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身世之謎
七日後,蘇九到了阜陽。
阜陽城曆史悠久,幾百年的古城,靠山傍水,蜿蜒的酌江穿城而過,河畔古色古香的吊腳樓風韻雅緻,景色優美。
城中民風淳樸,人文文化底蘊深厚,是曆代文人騷客贊美和逗留的地方。
蘇九坐着馬車進了城,看着街道兩側酒肆雲門林立,繁華熱鬧,雖不若盛京城大氣磅礴,但另有一番婉約靈動的江南韻味。
已是傍晚,天色将暗,二毛将馬車停在一處客棧外,蘇九下了馬車。
“北客居”蘇九看着這樣文雅的客棧名字,抿唇一樂,轉頭四周望去,看着喧鬧的街道,心中突然漾起一抹熟悉感,好似自己曾經來過。
她怎麼會來過阜陽?
蘇九嗤笑一聲,擡步進了客棧。
“客官裡面請!
”小二大聲唱喝,熱情的迎上來。
蘇九看了看大堂,十分幹淨明亮,笑道,“來兩間上房!
”
“好咧!
客官樓上請!
”
小二帶着蘇九上樓,吩咐其他人備茶水,殷勤而周到。
阜陽氣候溫和适宜,蘇九第一次住在這裡并沒有任何不适,幾乎一夜無夢。
次日一早,蘇九去拜會阜陽的大戶葛岐山。
蕭冽給她的名單裡,阜陽太守便是和此人勾結,在阜陽欺行霸市,壟斷物價,替昭王蕭敬斂财。
蕭敬為何要這麼多銀子?
蘇九去見葛岐山的路上,沉眉思忖此事。
蕭敬要拉攏朝臣,所以需要銀子,但是像他這般瘋狂幾乎沒有底線的斂财,最大的可能就是他私下正招兵買馬。
皇子暗中招兵買馬,定然是要興兵造反了,蘇九眼中滑過一抹擔憂,但想到蕭冽既然知道蕭敬私下的這些勾當,自然也會想到這裡,應該會有準備。
想到這,蘇九才稍稍安心。
葛府在城東,五進的院子,高門紅瓦,牆外遍種楊柳,門前小厮穿着整齊,一見便知是富貴人家。
蘇九送上拜帖,然後在門廳裡等着下人去傳話。
葛岐山正在陪着自己的小妾賞花作詩,看到拜帖,微微一皺眉,“盛京蘇九?
這人是誰?
”
旁邊管家道,“這個蘇九爺在盛京頗有名氣,是個商場新起之秀!
”
“那他好好的盛京不呆,跑到阜陽來做什麼?
”葛岐山問道。
管家思忖道,“大概是想把生意做到阜陽來,所以按規矩先來拜見老爺!
”
葛岐山揮了揮手,“不見!
說我現在有事,無暇會客!
”
“是!
”管家應了聲出去。
蘇九聽到葛岐山不見她,沒有任何意外,隻和管家道,她明日再來!
天色還早,蘇九阜陽的街上逛到天黑才讓二毛趕着車慢悠悠的回去。
第二日,蘇九照舊來葛府裡拜訪。
這一次管家甚至都沒進去禀告,直接道他們葛老爺出門了。
出門了?
蘇九冷笑一聲,回到馬車上,讓二毛把馬車趕到隐蔽的柳樹下等着,她不信這位葛老爺不出來!
五月的天氣,太陽正毒,蘇九和二毛兩人倚在車轅上,等的太久,不知道什麼竟然睡着了。
忽然聽到有人說話,蘇九猛然驚醒,回頭看去,隻見葛家門外聚了不少人,中間簇擁着一人往葛家院子裡走。
離的遠,看不清中間是何人。
但是,葛岐山一定在家裡。
蘇九跳下馬車,往大門裡走。
小厮将蘇九攔下,“你怎麼又來了,都告訴你了,我們家老爺不在家!
”
“不在家?
