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章 蘇醒
蘇九是在顧老頭承諾的七日内的最後一日醒的。
醒的時候正好是傍晚,晚霞漫山,睜開眼,先看到了紀餘弦。
霞光透窗而過,朦胧暖昧的光影在房間内遊轉,窗子半開着,外面鳥鳴清脆。
“醒了?
”紀餘弦美目缱绻,說不出的溫柔,輕輕撫着她的臉,似怕碰疼了她一般的小心翼翼。
蘇九動了動眼珠,啟唇道,“紀餘弦、我還活着?
”
少女聲音還很虛弱,因為昏睡了多日,聲音啞的厲害,幾乎聽不清楚。
紀餘弦喂了一口水給她,莞爾輕笑,“有夫君在,誰也不敢要你的命!
”
蘇九身體上多處纏着藥布,胸口更是鑽心的刺痛,無法起身,她轉着眼睛打量了一下房間,問道,
“我這是在哪兒?
”
“吱呀”一聲,門打開,白靖柔端着藥碗進來,一入内室,和少女四目相對,“砰”的一聲,藥碗落在地上,摔的粉碎。
大夫人看着蘇九,未語淚先流,緩步走過來,在床前單膝跪下,灼熱的目光看着蘇九的眼睛,“玖兒,你醒了!
疼不疼?
”
蘇九看着婦人皺了皺眉,下意識的轉眸看向紀餘弦。
無聲問他,這是誰?
“玖兒!
”大夫人握着蘇九的不手,不斷的低喃着她的名字,摩挲着她的手背,泣不成聲。
奶娘聽到摔碗的聲音,以為出了什麼事,立刻跑過來。
看到蘇九醒了,忍不住喜極而泣,“小姐,你終于醒了!
”
奶娘也在?
蘇九越發疑惑,自己這是到了哪裡?
奶娘安撫的拍着大夫人的肩膀,哽咽道,“夫人别哭了,小姐已經醒了,您應該高興才是!
”
蘇九眼珠再次轉向紀餘弦,等着他給她解釋。
紀餘弦聲音低柔,“讓奶娘和你說吧!
”
奶娘擦了一把淚,道,“小姐,這是蘇府大夫人,是你的娘親!
”
蘇九一怔,目光從婦人含淚殷切的臉上掃過,對着紀餘弦道,“紀餘弦,這是什麼意思?
要我做蘇家大夫人的女兒?
”
以為她做了蘇家的女兒就會變成蘇月玖了嗎?
“不!
”大夫人緊緊握着蘇九的手貼在自己胸口上,目光盈盈的看着她,“玖兒,我真的是你的娘親,你是十二年前走丢的女兒,你是我的親女兒,蘇月玖!
”
蘇九呆呆的看着她,似一時沒有明白她說的什麼意思?
眼前女人溫柔的面孔變的模糊,她胸口劇痛,腦袋也開始痛,疼的她全身痙攣,忍不住要縮在一起。
紀餘弦見蘇九面色不對,一把将靠在床前的奶娘推開,手指撫上她的臉,有些慌張的問道,“蘇九,哪裡疼?
”
“玖兒,你怎麼了?
”大夫人上下看着蘇九,惶恐失措。
蘇九眉頭緊皺,手緊緊抓着紀餘弦的衣服,痛苦的道,“紀餘弦,我好疼,你讓她們出去。
”
“好!
”紀餘弦緊張的回了一聲,用錦帕擦了擦蘇九額上的冷汗,轉頭道,“蘇九她剛醒,身體還很虛弱,奶娘先帶大夫人出去吧,等蘇九身體略好些,再讓她們母女二人相認!
”
大夫人臉色蒼白,緩緩點頭,對着紀餘弦福身一揖,“勞煩長公子照顧玖兒!
”
奶娘拭淚,扶着大夫人出去。
顧老頭很快趕來,給蘇九把了脈後,喂蘇九吃了兩粒藥碗,又寫了方子讓廚房去熬藥。
蘇九服藥後已經沉睡,紀餘弦看着她沒有血色的臉,長眉緊蹙,
“她怎麼樣?
