不要就不要,摔什麼,摔碎了你賠啊?
”夥計不屑的看着林氏,高聲叫嚷道。
林氏恨聲嘀咕道,“當初若是你嫁入紀府,那現在在裡面被當成貴客的就是我們,哪裡用和窮人擠在一起,還要受這些下三濫的氣!
”
“娘!
”蘇月秋皺眉道,“說這些有什麼用?
”
蘇月秋在山中呆了将近十年,早已沒了當年富家小姐的樣子,此時穿着一件洗的發白的藍布褂子,頭發用一根竹钗挽在腦後,面孔滄桑瘦弱,眼角長滿了皺紋,帶着長期受苦的那種怯懦和麻木。
兩人正打算帶着趙實離開時,身後突然來一位穿着富貴的小姐,十六七歲的年紀,面容姣好,眼睛上挑,姿态高高在上。
她面帶厭惡的躲避那些正搶糕點的窮人,問旁邊丫鬟道,“怎麼人都被推到外面來了?
”
小丫鬟道,“回小姐,是紀府的小姐在買糕點。
”
女子眉頭一皺,往店鋪裡看了一眼,頓時眼睛狠狠一眯,是那日在宮裡遇到的那女孩!
女子正是那日欺辱柳依侬的吏部郎中之女,趙真兒。
趙真兒對那日受的侮辱一直懷恨在心,正愁找不到月牙兒,今日在這裡遇到,隻道上天有意讓她報仇。
她招來旁邊丫鬟,給她一錠金子,低聲吩咐道,“找一輛馬車來,然後、”
她在小丫鬟耳邊嘀嘀咕咕說了一通,正巧被旁邊的林氏聽的清清楚楚。
林氏看着趙真兒,眼睛一轉,唇角抿開一抹算計的笑,也不走了,隻假裝買糕點,在那等着。
屋子裡,月牙兒挑好了糕點出來,掌櫃的親自送出來,滿臉堆笑,一直看着月牙兒和奶娘上了馬車。
周圍的人該買東西買東西,該走的走,很快人群便散開了。
林氏牽着趙實的手,快步的跟着紀府的馬車而去。
趙實一直回頭看着身後的糕點攤,饞的直咽口水。
紀府的馬車穿過大街,走到一路口時,突然對面胡同裡沖出來一輛馬車,到了跟前,速度不減,反而趕的更快,直接向着紀府的馬車撞去。
“轟”的一聲巨響,紀府的馬車被撞倒,車夫直接飛出去,掉在街道對面賣字畫的攤位上,滾落在地暈死過去。
馬車裡,奶娘和月牙兒都沒有任何防備,馬車倒的時候,奶娘用身體護住月牙兒的頭,兩人全部撞在車壁上,跟着翻倒在地,全部暈了過去。
突如其來的變故,吓傻了所有人。
撞過來的馬車橫在紀府的馬車上,馬翹着前踢,高聲嘶鳴,下面紀府的馬則倒在地上,不斷的掙紮,撞人的車夫從馬車上下來,飛快的溜了。
“好像是紀府的馬車,裡面有人嗎?
”
“大家幫幫忙,把馬車擡起來!
”
“快來人啊,救人要緊!
”
衆人一驚之後,紛紛上前去擡上面的馬車。
林氏趁亂沖到馬車下,自馬車被撞開的窗子裡将裡面昏迷的月牙兒拽了出來,抱在懷裡閃進人群中。
她抱着月牙兒走的飛快,很快遠離了後面的人群,往一條小胡同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