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路遇曲淼
房間裡,蘇九吃飽喝足,躺在床上,瞧着紀餘弦笑的不懷好意。
“夫人這樣看着為夫,是在暗示什麼嗎?
”紀餘弦坐在寬大的紅木椅子上,挑眉一笑。
蘇九走過去,兩腿橫跨在木椅上,笑的狡黠,“發現沒有,剛才那個女人好像對你有點意思!
”
紀餘弦皺眉,淡聲道,“坐好了!
”
蘇九不在意的道,“有什麼關系,反正現在就你我兩個人!
”
“坐好!
”男人低沉的聲音多了些認真。
蘇九無奈的瞥他一眼,起身兩腿并着坐下,“我說的你聽到沒有?
”
紀餘弦漫不經心的靠在椅背上,勾唇笑道,“有女人看上我,你很高興?
”
“我是替你高興啊,你不是最喜歡美人兒,方才那女人長的夠俊吧!
”蘇九一副探讨女人的模樣。
紀餘弦笑容淺淡,心中莫名的有些不快,淡笑道,“紀家少夫人除了吃吃喝喝,還有一件事要做,知道是什麼嗎?
”
“什麼?
”蘇九問。
“阻止其他女人接近為夫,這才是為婦之道!
”紀餘弦淺淺瞟她一眼。
蘇九皺眉,“我又不是真的紀府少夫人,我如果還不讓别的女人接近你,那你們紀家豈不是絕後了!
”
“這個不勞夫人操心,隻要夫人現在還是紀府少夫人,就當好你的少夫人就是!
”紀餘弦淡淡道了一聲,起身往外走,“我去讓小二送洗澡水,夫人不要亂跑!
”
蘇九聳肩,大半夜的她往哪跑?
隔壁女子聽到旁邊門一響,立刻将房門打開一條縫,正見男人下樓,身姿欣長挺拔,墨發如緞,一飄一蕩,引人遐想的風流姿韻。
女子手裡攥着絹帕捂在胸口,似乎若是不捂着,心便要跳出來一般。
略等了一會兒,等到男子應該快回來了,女子才開門出去,站在樓梯那往下張望,聽到上樓的腳步聲,立刻提着裙子款款往下走。
果然,一擡頭,便看到男子正迎面上來。
隔着廊下的燭火,男人一身暗紅墨蓮圖的寬袍,風流俊逸,氣質魅雅而矜貴,似雪山上的藍蓮花,妖媚而尊貴,卻又遙遠而冰冷。
女子瞄了一眼,忙低下頭去,裝作若無其事的下樓。
樓梯不窄,可容兩人并行,擦肩而過的刹那,女子下樓的腳突然一滑,整個人向着男人身上倒去。
淡淡水蓮香鋪面而來,男子伸手扶住她的雙臂,姿勢有禮,卻也不會顯的太生疏,低沉笑道,
“姑娘注意腳下!
”
女子狀似慌張的擡頭,看着男人狹長的幽眸隻覺渾身虛軟,被男人扶着的手臂更是滾熱發燙,忙站直了身子,低頭嬌羞道,
“多謝公子,奴家閣樓上的樓梯鋪的都是波斯絨毯,又軟又不會打滑,實在走不慣這樣的木梯。
”
紀餘弦唇角勾着似有似無的笑,似并不打算順着女子的話搭讪,長腿一邁,繼續往上走。
“公子留步!
”女子急忙回身,仰頭柔媚笑道,“多謝公子方才相助,小女子曲淼,敢問公子貴姓?
”
紀餘弦笑容淡而疏離,“不必了,不過舉手之勞,小姐不必放在心上。
”
曲淼難得次機會,怎麼肯放過,返身跟着上樓,“公子路過崇州,要去哪裡?
”
“靖州。
”
“靖州?
”曲淼驚喜的差點跳起來,忙将胸口的激動壓下去幾分才嬌俏道,“我家就是靖州的,去外婆家探親返鄉遇到公子,真是緣分。
”
紀餘弦不急不緩的往樓上走,也許是旁邊的女子擡呱噪,長眸中閃過一抹不耐。
女子卻不會察言觀色,提着裙子剛要跟上去,男子突然回頭,勾唇笑道,“姑娘不是要下樓去的嗎?
”
“啊?