”蘇九瞥他一眼,懶得廢話,擡手在他面門上一拍,那小厮頓時兩眼發黑,踉跄後退。
蘇九擡步進了院門。
進了前門,蘇九看着一群人進了前院的花廳,管家看到蘇九,立刻又攔了上來,“這位蘇公子請慢,我們老爺不在家,蘇公子改日再來吧!
”
見葛家的的人都敷衍她,蘇九生了不耐煩,伸手将管家一推,徑直往花廳裡走。
管家見蘇九年紀輕輕,身體瘦削,沒想到被她随意一推,竟推了個跟頭,重重翻到在地。
“管家!
”幾個下人忙過來攙扶。
管家拂了拂身上的土,氣急敗壞的指着蘇九的背影,“趕緊把他給我抓回來,竟敢到葛府撒野,也不看看這是什麼地方!
”
衆人呼啦圍上去,去抓蘇九。
“站住!
”
“站住!
”
蘇九充耳不聞,到了花廳外,一推房門,問道,“哪位是葛老爺?
”
花廳裡站了不少人,熙熙攘攘,其中一穿着蝠紋錦服的男人轉過頭來,皺眉問道,“你是誰?
”
“老爺,她就是蘇九,奴才不讓她進,她硬要闖進來!
”管家氣喘籲籲的追上來,帶着身後的幾個下人!
“好大的膽子,我葛府也是你随便闖的嗎?
”葛岐山冷聲喝道。
“不是蘇某要闖,是你這府裡的下人撒謊說葛掌櫃不在府裡。
蘇某是來找葛掌櫃談生意的,說白了就是給葛掌櫃送銀子的,這個狗奴才攔着蘇某,就是攔着葛掌櫃掙銀子,這樣欺上瞞下的奴才還不推出去打死,留着何用?
”少女聲音清澈,吐字清晰,緩緩道來,說的後面管家和葛岐山臉色一陣陣青白交替。
“蘇九?
”磁性悅耳的一聲自衆人前方傳過來。
人群頓時向兩側退去,蘇九擡頭,一眼看到穿着深紫色長袍,身形風流,正轉身看過來的男人。
紀餘弦!
他怎麼會在這兒?
蘇九瞪大了眼!
男人一出聲,花廳裡便靜了下來,他妙目閃爍,一張薄唇色淡如水,緩步走過來,目光淺淺的落在蘇九身上,莞爾笑道,“蘇公子是跟着本公子一起來的阜陽嗎?
”
蘇九挑眉,“我以為,紀長公子是跟着我後面來的!
”
周圍響起一片倒吸氣聲,這少年好大的口氣,竟敢如何和長公子說話。
紀餘弦神色卻越發的溫和,“不管我們誰跟着誰來的,能在千裡外相遇,就是緣分,蘇公子說對不對?
”
見紀餘弦如此神情,衆人恍然,原來是舊識。
葛岐山也立刻換了副态度,和氣笑道,“原來是長公子的朋友,葛某糊塗,蘇公子莫怪!
”
在花廳裡的人都是阜陽的商戶,知道紀餘弦來了阜陽,特意在葛家相聚,一同邀請長公子來商談和紀府商鋪的合作。
此時紛紛上前和蘇九見禮,甚是客氣。
衆人寒暄一陣,這麼多人,蘇九的事自然也不好提起,和葛岐山約好明日再來。
至少有了今日的見面以後,葛岐山不可能再躲着不見她了。
最終又是紀餘弦幫了她。
蘇九出了葛府,見紀餘弦也跟了出來,葛岐山和其他人一起送出門,異常的客氣熱情。
紀餘弦直接走到蘇九面前,看了看遠處的馬車,淡聲道,“别坐馬車了,我們走走吧,我有話問你!
”
蘇九微一點頭,讓二毛自己先回客棧。
葛府外風景極好,前面便是穿過阜陽城的酌江,河岸垂柳成蔭,水面波光粼粼,清風濕潤,一走過去,夏日的燥熱頓時被一掃而空。
兩人沿着河岸慢行,半晌無人開口。
淡淡的青草香在鼻間環繞,蘇九突然覺得心中已經很久沒有這樣平靜了。
整個人被包裹在陽光裡,舒适的安逸。
撿起一粒石子,打了一個水漂出去,蘇九回頭道,“想和我說什麼?