”
“性命保住了,隻是現在還有些虛弱,要着實養一段時間,而且丫頭傷了心脈,就算身體恢複以後,可能也會落下心痛的毛病。
”顧老頭微微歎聲道。
紀餘弦倏然轉頭,眸色清冷,“你的意思是她以後會受心悸之苦?
”
“我會配藥給她養心緩解!
”顧老頭知道紀餘弦這幾日如何焦心,也不再吓唬他,道,“放心吧,有我顧神醫在,定會讓這丫頭活到一百歲的!
”
紀餘弦長眸掃他一眼,不疾不徐的淡聲道,“本公子聽聞,有些大夫為了得到重視,故意讓病人拖延不愈,以使病人要一直有求于他。
”
顧老頭眼睛一瞪,幾乎跳腳道,“你這小子好沒良心!
你忘了你當時抱着你媳婦出現在本神醫面前的時候是什麼樣子了?
若不是本神醫,你還能坐在這裡調侃我?
你早就以身殉情和她一起喝孟婆湯了!
”
“噓!
”紀餘弦回過頭來,狹長的鳳眸一挑,“我夫人怕吵,勞煩顧神醫小點聲音!
”
顧老頭吹胡子瞪着他。
紀餘弦勾唇輕笑,“本公子并沒有懷疑神醫的醫術和醫德,隻是提醒一下顧神醫不要做錯事,畢竟,我夫人好不好,直接影響到顧神醫子孫後代的大事!
”
顧老頭收拾好藥箱,冷哼一聲,扭頭走了出去。
晚飯的時候,奶娘看到端到大夫人房裡的飯菜又原封不動的端了出來,眉頭一皺,敲門進去。
大夫人正坐在椅子上,手裡摩挲着一塊孩童戴的銀鎖。
奶娘跪在大夫人身邊,哽聲道,“夫人,是奴婢對不起您!
當年弄丢了小姐,來盛京以後,又一直沒帶小姐去見您!
”
大夫人歎了一聲,伸手攙她起身,“這是日子都是你在照顧玖兒,我這個做娘親的卻什麼都沒做,我怎麼還能怨你?
”
“夫人,小姐剛醒,還很虛弱,一時無心去思慮自己的身世,等她好了,就會認您了!
”奶娘勸道。
大夫人搖了搖頭,“我沒有因為這個難過,我隻是想到玖兒這些年受的苦,就沒辦法平靜。
當年是我沖動害了她!
”
“過去的事誰也沒辦法更改,夫人不要自責了!
好在小姐已經回來了,這比什麼都值得讓人高興,不是嗎?
”奶娘見大夫人落淚,鼻子一酸,也忍不住跟着掉淚。
“是,我的玖兒總算回來了!
”大夫人面淚水滑落,她抿唇輕笑,“十二年,我日思夜想,總算把她盼回來了!
”
可恨的是蘇文謙和蘇林氏兩人,瞞了她這麼久,竟是他們合謀将玖兒送走的。
這筆賬,她一定會和他們仔細清算!
“夫人以後還有很多時間陪着小姐,所以千萬要保重好自己的身體。
”奶娘道。
“是!
”
大夫人又問了些蘇九在紀府的事,奶娘一一仔細回答。
兩人都忍不住對蘇九和紀餘弦的這段婚事唏噓感歎,大夫人感慨萬千,當年兩家指腹為婚,不過是一時興起,因為這個她失去了玖兒十二年,卻更沒想到自己的女兒即便換了身份,仍舊嫁進了紀府。
當時因為她執意不肯悔婚,才失去玖兒,可若她當時妥協了,這親事毀掉,玖兒也不可能嫁給紀餘弦。
如今想來,果真一切都是天意!