”曲淼一怔,就見男子已經淡漠的轉身走遠了。
以前她遇到的那些男子無不是巴結奉承她的,如今見男子這般冷淡,曲淼反而更加心動,目光癡癡的看着男子的背影,心頭軟成一灘水。
夜裡,洗過澡後,躺在床上紀餘弦幫蘇九換藥。
傷口已經愈合結了薄痂,再上一次兩次藥便也無礙了。
床帳放下,光線幽暗,衣服拉下來,紀餘弦動作娴熟的将蘇九胸口上的紗布解下,打開藥瓶,用藥刷蘸了膏體,輕輕的刷在傷口上。
衣服一直拉到胸下,半個身子裸着,男人目不斜視,隻專注的看着傷口,呼吸卻不可查的漸漸有些粗重。
少女肩膀纖巧圓潤,肌膚如玉,白皙細膩,唯有那道淺淺的傷疤似一片枯葉,落在蓮波蕩漾的碧水上。
藥刷微涼,男人的手卻炙熱,形成一種很奇特的感覺,一向坦然的蘇九眼波微動,伸手将衣服往上扯了扯。
男人長眸一掃她的手指,低笑道,“害羞了?
”
蘇九莫名的耳根一紅,微微偏過頭去,淡聲道,“小爺又沒做錯事,羞什麼?
”
刷了三層藥膏,紀餘弦才拿了紗布給她包紮,聞言瞥她一眼,唇角勾起一抹淡諷,“你知道什麼是爺?
”
蘇九瞪着他,讷讷不語。
将蘇九的肚兜系好,又将她中衣穿上,男人拿着藥瓶剛要起身,突然身形一頓,長眸掃過來,問道,“若是換做旁人,夫人是否也會讓他幫你上藥?
”
蘇九正低頭系中衣上的帶子,墨發散下來,遮住如玉的半面臉頰,聞言擡頭,沒有什麼猶豫的點頭道,“啊!
”
其實她自己能解決的事從來不用别人,隻是紀餘弦一定要幫她,她也習慣了很多事由他做。
紀餘弦薄唇依舊噙着淺笑,長眸卻緩緩眯起,俯身靠近了蘇九,想要說什麼,卻最終無聲一歎,擡手将她散下來的墨發理到耳後,露出小巧白嫩的耳垂,低低道,“記住,從今天開始,你的身體隻有自己夫君可以看,其他男人看一眼也不可以!
”
蘇九眸光閃爍,好笑的問,“那你呢?
也不是我夫君,為什麼可以?
”
“我是!
”紀餘弦墨眸直直的看着她。
幽暗的燭火下,男人潋滟的妙目中藏着攝人的幽光,蘇九心頭砰然一跳,低下頭去,點頭,“好,我知道了!
”
“乖!
”紀餘弦擡頭撫了撫她發頂,唇角又露出溺人的笑,起身去放藥了。
蘇九看着男人的背影微微發愣,這種姿勢,她以前是萬萬不能忍受的,可是和這個男人在一起,她似乎變的越來越像個女人。
蘇九下意識的有些抗拒自己的轉變,所以睡覺的時候刻意離男人遠一些,頭朝向裡側,和男人保持距離。
次日醒的時候,蘇九發現自己躺在男人懷裡,而且非常小女人的姿勢枕在他胸口被他雙手圈着,頓時有些抓狂,一個早上臉色都有些發黑。
紀餘弦不知道蘇九心裡的這些小别扭,以為昨天自己說是她的夫君,或者自己給她定的那些規矩讓她一時無法接受,所以不高興,連帶着他也心情有些低沉。
早晨吃飯的時候兩人都沉默不語,錦楓在一旁小心看着,以為兩人鬧了什麼不愉快,也不敢說話。
飯後,客棧的夥計已經将馬車趕過來,蘇九剛要上馬車,就聽身後一聲驚喜的嬌喝,“好巧,公子也要啟程嗎?
”
蘇九看了身後紀餘弦一眼,故意快步上了馬車,将地方讓給兩人。
紀餘弦看着蘇九的背影,長眸中閃爍一抹晦澀,淺笑轉身,“曲小姐!
”
蘇九握着車門的手一頓,挑眉,原來連人家叫什麼都已經知道了!
曲淼向前一步,款款福身,擡頭柔聲道,“公子去靖州,小女子也回家,正好一路,不如同行為伴,路上也好彼此照應!