”
男人一身紫袍,少了穿紅衣的妖娆,更多了幾分貴氣,妙目玲珑剔透,絕世無雙。
他淡淡的看着蘇九,問道,“為何來阜陽?
”
蘇九眸子一轉,淡聲道,“商行想開分行,我來阜陽考察這邊的行情。
”
“那為何來見葛岐山?
”
“我們伏龍幫在阜陽這裡人生地不熟,想通過葛岐山讓太守大人照應一下。
”蘇九淡定道。
紀餘弦美目一眨,映着水光,波光潋滟,低笑道,“我看你開商行是假,想要接觸阜陽太守是真!
”
蘇九倏然轉頭,目光由驚愕到佩服,笑道,“紀餘弦,這世上還有什麼是你不知道的?
”
紀餘弦幽幽的看着她,“你為什麼不喜歡我,我就不知道!
”
蘇九一怔,垂眸看向河面。
氣氛沉默下來,蘇九擡頭,精緻的面孔上露出幾分疑惑,嘀咕道,“我好像、來過這裡!
”
前面是一處大戶人家的宅院,白牆紅瓦,掩映在綠柳中間。
“順着河拐過去,前面是一座木橋,橋頭是一顆紅豆樹。
”蘇九低低的道。
紀餘弦不解的看着她,兩人走過去,果然前面是一座古舊的木橋,看上去已經有些年頭,木橋兩側都生滿了紅豆。
蘇九笑道,“原來,我還有未蔔先知的本事!
”
“你來過阜陽?
”紀餘弦問道。
“沒有!
”蘇九搖頭,“我去盛京之前,從來沒有離開過玉壺山!
”
蘇九隻當是巧合,并未往心裡去,繼續往前走。
兩人走到宅院正門的地方,紀餘弦下意識的回頭看去,頓時一怔。
“蘇府”
哪個蘇府?
紀餘弦心頭砰然一跳,有個念頭一閃而過,快的讓他無法抓住。
送蘇九回到客棧,紀餘弦道,“阜陽酌江的夜景非常好,晚上我來接你去遊船。
”
蘇九猶豫一瞬,客氣道,“不用了,我有些累了,晚上不想出去!
”
紀餘弦笑容淡淡,“好,那早點休息,明日一早我來帶你去見葛岐山。
”
蘇九本不想再麻煩紀餘弦,剛要出口拒絕,就聽男人道,“我帶你去,事情會更順利!
”
蘇九隻得點頭,“好,勞煩了!
”
“至于同我這般生疏客氣嗎?
我們之前若要分的清楚,有多少要清算?
”紀餘弦淡淡的看着少女,暮色下,模糊的俊臉神色莫測。
蘇九咬着下唇,微一點頭,“我知道了!
”
紀餘弦唇角勾了抹似有似無的弧度,似自嘲,似悲傷,似無奈,轉身向着馬車走去。
蘇九看着他的孤傲的背影,突然想起他曾經受過的那些磨難,自己答應過他陪着他,卻最終沒做到。
他現在仍舊每月發作半月噬嗎?
每晚看賬本熬到很晚嗎?
仍舊一個人吃飯嗎?
蘇九鼻子一酸,猛然轉身向着客棧走去。
這一切都和她沒關系了!
情愛一事,她不擅長,卻也懂了一些,既然選擇和蕭冽在一起,就不能三心二意。
錦楓正将馬車停在不遠不近的地方等着紀餘弦,他也好奇蘇九怎麼會來阜陽,忍住沒問。
“查一下我們今日經過的蘇府是哪個蘇家?
”紀餘弦上了馬車,低聲吩咐道。
“是!
”錦楓應聲。
“再查一下當年蘇家大小姐失蹤的時候,在河裡翻掉的船還有沒有幸存者,若是有,務必找到!
還有,當年和奶娘一起把蘇家大小姐弄丢的那個下人叫什麼,也一并全部查出來。
”
有傳言蘇家大小姐掉了河,他恍惚想起,蘇九醉夢中極怕水,喊過要她娘親救她,還喊過幾次秦嬷嬷。
二夫人也曾經說蘇九很像蘇府的大夫人。
蘇九也姓蘇,她沒有父母,小時候的記憶都是在玉壺山上,但是她記得她自己叫九兒。
是哪個九?