次日早晨,蘇九醒了以後,紀餘弦喂她喝藥時,錦楓進來報,伏龍幫的人又來了。
這七日,伏龍幫的人幾乎每日都來,不讓進便在莊外守着,一坐便是一日。
喬安告了長假不去上朝,胡大炮也不回軍營裡去,加上阿樹三人,死守在莊外。
镖局裡也不斷來人要看望蘇九爺,這莊子每天人來人往,絡繹不絕,成了鬧市,連山路都快被踩平了。
長歡卻再沒出現過。
蕭冽來過兩次,見蘇九一直沒醒,在莊外站了半日便回去了。
如今蘇九醒了,所以錦楓來請示,問她要不要見伏龍幫的人。
“告訴他們蘇九醒了,但還很虛弱,過幾日再見!
”紀餘弦拿着勺子給蘇九喂藥,直接替蘇九拒絕。
蘇九看向錦楓,“讓他們回去,該幹嘛幹嘛去,我沒事!
”
錦楓為難道,“他們若知道少夫人醒了,一定不甘心走。
”
“就說我說的,他們會聽的!
”蘇九道。
“是!
”
錦楓出去,将蘇九的話傳給喬安幾人,果然遭到三人的劇烈質疑。
“既然我們大當家醒了,為什麼還不讓我們見?
”喬安皺眉道。
“就是,大當家到底是我們伏龍幫的人,還是你們紀府的人?
看在長公子救了當家的份上,我們已經忍了多日,再不讓見,老子直接闖進去!
”胡大炮焦急不已,也沒了大将的沉穩。
阿樹一直對紀餘弦敬重,此時也疑問道,“長公子到底什麼意思?
”
等他們全部說完,錦楓才淡聲道,“少夫人是你們伏龍幫的人,也是我們紀府的人,這個很快你們就會清楚了!
少夫人剛醒,還很虛弱,喝了藥以後又睡着了,顧神醫吩咐她要靜養,不能勞心傷神,你們要進去,她還能靜養嗎?
我們長公子一定會好好照顧少夫人的,請各位放心回去吧!
”
幾人聽了,雖然看不到蘇九仍然不放心,可臉色卻稍緩了些。
喬安注意到錦楓已經改了對蘇九的稱呼,又稱她為少夫人,而且聽他說蘇九仍然是他們紀府的人,不由的目光一深。
難道蘇九被睿王傷了心,又要回紀府了?
“少夫人讓屬下轉告各位,回去做好自己的事,她會盡快好起來!
”錦楓道。
喬安點頭道,“好,我們相信長公子會照顧大當家,現在就回城裡去。
喬某代伏龍幫謝過長公子!
”
錦楓微一颔首,“喬大人客氣!
”
見此胡大炮和阿樹兩人也不再發倔,和錦楓囑咐了幾句,下山去了。
下山的路上,阿樹一直臉色陰鸷,一言不發。
喬安皺眉道,“阿樹,雖然睿王傷害了大當家,但他不可能要殺她,你不要沖動!
”
阿樹語氣陰冷,“難道大當家的仇我們就不報了嗎?
她差一點就沒了命!
”
胡大炮擡頭看向喬安,“安爺,聽您一句話,隻要您同意,咱們立刻去給大當家報仇!
”
睿王府如何,雲南王府又如何,他們伏龍幫誰也沒怕過!
“糊塗!
”喬安輕斥一聲,“你們以為你們還是山裡的土匪嗎?
做事情可以什麼都不管不顧!
若是殺了睿王,你們有沒有想過後果,大炮是朝中四品将軍,會被直接按上謀逆的罪名,到時候牽連的還有南宮府!
镖局、商行、酒樓全部都會被牽扯到,大當家辛辛苦苦建立起來的這一切都将付之一炬!
”
“睿王一死,大當家就會暴露在衆人面前,她身受重傷,你要她被朝廷追繳嗎?
還有紀府,紀昭儀同昭王通奸,皇上刺死了紀昭儀,沒動紀府,是顧及紀府在大梁的地位,但必然對紀府已經有嫌隙。
這個時候睿王若死,皇上第一個就會拿紀府開刀!
若沒有紀長公子,咱們大當家的處境更加艱難,這些你們都想過嗎?
”
“玉珑郡主郡主現在是睿王妃,殺她和殺睿王是一樣的道理,也許睿王不會追究,但是雲南王和皇上必不會放過大當家。
”
阿樹猛的一拳捶在旁邊的樹上,恨聲道,“可是我咽不下這口氣!