”
曲淼的馬車就停在紀府馬車後面,旁邊站着昨日那兩個小丫鬟,另外還有一個車夫。
紀餘弦漫不經心的點頭,“曲小姐自便!
”
說罷,擡步上了馬車。
男子的冷淡讓曲淼臉上一窘,胸口的熱忱似被一盆涼水潑下,她卻仍舊不死心,上了自己的馬車,吩咐車夫緊緊跟着前面。
馬車啟動,緩緩駛離崇州城。
紀餘弦進了馬車,見蘇九已經将文房四寶擺好,正準備習字,見他進來,頭也未擡,面色淡然如常,對曲淼的事也沒有半分疑問。
莫名的,紀餘弦心中反而生了幾分氣悶,坐下後拿着昨日未看完的書卷繼續看,一言不發。
兩人皆默不作聲,平常中帶着幾抹不尋常的靜寂。
馬車出了崇州,沿着官道往靖州奔馳,一路快馬加鞭,晌午的時候沒有趕到有歇腳的地方,隻好在路邊的林子裡停下歇息。
護衛生火煮湯,蘇九跟前跑後的撿柴忙碌。
錦楓上前道,“少夫人,我們來就好,您陪着公子歇息!
”
“坐了半日骨頭都僵了,撿個柴正好活動一下!
”蘇九懷裡抱着一捆柴,渾不在意。
錦楓隻好為難的看向紀餘弦。
紀餘弦臉色淡淡,“既然夫人喜歡,随她就是!
”
見紀餘弦這樣說了,錦楓隻好由着蘇九去。
衆人後面,曲淼等人也下了車,不遠不近的停下坐在路邊休息。
吃飯的時候,錦楓盛了一碗肉湯給蘇九,蘇九卻聞到了酒味,回頭見四個護衛正拿着酒囊喝酒,頓時被勾起了饞蟲,跑過去笑道,“我用湯換你們的酒!
”
幾個護衛吓了一跳,連忙起身,恭敬道,“屬下不敢!
”
錦楓忙走過去,語氣關切,“少夫人,這酒低劣,不敢讓少夫人入口。
”
“唬我!
這酒聞着就是好酒,快點,換不換?
”蘇九看着那幾個護衛。
四人面面相觑,一時也不知該換不換。
錦楓皺了皺眉,隻好将自己的酒囊拿出來遞給蘇九,“少夫人若想喝酒,屬下這個給你!
”
“多謝!
”蘇九頓時一笑,将手裡的碗給錦楓,“這個給你了!
”
錦楓端着湯碗哭笑不得,剛要回紀餘弦那邊去,袖子突然被人抓住,蘇九對着他挑眸一笑,“别過去礙事!
”
說罷,拉着他一起坐在護衛這邊的火堆旁。
錦楓驚愕的回頭,見那位曲小姐手裡提着一個竹籃正停在給紀餘弦身側,那柔情似水的目光,一看便知對他家主子有所圖謀。
錦楓微一遲疑,跟着蘇九坐下去,心裡卻更疑惑,這兩口子鬧哪樣?
哪有妻子将自己丈夫拱手讓人的?
“喝酒!
”蘇九拿着酒囊喝了一口,遞給錦楓。
錦楓看着囊嘴上閃爍着水光,頓時耳根一紅,搖頭道,“屬下不敢,喝湯就好!
”
“那我可不客氣了!
”蘇九咧嘴一笑,清冽明豔。
錦楓看着少女的笑顔微微一怔,立刻低下頭去。
另一邊,曲淼在紀餘弦身側單膝跪下身去,将籃子裡芙蓉金絲卷拿出來放在紀餘弦面前,垂眸嬌羞一笑,“這是小女子親手做的,帶在路上,公子嘗嘗味道如何?
”
紀餘弦掃了一眼和錦楓喝酒的某人,目光越發幽暗,接了曲淼的芙蓉糕,淡淡一笑,“多謝!
”
曲淼現在倒有些疑惑蘇九和紀餘弦是什麼關系,若是丫鬟,也太放肆了些,若是夫人,也着實不對。
不管如何,曲淼坐的端正,面上挂着溫柔得體的淺笑,堅決和蘇九的粗魯不同。
芙蓉糕送了,曲淼坐在火堆旁不肯走,柔聲道,“這火真暖,小女子在這裡多坐片刻,公子不會介意吧?