今日路過那宅院時,蘇九竟然對那裡的景緻十分熟悉。
這一切都是巧合嗎?
紀餘弦心頭跳的厲害,似是自己發現了隐藏很深的秘密,又怕是自己因為期待某種結果才胡思亂想。
在事情沒有查清之前,他極力的壓制着那些念頭。
次日,紀餘弦來客棧接蘇九,見到她後,目光頗深的看了她一眼。
路上,紀餘弦輕懶的靠在軟枕上,淡聲問道,“蘇九,你小時候落過水?
”
蘇九一怔,搖頭,“沒有!
”
“仔細想想!
”紀餘弦目光幽深的睨着她。
蘇九不解紀餘弦為什麼突然問她這個,努力回憶了一下,道,“我實在記不清了,但是之前經常做夢夢到自己在水裡,很、恐懼的感覺!
”
紀餘弦妙眸漸深,“蘇九,把你進伏龍幫之前的事再和我說一遍,能想起來的都要說!
”
“為什麼想起來問這個?
”蘇九疑惑的看着他。
“你隻要告訴我就好。
”紀餘弦倒了一杯茶放在蘇九面前,語氣低柔。
蘇九握着茶杯,仔細的思索還能記得起的事,緩緩道,“我之前好像在一個姓陳的婆子家裡,但是她家裡很窮,還有很多還多和我差不多大的孩子,那時候我好像腦子有些不清楚,很多事已經記不清了,在之後陳婆婆将我送給了她的親戚,到了那,那人經常打我,我就跑了出來、”
蘇九皺眉,用力的回想,“我逃出來之後,跑了很遠的路,後來又被一乞讨的婦人撿到。
她說要帶着我去盛京投奔親戚,我們一路乞讨,到了玉壺山下,她突然就病了。
”
“她死了之後,我一個人在山裡流浪,喝雨水吃果子為生,再後來遇到伏龍幫的人,他們遭到野狼襲擊,我用自己做的火箭幫他們趕跑了狼群,他們問我要不要加入伏龍幫,說可以讓我吃飽飯。
所以,從那以後,我就成了伏龍幫的人。
”
紀餘弦已經聽她說過很多在伏龍幫的事,可是此時聽了仍舊忍不住的心疼。
那時候她還隻是個五六歲的孩子!
“你還能想起來你的父母嗎?
”紀餘弦啞聲問道。
這一次蘇九很确定的搖頭,“記不得了!
”
“是因為落水才不記得嗎?
”
那時候她太小,本就還不能記事,加上落水後發熱,很可能燒迷糊了腦袋,将以前的事都忘記了。
“落水的事我隻是經常做噩夢,到底有沒有落水我實在沒印象。
”
紀餘弦點了點頭,“你唯一記得事是你姓蘇,叫九兒?
”
蘇九咬了咬唇,道,“是!
”
紀餘弦目光越發的濃稠複雜,聲音暗啞,“好,我知道了!
”
此時馬車停下,錦楓道,“公子,蘇姑娘,葛府到了!
”
這一次,門口小厮和管家态度大不相同,百般殷勤和谄媚,将兩人帶到花廳,送了茶水點心,時令瓜果。
葛岐山很快過來,笑道,“長公子和蘇公子大駕光臨,葛某未能遠迎,實在是失禮!
”
“葛掌櫃客氣!
”紀餘弦淡淡一笑,氣場壓人。
葛掌櫃比紀餘弦年長,在他面前卻不敢上座,在對面端坐,笑道,“蘇公子來了兩日,葛某沒有好好招待,實在有愧,聽說蘇公子在盛京開了清譽商行,生意奇好,公子這般年輕便有此作為,實在令人敬佩!
”
蘇九淡聲一笑,“葛掌櫃客氣!
以後蘇某在阜陽落腳,還需要葛掌櫃多多照顧?
”
“哦?
”葛掌櫃驚訝道,“蘇公子要在阜陽做生意?