”
長歡殺不得,睿王殺不得,雲南王府也動不得,他們何時這般憋屈?
“仇一定要報的!
”喬安面色清寒,“血債定要血債來償!
但不是現在,現在最重要的事是大當家把身體養好,等她好了,咱們把她受的苦,全部都還回去!
”
胡大炮重重點頭,“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我們現在要保護好大當家要緊!
”
阿樹在兩人身上一掃,正色道,“安爺和大炮如今都在朝中,以後是蕭冽的臣子,可是請兩位時刻記住,你們首先是伏龍幫的人!
”
胡大炮臉色鐵青,咬牙道,“你他娘的這是什麼意思?
你把老子看成了什麼人?
别說蕭冽現在還隻是太子,就算他當了皇上,隻要大當家一聲令下,胡大炮我謀逆造反,絕不含糊!
”
“好了,我知道你們兩人心裡憋屈,現在不是我們搞内讧的時候,伏龍幫,隻有我四人了!
”喬安道。
阿樹和胡大炮兩人聞言想起長歡的事,心裡一陣發堵,他們都是一起長大的,長歡整天像個跟屁蟲一樣跟着蘇九,誰也沒想到,有一日會變成這樣!
“下山吧,還有很多事等着我們去做!
我們首先要振作!
”喬安深吸了口氣,擡步繼續往山下走。
阿樹和胡大炮兩人在後面跟上。
蘇九清醒以後,精神一日比一日好,不像之前剛醒的那幾日,喝了藥便昏睡。
傷口開始愈合,蘇九的臉色也漸漸轉好。
大夫人每日來陪着蘇九,幫她換衣服,擦洗身子,喂她吃藥。
她也不提蘇九的身世,隻是溫柔安靜的照顧她。
凡事親力親為,連端茶倒水這種小事都不讓下人動手。
兩人漸漸親近,蘇九知道她是蘇家大夫人,醒的那日女人說的話她也還記得。
可是關于她身世的事女人不提,她也沒再問過。
她怎麼可能是蘇月玖?
想想都覺得不可思議。
這日午後,蘇九已經可以稍稍坐起來,靠在軟枕上坐一會。
看着窗外陽光明媚,繁花似錦,蘇九呆不住了,一定要出去。
紀餘弦無奈,隻好拿了披風來把她裹的嚴嚴實實,抱着她在湖邊坐一會兒。
蘇九瘦了很多,精緻的面孔被風帽遮住,隻看到一雙大眼睛分外的明顯。
而少女曾經顧盼生輝的清眸,沒有了之前的神采,變的黯然無光。
蘇九醒了已經十多日,沒有提過長歡,也沒提過蕭冽,平靜的讓人看不出她在想什麼。
清風和煦,湖中碧葉連天,蓮花幽香,遠處青山起伏,雲霧缭繞,聞着山中的清新之氣,隻覺整個人都開闊起來。
蘇九坐在紀餘弦懷裡,頭枕在他胸口,蹙額道,“紀餘弦我有點熱,能不能把我帽子摘了?
”
“不好!
”男人緊了緊手臂,聲音低柔,“這山裡本就不必山下炎熱,風有些涼,你身體剛好,不能見風!
”
他耐不住她哀求的眼神,抱她出來已經是格外開恩了!
蘇九聽男人聲音堅決,隻好放棄,又開口喊他的名字,
“紀餘弦”
“嗯?
”男人聲音磁性悅耳,帶着不易發覺的寵溺。
“那個蘇家大夫人為什麼要來照顧我?
”蘇九問道。
紀餘弦長指撫着她的臉,低頭看她如羽的長睫半垂,在白淨細膩的臉龐上落下輕顫的暗影,他忍不住低頭,靠她更近些,柔聲道,“夫君給你講個故事好不好?