”
“曲小姐随意!
”紀餘弦唇角扯出一個淺笑,随即喊道,
“錦楓!
”
錦楓立刻起身過來,“公子!
”
紀餘弦起身,将那塊芙蓉糕塞到錦楓懷裡,擡步往馬車上走,邊走邊淡聲道,“留在這裡,陪着曲小姐烤火!
”
錦楓一怔,坐在火堆旁的曲淼更是窘迫難堪,一張臉通紅,不知是羞的還是被火烤的,起身飛快的往自己的馬車上走,那背影說不出的嬌憐委屈。
錦楓拿着那塊芙蓉糕,重重歎了口氣,随即扔進了火堆裡。
蘇九上來馬車的時候,帶着滿身的酒氣,一雙清眸也沁了酒色,潋滟朦胧,坐在馬車上倒了一杯茶,見男人臉色淡淡,主動将茶遞過去,問道,“喝水嗎?
”
紀餘弦頭也未擡,聲音疏離,“不用,多謝夫人!
”
蘇九自讨了個沒趣,自己捧着茶水喝了,坐在車窗邊看車外的風景。
馬車一晃,困意襲來,不知何時倚着車窗睡了過去。
紀餘弦手裡的手半晌未翻動一頁,轉眸看着少女睡的沒心沒肺的樣子,臉色越發的難看,擡手将書卷扔在了桌案上。
夜裡,馬車停在竹水縣,衆人找了客棧休息。
竹水縣不大,客棧自然也不能和崇州那樣的城裡的客棧相比,木樓古舊,燈火昏黃,客人稀少。
不過房間裡收拾的很幹淨,一應物什也齊全。
紀餘弦面色如常,唇角依舊噙着若有若無的笑,但渾身散發着生人勿近的清冷氣場,衆人讷讷,皆不敢多言,吃飯的時候隻有蘇九吃的若無其事。
兩人剛上樓進了房間,突然就傳來敲門聲。
蘇九上前把門打開,隻見是那姓曲女子站在門外,換了一套鵝黃色的曳地水袖百褶鳳尾裙,頭戴牡丹珠花,畫钿描眉,似沉悶的冬夜裡一抹亮色,俏皮可愛。
見是蘇九開的門,女子目光一閃,低眉問道,“公子可在房内?
”
蘇九淡笑,“在,等着!
”
轉身剛要喊紀餘弦,他已經走過來,眉目淡淡,“曲小姐何事?
”
曲淼瞄了蘇九一眼,才柔笑道,“冬夜漫長,無心入睡,恰好看到客棧的後院有梅林盛開,公子可否陪小女子夜賞梅花?
”
紀餘弦沒答,隻轉眸看向蘇九,卻見蘇九早已經回房裡去準備睡覺了。
心頭滑過一抹自嘲,紀餘弦勾唇淺笑,聲音刻意提高,“好啊,曲小姐沉魚落雁之姿,比梅花更嬌,陪小姐賞花是我的榮幸!
”
曲淼臉蛋一下子變的通紅,激動的幾乎有些語無倫次,“那、公子、我們便走吧!
”
“曲小姐請!
”紀餘弦看也未看身後,擡步走了出去。
蘇九躺在床上,聽着兩人腳步走遠了,如釋重負的籲了口氣。
突然門吱呀一響,蘇九猛然坐起身,卻是客棧的夥計進門來送熱水。
蘇九又躺了回去,胸口沉沉的,空空的。
小夥計将水倒在浴桶裡,恭敬的道,“客官,水正好,可以用了!
”
蘇九漫不經心的點了點頭,問道,“你們後院有梅林?
”
小夥計忙道,“隻是幾顆梅樹,開了幾朵花,過幾日也許就全開了!
”
蘇九點了點頭,讓夥計下去,解了衣服洗澡。
雖然隻是幾顆梅樹,花也未開全,然而皎月如鈎,彎彎的挂着樹梢,清輝凄迷,遠山如霧,也别有一番風味。
隻是男人明顯心不在焉,連眼神都帶着敷衍。
曲淼落後男人半步,為了美麗動人,身上隻穿着一飄逸的薄衫,在寒夜裡的确有些凍人。
即便如此,女子仍舊保持着溫柔的笑,七分嬌柔,三分羞澀,恰恰的好。
“公子去靖州可是探親?