”
“是!
蘇某想在阜陽開第二家分行,隻是初到貴寶地,還不懂此地的規矩,但是到了這裡自然應該先拜訪一下父母官。
聽說葛掌櫃和劉太守關系深厚,才上門想請葛掌櫃引薦一下。
”蘇九不急不緩的道。
葛岐山露出恍然之色,“原來如此!
沒問題,那葛某今日便去見太守大人,阜陽能吸納蘇公子這樣的人才,太守大人一定會十分高興!
”
“那蘇某回去等葛掌櫃的消息,事成之後,蘇某定有重謝!
”蘇九起身。
“蘇公子客氣!
”
紀餘弦和蘇九一起告辭出來,坐在馬車上,紀餘弦目光深邃得仿若洞悉一切,“蘇九,你想接觸劉太守,然後得到他同葛岐山勾結的證據?
”
蘇九點頭,“我查過這位劉太守,為人小心,做事謹慎,在阜陽任太守期間中規中矩,沒有什麼大的惡行,想要拿到他勾結商戶斂财的證據,不會太容易。
”
“既然劉太守這般謹慎,他怎麼會輕易相信你,留下把柄在你手中?
”
蘇九清眸流光,“他愛銀子,我恰恰有的是銀子,不怕他不上勾。
”
紀餘弦勾唇涼薄輕笑,“為了他,你還真是舍得!
”
蘇九眸光隐去,垂眸飲茶,淡然不語。
“其實也不必如此周折,劉太守身邊有個李師爺,如果說劉太守身上有什麼破綻,那就在這位師爺身上。
劉太守和葛岐山的勾當,都是通過他去做的,他不但是人證,手裡說不定還握着物證,你可以直接找上他!
”紀餘弦淡聲道。
“李師爺?
”蘇九眸子一轉,立刻高興道,“我知道了!
紀餘弦,多謝!
”
“不用!
”男人溫柔輕笑。
蘇九目光閃爍,轉眸看向車窗外,不知道為何,她總覺得今日紀餘弦似有什麼不同?
轉日傍晚時分,阜陽太守的師爺李融在外面喝了花酒回家,嘴裡唱着小曲,一路踉跄歪斜。
他走的慢,到了家門口的胡同,天色已經暗了。
突然背後風一冷,身上汗毛一炸,李融眼珠左右一轉,慢慢轉身。
身後站着一少年,對着他咧嘴一笑,“李師爺?
”
李融被少年清絕的面容晃花了眼,醉眼發愣,怔怔點頭。
“那就對了!
”蘇九眯眼一笑,“有勞跟小爺走一趟吧!
”
李融驚愕的想要問她去哪,頸上一痛,直直順着牆壁倒了下去。
蘇九對着身後的二毛道,“擡他到車上!
”
“好咧!
”二毛将暈過去的李融扛起來,出了胡同,往馬車裡一扔,兩人駕車回客棧。
到了客棧,天色已經黑透了,兩人自側門進去,由二毛攙扶着李融進了院子往樓上走。
李融耷拉着頭,酒氣熏天,别人見了,也隻以為是喝醉了。
進了客棧,将李融綁在椅子上,蘇九笑道,“先吃飯,吃飽了慢慢審!
”
“大堂裡人多雜亂,公子在房間裡稍等,小的讓小二把飯菜送進來!
”二毛道了一聲,往外走。
蘇九打量了李融兩眼,見此人長的極瘦,看上去五旬左右,留着山羊胡,頭上戴着文人喜歡的綸巾,一嘴的酒氣,臉色發青,平時定是酒色放縱。
助纣為虐,和劉太守狼狽為奸,想必平時也得了不少好處!
蘇九冷瞥他一眼,轉身倒了一杯茶,等着小二送飯上來。
很快二毛回來,手裡拿着一封書信,道,“公子,飯菜等下便來,有您的一封信,小的先給您送上來!
”
蘇九猛然想起自己答應蕭冽到了以後給他寫信,竟然忘了,不知道是誰給她到寫了信。
蘇九接過來,見信封上是長歡的字迹。
打開後就着桌案上的燈火一個字一個字的看下去,蘇九面色漸變,拿着信紙的手緩緩收緊。
“公子,出了什麼事?