”
蘇九擡頭看着他,似乎從她醒過來開始,這個男人又開始變成了她的夫君。
男人低沉的聲音已經在頭頂上傳來,
“很久以前,有兩戶人家的夫人交好。
兩家相隔千裡,一次見面時,其中一位夫人正好懷了身孕,兩人商議好,若生的是女兒,便将她許配給另一位夫人五歲的兒子為妻。
”
“那位夫人後來果真生了一個女兒,應該長的很可愛,很聰明!
”紀餘弦認真的道。
“到了五歲的時候,指腹為婚的男子家裡卻出了事。
那位夫人要帶着女兒進京,卻被家裡的老爺和二夫人阻攔,心生毒計,讓下人将那個五歲的小女孩送走了。
”
“離開的時候,女孩坐的船在河裡翻了,河水把女孩沖到河邊,被一個婦人救起來。
”
蘇九臉色一白,突然握緊了紀餘弦的衣服。
紀餘弦手掌覆在她手背上,繼續緩緩道,“那婦人家裡窮苦,養不起這個孩子,把她送了人。
女孩在新的家裡,受人虐待,自己跑了出去,後來又被一乞婆帶到了玉壺山。
”
“乞婆病死,女孩進了伏龍幫,後來還成了伏龍幫的幫主。
”
“十幾年過去,指腹為婚的女孩和男孩都已經長大,男孩家裡渡過難關,家世更盛從前。
女孩的父親反悔悔婚的事,要再将女兒嫁進男子家裡。
”
“可是他嫡親的女兒早已被他送走,還如何成親?
他和二夫人商議之後,讓二夫人的女兒冒充大小姐,進京成親!
”
“也許是天意難違,這冒充的大小姐剛一到玉壺山就被劫了,再後來,真正的大小姐出現,又假冒了她的身份,把自己嫁到了男人家裡。
”
紀餘弦低頭,手指挑起少女的下巴,和她驚愕的雙眸對視,繼續道,“成親以後,男人在不知不覺中愛上了他的妻子,可是那個時候他并不知道真假蘇小姐的事情。
冒充的二小姐來了以後,他們被迫分開,他隻能眼睜睜的看着她喜歡上了别人,心痛如絞,日夜難眠!
”
“如今,總算所有的事都已經清楚,他娶的人,就是他母親為他定下那個女孩,他從來沒錯過。
”
蘇九震驚的看着他,眼淚流下來,順着她蒼白的臉一直淌下,
“我、我真的是蘇月玖?
”
“對,你就是蘇月玖,真正的蘇家小姐,我的妻子!
”
蘇九一臉的不可置信,她才是蘇家小姐,小的時候被人所害,離開母親,到了玉壺山,做了十多年的山匪。
最後卻又劫了“自己”,完成了當年的約定。
原來她的身世是這樣的!
原來她有父母,有親人,而且,一直都和她有千絲萬縷的牽扯。
“天下還有比這更巧的事嗎?
”蘇九面上帶淚,滿眼驚詫。
“這不是巧合,這是上天注定的緣分,注定你是我的妻子!
”紀餘弦堅定的道。
“所以,我并沒有被親人抛棄,至少我母親沒有抛棄我,對不對?
”蘇九抿着唇,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落下來。
“是,大夫人這些年一直在找你,隻是她沒想到你竟然到了千裡之外的盛京。
”紀餘弦俯身輕吻她臉上的淚珠,唇瓣貼着她的臉,聲音柔若清風。
蘇九轉過頭去,看着遠處的山巒,眼中卻多了抹冷意。
十年骨肉分離,這筆賬,她要找誰來算?
蘇文謙,蘇林氏,蘇月秋……
還有那些背叛她的人,欺騙她的人,想要殺她的人……
她沒如他們所願死掉,就是老天還有事讓她去做!
紀餘弦低頭吻了吻她的額頭,“乖,回來就好,欺負你的那些人,夫君去為你報仇!
”
蘇九目光淡淡,靠在男人身上,緩緩閉上眼睛。
也許是突然之間發生的事太多了,完全改變了她的認知。
她的父親為了自保,和二夫人一起串通,把她給賣了。
蘇月秋是假的,竟然還去她面前哭訴要她把紀餘弦還給她,哭的那樣凄慘真切。
長歡,她最親的人,和玉珑郡主一起合謀要殺她。
還有蕭冽,口口聲聲說喜歡他的人,轉眼便娶了别人!