要在靖州留多久?
”女子輕聲問道。
“還未定。
”男人磁性的聲音沁在薄薄夜霧中,有些淡漠的涼。
“那到了靖州,可否邀請公子去我家裡做客,父親最是好客,定會美酒款待。
”
說到酒,果然有淡淡酒香自客棧裡傳出來,不知是哪個過路的行人夜裡飲酒驅寒。
紀餘弦卻突然想到了蘇九,晌午那女人喝了不少的酒,睡了一下午,夜裡傷口說不定會癢,她若一時不在意将痂撓掉了,好容易愈合的傷口又要裂開。
男人想着,突然便開始心中不甯,連那空氣中漂浮的絲絲酒氣都讓人開始煩躁。
深吸了口氣,男人轉身往回走,“抱歉,我夫人一人在房中我實在不放心,先回去了!
”
曲淼頓時愣在那,夫人?
那女子果然是他夫人!
男人走的很快,片刻間便不見了蹤迹,女子心頭湧起莫大的失落,連寒風都更加刺骨,沒受過這般冷落的女子忍不住雙目一紅,盈盈落下淚來。
曲淼拭了淚,心中憤然,自己哪裡不如那個舉止粗魯的女子,為何偏偏她那般好福氣嫁了這般絕塵的人。
看兩人的樣子,感情定然也不好吧,男人也許不是自願要娶那女人的。
他對自己冷落,興許隻是掩飾什麼。
曲淼暗自揣測着,本灰敗的心蓦然又生了希望。
紀餘弦回到客棧,推門進去,滿屋靜寂中少女早已經睡着了。
男人本燥熱的胸口頓時涼了下去。
緩步走到窗子前,伸手推開古舊斑駁的木窗,夜色清寒,薄霧一點點彌漫進來,透體而入,讓人清醒。
半夜,蘇九正睡的沉,睡夢中似聽到有人痛苦的低吟,她心頭一跳,猛然睜開眼睛。
房間裡的燭火已經熄了,月光透窗而入,一片清寒寂靜。
那痛苦壓制的聲音就從身側發出來的。
蘇九頓時清醒,起身掀開床帳,借着月色,隻見紀餘弦臉色蒼白,高大的身體蜷縮起來,用力的揪着身上的錦被,看上去似是極為痛苦。
蘇九忙去搖晃他,“紀餘弦,你怎麼了?
”
男人已陷入昏迷,隻發出無意思的呻吟,墨發散開,身上的中衣扯落,露出白皙的肌理在月色下散發着不正常的青灰色。
“紀餘弦,你醒醒!
”
“紀餘弦!
”
蘇九喊了兩遍,見男人仍舊不醒,起身要出去找大夫。
衣服還沒穿上,蘇九突然想起她剛嫁到紀府的那一夜,紀餘弦也這樣發過一次“病”。
而且第二日醒的時候,他似乎并不想讓她知道夜裡發生的事。
也就是說他不想讓人知道他“有病”!
蘇九眸子一轉,又躺了回去,将男人抱在懷裡,用了幾分内力給他順了一下經脈。
男人身體緊繃着,緊緊的抱着蘇九,用力之大,幾乎讓蘇九窒息。
蘇九從他懷裡掙脫出來,看着他痛苦扭動的樣子,胸口一片焦躁,咬了咬牙,豎掌為刀,對着他脖頸劈下去。
男人輕哼了一下,立刻躺在那不動了!
蘇九長籲了口氣,将被子給男人蓋好,看着他蒼白的臉色,擡手把他額角上的汗擦了擦,很男人的樣子把他摟在懷裡,還拍了拍肩膀,
“好了,睡吧!
”
次日早晨,蘇九醒的時候男人剛穿好衣服,神色如常,昨晚他要死了的樣子好像隻是她做了一個夢。
男人臉色依舊淡淡,蘇九要問出口的話又咽了下去,也隻當什麼都沒發生過,快速起床穿衣洗漱。
辰時啟程,離靖州還有一日的路程,若是快馬加鞭,天黑之前說不定就可以進靖州城門。
蘇九上了馬車後,照舊拿出冊子來習字,自動忽略某人神經質的情緒。
這本冊子蘇九已經來回翻了多便,上面的字練的滾瓜亂熟,覺得無趣,擡頭問道,“有沒有其他書給我看看?