”二毛見蘇九神色不對,忙開口問道。
蘇九算了一下日子,立刻起身道,“我們馬上回盛京!
今夜就走!
”
“啊?
”二毛驚愕的看着蘇九,知道盛京定然是出事了,“公子,他怎麼辦?
”
二毛一指還昏迷中的李融。
蘇九想了想,李融對蕭冽有用,将來是指證劉太守的重要人證,既然已經抓來了,就不能再放回去。
“一起帶回盛京!
”
極快的收拾好行李,晚飯也沒吃,二毛将李融又架回馬車上,和蘇九兩人連夜駕車出城。
今日是五月十五,城中百姓出城上香的日子,所以城門比平時晚關一個時辰,兩人駕車出了出門,上了官道後,一路向着盛京的方向急奔。
次日早上,阜陽城紀府别苑内,紀餘弦剛剛用了早飯,錦楓帶了一個人進來。
進來的是個男子,四旬上下,大概生活困苦,頭發已經花白,比實際年齡看上去更蒼老些,瑟瑟的低着頭跟在錦楓後面。
錦楓上前禀告,“公子,屬下百般尋找,十二年前,酌江翻船事件中,隻有此人活了下來。
”
紀餘弦微微點頭,目光落在男子身上,問道,“十二年前船上的事你還記得嗎?
”
那人一副憨厚老實的模樣,低着頭慢聲回道,“是,小人當時三十歲,出門去睢庸縣看望一個病重的親戚,船行到一半,不知道撞上了什麼,突然就翻了!
小人是在江邊長大的,會一點水,所以活了下來。
”
“那當時,船上有什麼人,還記得嗎?
”紀餘弦問道。
那人努力回想了一下,點頭道,“當時船上有二十多個人,在一起相處了一日,大概都還記得。
”
“還裡面有沒有一個四五歲的孩子?
”紀餘弦清越的聲音因為緊張有些暗啞。
“有!
”男人幾乎沒有考慮的點了點頭,“有個四歲左右的小姑娘!
”
“你确定?
”紀餘弦皺眉問道。
“是,因為那小姑娘一上船的時候被一個女人抱在懷裡,身上蒙着衣服,半路上醒了,一直鬧着找娘親,還告訴船上的人,帶她的女人不是她娘親。
抱她的女人說孩子不想出門才哭鬧,後來抱着小姑娘去後倉,再回來,小姑娘便又睡着不動了,一直到船翻,都沒醒!
”
“小的落河以後,一下子被沖出去很遠,似乎還看到了那個小姑娘在水裡掙紮,想要去救她,不過河水太急,很快把她沖走,小的也暈了過去,等再醒的時候,已經在岸上了!
”
紀餘弦俊顔微白,“那你後來又見過她嗎?
”
男人搖頭,“沒有了,下人被沖上岸,離睢庸縣已經很近,醒了以後便進了城。
”
“好,多謝!
”紀餘弦點了點頭,吩咐錦楓道,“送他回去,另外拿一千兩銀子做謝禮!
”
男人一驚,惶恐擺手,“不用,貴人不用這樣客氣,小的什麼也沒做!
”
一千兩銀子?
他活了半輩子也沒見過這麼多銀子!
紀餘弦卻什麼都不再多說,隻命錦楓拿了銀子派人送他回家。
錦楓回來,紀餘弦吩咐道,“派人去睢庸縣,在周圍尋找一戶姓陳的人家,或者他家裡的女人姓陳,十二年前在河邊救過一個孩子。
”
“是!
”錦楓臉色凝重,“屬下立刻派人下去!
”
錦楓走後,紀餘弦心中焦灼難安,似真相即将破水而出,反而一刻都不能再等待。
倏然起身,男人大步往外走,他現在就要見到蘇九!
到了客棧,房間裡空空,紀餘弦皺眉,出門問小二道,“這裡住的客人呢?
”
小二見紀餘弦穿着貴氣,忙道,“回爺,房間裡的客人昨晚上就離開了。
”
“離開了?