蘇九腦子一片混亂,胸口又開始撕裂般的疼痛,她緊緊抓着紀餘弦的衣服,痛苦的皺眉。
“蘇九!
”
紀餘弦微驚,抱着她大步往屋子裡走,顧老頭緊随其後跟進來,問道,“怎麼回事?
”
“不知道,你快幫她看看!
”紀餘弦面帶慌色。
将蘇九平穩的放在床上,她緊緊閉着眼睛,額上出了一層細汗,蜿蜒而下。
紀餘弦坐在旁邊,不停的用錦帕給她擦臉。
“她怎麼了?
”紀餘弦嗓音因為緊張而幹啞。
顧老頭放下把脈的手,沉色道,“也許是落崖的時候撞了頭,也許是心脈扯動經絡的疼痛,我先給她止痛!
”
說罷,他迅速的将藥箱打開,取出銀針,行雲流水般的在蘇九頭和心口處紮下去。
很快蘇九緊繃的身體放松,眉頭也舒展開,陷入昏睡中。
紀餘弦皺眉道,“我和她說了她的身世,和這個有關系嗎?
”
顧老頭難得正色道,“丫頭現在心智很脆弱,和她的身體一樣需要慢慢調理。
她本質太單純而且倔強,發生了讓她無法接受的事,需要靠她自己從魔障中走出來。
”
紀餘弦低着頭,手指柔憐的撫着她的眉眼,低低道,“我的玖兒很堅強,一定會好起來的!
”
次日蘇九醒的時候天已經大亮了,睜開眼睛,腦子慢慢恢複清醒,她手指挑開簾帳,溫暖的陽光頓時透過來。
紀餘弦正坐矮榻上看書,聞聲擡頭,背光的容顔,鳳眸深邃,波光流轉,薄唇綻開一抹妖冶的淺笑,起身走過來,在她身邊坐下,柔聲問道,“頭還疼嗎?
”
蘇九搖了搖頭,這陣子少女臉上豐韻了一些,肌膚白皙的肌膚透明,墨發散着,黑眸清澈,純淨的像個孩子。
“顧老頭是不是下了令,再不許我出去了!
”少女有些沮喪的悶聲道。
“沒有!
今天天氣很好,等下你喝了藥,吃點東西,我帶你出去!
”
少女仰頭看着他,淺淺的笑,“真的?
”
“嗯!
”
大夫人進來,親自侍奉蘇九吃藥、洗漱。
蘇九的身上多處重傷,不能入水洗澡,大夫人便用水輕輕給她擦拭。
已經看過許多次,再看到少女身上的傷,仍舊忍不住心疼如刀割,擡手撫在那些傷口上,她甯願這些都是傷在自己身上。
蘇九中穿着亵衣坐在床上,看着女人扭過頭去拭淚,忍不住心頭一動。
擦完了身上,幫她穿好衣服,大夫人坐在她身後幫她梳發。
少女墨發及腰,似柔順的水緞垂下,大夫人手中拿着木梳,一下下梳的很慢,含笑的聲音帶着微微的哽咽,
“玖兒小時候隻讓娘親一個人梳發,總說别人梳的疼。
”
蘇九微微側頭,看着銅鏡裡兩人的側影,似乎她曾經經曆過相似的畫面,因為賴床起晚了的孩童不肯下床,年輕貌美的女人站在她身後,輕柔的給她梳發。
“娘親!
”蘇九生疏而親切的喊道。
後面女人動作停下,她在後面抱住蘇九,額頭抵在她發頂上,身體輕顫,無聲痛哭。
……
紀餘弦端着米粥進來的時候,蘇九已經挽好發,穿好了衣服。
大夫人正在整理蘇九的床鋪,面容柔和,擡頭見紀餘弦進來,會意輕笑,“長公子也還沒吃飯,你們兩人慢用,我先出去了!