”
“沒有。
”男人頭也未擡,隻淡淡道了一句。
蘇九臉色白了一下,低下頭繼續練字,隻聽,“咔”的一聲,手中毛筆突然被折斷,她起身往外走,
“紀長公子不必如此,若是喜歡那女人,我出去,把地方讓給你二人就是!
”
紀餘弦倏然擡頭,一把拉住蘇九的手臂,一雙邪魅的眸子裡閃過一抹恨意,手上微一用力将蘇九往懷裡一帶,随即翻身将她壓在身下。
蘇九眉頭緊皺,眉眼冷淡,“你要做什麼?
”
紀餘弦長腿壓着她的身子,眸光幽幽的看着她,伸手捏着她倔強的下巴,本欲保持冷靜胸口刹那間情緒翻湧,無法壓制,無法阻擋,他眸子一眯,猛的低頭吻在她唇上。
他也不知道自己想做什麼,不知道自己氣什麼,隻知道他一向良好的控制力和他的優雅在此刻蕩然無存。
男人的吻炙熱而猛烈,似要将她吞下去似的,一路攻城略地,根本不給她拒絕的餘地。
他似想通過這種方式将胸口莫名而陌生的情緒發洩出去,似乎又想通過兩人交纏撕咬的唇舌,把自己的不安也一同讓她感受,而不是看着她置身度外。
蘇九似要窒息在這兇猛的吻中,滿腦子都是男人強烈的氣息,順着她的呼吸蔓延,要将她本身的氣息全部擠出去,直到身體裡都是他。
蘇九仿佛看到蒼白的自己,變成了那些深宅大院中的女人,有着麻木空洞的眼神。
她突然開始惶恐,用力的躲避,慌亂中,伸拳在男人胸口重重一捶。
男人悶哼一聲,眉頭蹙起,卻不肯起身,緊緊的抱着她,唇舌越發的熱烈。
蘇九剛要再出拳,嘴裡突然嘗到了血腥氣。
這熟悉的味道沒讓她更加狂躁,反而讓她冷靜下來,不再掙紮,身體一點點的松軟下去。
大概是察覺到她的變化,男人也漸漸溫柔下來,輕挑暧昧的吮着她的唇,纏着她的舌細嚼慢咽,帶了些許安撫。
良久,男人停下,額頭抵着她的,閉着眼睛低低喘息。
馬車輕晃,身體随着搖頭,胸口似也晃起了潋滟。
蘇九睜開眼睛,裡面一片清澈,靜靜的看着男人,“紀餘弦,你怎麼了?
”
紀餘弦微挑的鳳眸深不見底,久久的看着她,唇角微勾,綻開一個媚極的淺笑,又恢複了平日裡貴氣優雅的他,聲音性感沙啞,“抱歉,方才是不是弄疼了?
”
蘇九紅唇微腫,的确火辣辣的疼,她卻搖了搖頭,“沒事兒!
”
紀餘弦抱着她起身,将她攬在懷裡,低聲問道,“蘇九,你在想什麼?
”
蘇九皺了皺眉,嫌棄的道,“我不想做女人!
”
紀餘弦一怔,随即輕笑,“就因為這個?
做女人有何不好?
”
何況,做他的女人,有多少女子夢寐以求。
“小爺是男人!
”蘇九倔強的道。
紀餘弦噗嗤笑了一聲,胸膛鼓動,低頭在少女的唇上親了親,眸光幽深,“蘇九,做女子并沒有什麼可恥的,做女子一樣可以上陣殺敵,一樣可以出仕為官,即便普通女子不能和男人一樣做事,在家中相夫教子,亦是值得尊重。
”
就像他的母親,和很多像他母親一樣的女子。
他聲音很淡,卻鄭重,手輕撫蘇九的臉頰,“蘇九,你就是你,無需更改和唾棄,現在,就是最好的你!
”
蘇九擡起頭來,目光微深的看着他,認真思量他的話。
“做我的女人,不需要困在後院,你可以繼續做伏龍幫的幫主,可以繼續做生意,做一切你想做的事,隻要你想要的,我不但不會阻止,還會幫你,有何不好?