”紀餘弦一怔,“有沒有聽說她要去哪裡?
”
蘇九怎麼會連夜退房?
發生了什麼事?
“小的不知!
”小二搖了搖頭。
錦楓突然疾步上樓,将一封信交到紀餘弦手上,“公子,盛京裡來信了!
”
紀餘弦打開,眉頭緊緊皺起,睿王竟然和要玉珑郡主成親了?
蘇九是因為這個才連夜回京?
紀餘弦突然想到什麼,臉色大變,快步往外走,
“馬上回京!
”
五月二十一日,明日便是睿王同雲南王府玉珑郡主大婚。
東郊宮苑暫時成為雲南王府,從十日前便開始布置,裡裡外外張燈結彩,喜氣洋洋。
下人們進出,迎客送往,一派喜慶熱鬧。
南宮碧從門外經過,氣的臉色發青,回府後按耐不住焦灼氣恨的心情,讓人備馬出了城。
一直奔進軍營内,南宮碧翻身下馬,快步往裡面。
“站住,軍營重地,閑人莫入,趕緊離開!
”守門的士兵揮矛将南宮碧攔住。
南宮碧擡手推開,二話不說,直接往裡面闖。
“你到底是什麼人,不說的話,不要怪我們不客氣了!
”幾個士兵再次将南宮碧攔住,長矛齊齊對準南宮碧。
“我找胡大炮!
”南宮碧冷喝一聲。
“胡将軍,你是胡将軍什麼人?
”
“将軍夫人?
”突然一認識南宮碧的士兵跑過來,将幾個士兵推開,“趕快放下,别傷了胡将軍夫人!
”
幾個攔路的士兵頓時一怔,原來是胡将軍的夫人,他夫人可是南宮家的小姐,他們大将軍的妹妹。
幾人惶恐變色,單膝跪地道,“不知道是夫人,請夫人恕罪!
”
南宮碧顧不上他們,急忙和認識她的士兵道,“我找胡大炮!
”
“是,夫人請跟末将來!
”
進了胡大炮營帳,胡大炮正在磨劍,一下下,用力将長劍磨的锃亮鋒利。
帳簾突然被掀開,胡大炮轉頭見是南宮碧,愣怔道,“你怎麼來了?
”
南宮碧大步走進去,一張俏臉發白,氣道,“你怎麼還有閑情坐着,你知不知道睿王和玉珑快要成親了?
蘇九呢?
她怎麼辦?
”
一邊說着,南宮碧眼圈發紅,就要哭出來。
“别這樣!
”胡大炮慌忙起身,拿袖子給女子擦淚,“我之前找過殿下和安爺了,形勢所迫,才不得如此。
殿下和郡主的成親是假的,等事情過去,就會真相大白。
殿下讓大當家離開,就是不想讓她誤會。
”
南宮碧淚眼朦胧,“你說的是真的?
”
胡大炮重重點頭,“殿下親口和我說的,我相信他!
睿王若真的背叛大當家,我們伏龍幫就算拼了謀逆之罪,也要為大當家讨個公道!
”
“是,睿王那麼喜歡蘇九,怎麼會背叛她?
”南宮碧哽咽了一聲,臉色依舊沉重,“可是我心裡跳的厲害,總覺得有事要發生!
”
“不會的!
”胡大炮将南宮碧摟進懷裡,“大當家還在阜陽,等她回來的時候,所有的事都已經解決。
”
南宮碧含淚點頭,“希望如此!
”
此時阿樹正從喬安家裡出來,亦是一臉的黑色,當初他便不看好睿王和大當家的事,如今果然出現了變故。
雖然安爺告訴他,這隻是做的局,睿王不會真的和玉珑郡主成親,可他仍然不放心。
一個親王,和擁有屬地的郡王聯姻,能是兒戲嗎?
能随便說和離就和離的嗎?
重要的是,他們大當家還不在盛京。
明顯這事是瞞着她的!
阿樹深吸了幾口氣,大步往外走,他再等一日,明日以後,一切都即将見分曉,若睿王敢欺騙他們當家,他一點也不在意帶領整個伏龍幫反叛殺進睿王府去。
他們伏龍幫也不是那麼好欺負的!