”
說罷,對着蘇九慈愛一笑,轉身去了。
紀餘弦喂蘇九吃了飯,給她穿上披風,才抱她出門。
天氣的确極好,連一絲風聲都沒有。
山中清涼沁爽,正是避暑的好地方。
“紀餘弦,我娘在山上呆了那麼久,蘇家的人沒來找她嗎?
”蘇九問道。
娘?
紀餘弦唇角抿開一抹笑,知道蘇九是接受自己的身份了,柔聲道,“我已經派人給蘇家傳了話,隻說有事要讓大夫人在山上耽擱幾日。
”
蘇文謙如今為二夫人,蘇月秋和孩子,以及兩個兒子的事纏的焦頭爛額,也沒心思顧得上大夫人了。
蘇九微一點頭,問道,“紀餘弦,你恨我嗎?
”
紀餘弦沉穩的腳步漸緩,妙目一眨,笑道,“恨你什麼?
”
“感情不是講從一而終,我背叛了你!
”蘇九低低道。
“沒有,那個時候我們中間隔着太多東西,如今才算真正的開始。
”
“紀餘弦”
“嗯?
”
“我的仇,你不要插手,我自己來!
”蘇九突然道。
紀餘弦抱着她仍舊坐在湖邊,攬着她的墨發,莞爾道,“你的仇就是我的仇,何必分的那麼清楚?
”
“不!
”蘇九搖頭,“你已經為了做了太多的事了,這次讓我自己來吧!
我更喜歡手刃仇人的快意!
”
“你打算怎麼做?
”紀餘弦問道。
她說的仇人,是蘇家人還是雲南王府的人,或者是蕭冽?
蘇九清眸幽深,沒有回答,隻問道,“胡大炮他們在哪兒?
”
“他們每日會來一次,問問你的情況就下山!
”
“嗯,今天我要見他們,有話和他們說!
”
“好!
”
傍晚的時候,喬安胡大炮阿樹三人終于見到了蘇九,四人在房裡說了一個時辰,一直到天黑透了,喬安三人才離開。
紀餘弦一直站在廊外,錦楓走過來,沉色問道,“少夫人想怎麼做?
”
紀餘弦緩緩搖頭,蘇九醒過來以後,大部分時間都沉默,他也不知道她要做什麼。
“看好伏龍幫的一舉一動,有事情随時向我禀告!
”
“是!
”
蘇九在山上呆了一個月,每日按時吃藥,吃飯,不管什麼事,都非常配合。
紀餘弦也一個月沒下山,整日的陪着她,兩人經常在湖邊一坐就是半日,看日出山頂,看霞落西山,看雲卷雲舒、花開花落,看流水潺潺、澗泉林間。
日子惬意的不似真實,仿佛他們便一直在這裡終老了。
已經是六月底,山中卻絲毫不見暑氣,夜裡蘇九洗澡時,大夫人站在後面給她擦背。
蘇九身上的傷都已經愈合落痂,顧老頭的藥非常好,沒有留下猙獰的疤痕,隻有淺淺粉色的痕迹。
看着這些傷疤就能想到蘇九那日崖上的兇險,大夫人仍舊覺得觸目驚心。
“娘親!
”蘇九突然擡手按住大夫人的手,低聲道,“今晚我就要走了!
”
大夫人一怔,手中的浴巾落如水裡,撲通一聲。
“你要去哪兒?
”
“不知道,但是我要離開這裡!
”蘇九道。
這裡的生活太安逸,她不能一直逃避在這裡,逃避在紀餘弦的懷裡,有些事還是她自己要去面對。
“玖兒!
”大夫人蹲下身,握住蘇九的道,殷切道,“長公子對你的喜歡,娘親都看在眼裡,你是他的妻子,你應該留在他身邊。
”
蘇九搖頭,“我不能留下,我還有很多事要去做!
”
“玖兒,你是個女子,不必把事情都抗在肩上。
”
“男女對我來說并沒有分别,該是我做的,不能因為我是女子就逃避。
”蘇九目光清亮。
“那你還喜歡太子嗎?
”大夫人小心問道。
蘇九垂下眼睫去,“所以,我要想清楚。
”
“玖兒,你我母女剛剛團聚,娘親實在不舍得再和你分開!
”大夫人握着蘇九的手放在自己臉上,百般憐愛。
“等我把所有的事想通了,辦完了,我就回來!
”蘇九目光清卓,堅定道,“娘親,我會回來的,我們母女分别十年的苦我還沒讨回來,怎麼會不來見你?
”
大夫人心中不舍,卻含淚點頭,“好,娘親等着你!
”
“嗯!
”蘇九抿去大夫人臉上的淚,“不要哭,以後有我保護你,不會再讓任何人欺負你!
”
大夫人眼淚流的卻愈發洶湧,“玖兒!
隻要我們母女在一起,就沒有人能傷害我!
”
“我會給紀餘弦留書信,我走了以後,娘親留在這裡,等我回來時接您回去!
”蘇九道。
“好,娘親哪兒也不去,就在這等着你回來!
”
蘇九洗完澡躺在床上,見大夫人不舍得離開,往裡面靠了靠,笑道,“娘親也上來吧!
”
“好!
”大夫人立刻點頭,脫了衣服上床,和蘇九依偎在一起。
月華清澈,透過紗帳,在兩人的面孔上落下一片清輝。
蘇九靠着大夫人的手臂,淡笑道,“原來有母親的感覺是這樣的!
”
心裡很踏實,很安穩,似一下子找到了歸屬。
大夫人撫着她的墨發,像小時候一樣輕拍着她的肩膀。
“玖兒,為娘親,你也一定要回來!
”
蘇九閉着眼睛,輕輕點頭。
四更天的時候,蘇九起身穿好衣服,将給紀餘弦的書信放在桌子上,轉頭見大夫人正看着她。
“娘親!
”蘇九雙膝跪在她面前,“等玖兒回來給您盡孝!
”
大夫人擡手掩住唇,哽聲點頭。
蘇九起身,給她擦了淚,決絕的轉身而去。
……
次日紀餘弦過來時,看到大夫人正在疊褥子,笑聲問道,“蘇九呢,一大早怎麼不見她?
”
大夫人起身,眼睛微紅,緩緩低下頭去。
見大夫人如此神色,紀餘弦心頭一跳,臉色頓時沉了下來。
“她去了哪兒?
”
大夫人走到桌案前,拿起書信遞給紀餘弦,“這是玖兒留給你的!
”
紀餘弦臉色有些白,看着那書信似是忘了接過來,半晌,才伸手取信,緩緩打開,
“紀餘弦,我走了,不必找我,也不必為我做任何事!
我隻是想離開這裡,想通一些事。
保重!
”
兩行字,紀餘弦看了許久,拿着信的手指泛白。
她又走了!
又這般招呼不打,隻給他留下一張薄薄的紙就走了!
即便知道她是他的妻子,還是這般決絕的離開。
她需要想通什麼?
還是放不下蕭冽,以此來逃避?
男人臉色陰沉似水,胸口囤積着怒氣和酸澀,恨不得将那個蠢笨的女人立刻抓回來暴打一頓。
大夫人道,“玖兒心裡太亂了,她需要清淨一下,你不要怪她,她一定會回來的!
”
紀餘弦氣極反笑,“怪她?
如果我怪她,殺她十次都不解恨!
”
男人話雖狠,臉色難看,語氣卻是寵溺的,大夫人放下心來,
“放心,有我在這裡,她也不會不回來!
”
紀餘弦知道她肯定會回來,畢竟伏龍幫在這裡,伏龍幫裡的人都在這裡,她就算不要他,也不會不要伏龍幫的人。
男人唇角勾起一抹自嘲,轉身往外走,走到門間方回頭道,“今日我便下山。
山上清幽安靜,大夫人便留在這裡吧。
”
“好!
”
大夫人沒有任何猶豫的應承下來,玖兒讓她留下,紀餘弦也讓她留下,玖兒是怕她回到蘇家受苦,紀餘弦是怕蘇九不回來吧?
紀餘弦微一點頭,紅影一閃,大步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