是夜,雲南王府内,燈火通明,絲竹悅耳,穿着鮮亮整齊的下人前院後院的忙碌穿梭
,人人面上帶着喜氣。
雲南王夏蒼正在前廳裡宴客,王妃和幾個喜娘将明日要穿的鳳冠霞帔都又拿出來檢查了一遍,待下人退出去後,王妃才有機會和自己的女兒說上幾句體己的話。
“明日的事,奶娘都和珑兒說了嗎?
”王妃看着自己的女兒,歡喜又心酸。
她失去桓兒十二年,都是玉珑陪在她身邊,每日服侍她吃藥、開解她的思子之痛。
如今自己的女兒就也要嫁做人婦,以後可能都要留在盛京,和滇南萬裡之隔,一生不知道還能見到幾次?
她的女兒溫柔大方,知書達理,堪比公主!
為了滇南,沒有半分怨言的進京和親,心中大義,堪比男兒!
幸好,她嫁的人也是她喜歡的!
這讓王妃心裡稍稍安慰。
玉珑端坐在床上,想起奶娘說的那些事,和給她看的圖畫,即便再飒爽的性子,此時也不由的紅了臉,垂眸緩緩點頭。
“好,以後嫁入睿王府,不能和像家裡一樣了,要有個正妃的樣子。
”王妃撫着玉珑的墨發,哽聲笑道。
“母親!
”玉珑枕在王妃肩膀上,“女兒隻盼着和睿王殿下能像您和父親一樣,相敬如賓,白頭偕老就可以了!
”
“一定會的!
”王妃安撫的拍着她的手。
“桓兒剛回府,有些事還不能完全接受,要慢慢來!
”
“是,我知道,家裡的事你不用擔心。
嫁入天家,你自己萬事要小心謹慎!
”王妃囑咐道。
“女兒會的!
”
“幸好容貴妃也是和氣之人,以後想必也好相處。
”
“嗯!
女兒嫁人以後,不能再時時陪在您身邊,您一定要多多保重身體!
”
“好,隻要你和桓兒兩人好好的,母妃一切都好!
”
母女兩人又說了些貼心的話,見夜深了,王妃讓下人進來侍奉玉珑沐浴,自己也回房去。
夜漸漸靜下來,已将近子時,玉珑披了衣衫起身在矮榻上看書。
今日注定是個讓人失眠之夜。
外面紅燈高照,光線流轉,預示着明日喜事将近。
玉珑唇角抿着笑,燈影下,姣好的面容美若芙蓉,緩緩翻着手中的書冊。
突然窗外一聲輕響。
玉珑眉梢一挑,将外衫穿好,緩步走了出去。
廊下燈影朦胧,穿着侍衛衣服的袁祿跪在那,低聲道,“郡主,一切都布置好了!
”
“很好!
”玉珑淡淡一笑,“記住,不留活口,一定要萬無一失!
”
袁祿低着頭,微微皺眉,“可是世子若是知道了、”
“他不會知道!
所以才讓你做的幹淨點,不要留下線索!
隻有她死了,桓兒才會跟着父親回滇南,才不會對我們雲南王府再有威脅。
”
也隻有她死了,自己才可以真的嫁給蕭冽。
一勞永逸,值得冒險!
否則她将永遠夾在自己和蕭冽之間,糾纏不清!
“記住,成大事者,不能有任何婦人之仁!
等她死了以後,我會多燒點紙錢,償還她對桓兒的養成之恩!
”玉珑微微擡着下巴,淡聲說道。
“是,屬下明白了!
”
玉珑轉身進房,拿了那把月華劍出來,交給袁祿,“她武功高強,一般人難敵。
擾亂她心神,然後用這把劍殺了她,去吧!
”
“是,屬下告退!
”
袁祿接過長劍,微一點頭,轉身而起,幾個起落消失在沉沉夜色中。
玉珑站在那,仰頭看着天上朦胧的鈎月,一雙眼睛裡閃爍着決絕的狠色。
一切都在明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