”
蘇九眸子輕轉,半晌,似有些懂了,輕輕點頭。
紀餘弦說的對,她是女子,生來就是女子,并沒有什麼可恥的,她可以做和男人一樣的事,頂天立地,不比任何人差!
紀餘弦輕笑,柔柔的看着她,“在外面,你是蘇九爺!
在我這裡,隻是我的夫人!
”
“那你呢?
你想要什麼?
”蘇九問道。
她想要的是伏龍幫的振興,兩人當初說好的合作,到現在為止,一直是他在幫她,他呢,想要的是什麼?
紀餘弦唇角淺淺勾着,眸光幽深,半晌,才低低道,
“我想要的,比你貪心的多!
”
太陽落山之前,馬車進了靖州城。
靖州連接南北要塞,東臨崇州,南接阜陽,北靠玉壺山,土地肥沃,人文繁華,是大梁很重要的一座州城。
入城後,已是黃昏,街上卻不見蕭條,仍舊熱鬧喧嘩,各種小販叫賣,一片盛世之景。
走了一段路,曲淼眼見自己家門要到了,忙派人上前攔住紀餘弦的馬車。
馬車停下,曲淼親自下車,走到馬車前,盈盈福身,“靖州已到,小女子就要歸家了,多謝公子一路相護,可否請公子到家裡一坐?
”
錦楓跳下車,客氣道,“天色将晚,我家公子就不去貴府打擾了,曲小姐就此别過!
”
曲淼見紀餘弦連車都沒下,不免心中失落,低聲笑道,“一路同行也是前世所修的緣分,不知今日一别,來日還能否見到公子?
”
馬車内傳來低低的一聲,錦楓了然點頭,上前道,“我家公子明日也許會去參觀飛燕樓,曲小姐若是得空,可來一聚。
”
飛燕樓是靖州城内一處聞名的景緻,來靖州的人大多會去那裡遊覽一番。
曲淼一聽,頓時面露喜色,激動的道,“勞煩告訴你家公子,我一定去,明日不見不散!
”
錦楓點了點頭,上了馬車,打馬離開。
曲淼站在那,癡癡地看着夕陽裡馬車的背影,一直到看不到了,才一步三回頭的回到自己馬車上,想着明日的約會,心中一陣砰砰直跳,恨不得立刻便到明日早晨。
且說紀餘弦和蘇九穿過靖州繁華的長街,一路向西而行,拐過幾個胡同後,馬車停在一處臨河的别苑外。
别苑外小橋流水,白牆綠瓦,河面上青煙袅袅,隐約可見江南建築的婉約。
高大的院門四角飛檐,琉璃碧瓦,黑漆門上紫錦木的匾額,上書“紀府别苑”。
此時門前站了不少人,見馬車由遠及近而來,齊齊上前一步,躬身站好,待紀餘弦下來,高聲請安,
“恭迎長公子!
”
這些人四旬到五旬之間,或胖或瘦,或高或矮,皆是一身黑緞錦袍,面容恭謹,領頭那人正是紀府在靖州的商戶總管事,曲文昌。
他身後是靖州的十三家商戶掌櫃,一字排開,躬身見禮。
錦楓打開車門,紀餘弦踩着腳凳緩步自馬車上走下來,他站在這群人中年紀尚輕,然而氣質尊貴穩重,帶着不容人忽視的氣場
,無人敢露半分輕視。
“曲叔,各種掌櫃辛苦了!
”紀餘弦笑容淡淡。
曲文昌十幾歲便在紀家,跟在紀餘弦父親身邊做生意南來北往三十載,也同紀府一起經曆了興衰起落,是紀府的老人了。
紀餘弦父親死的那一年,曲文昌來到靖州,替紀府保住靖州的産業,也為後來紀家複興留下了根底,可以紀府能有今日,曲文昌是元老功臣。
紀餘弦一向也對他極為敬重。
曲文昌上前一步,一張方正的臉,微微發福,原本忠厚之相此時越發顯的精明,“長公子親臨靖州,我等欣喜雀躍,不敢言苦!
”
“分内之事,不敢言苦!
”其他十三位掌櫃紛紛低頭附和。
紀餘弦在衆人面上一掃,勾唇淺笑,聲音悠揚,“都進去吧!
”
“是!
”
曲文昌跟在紀餘弦身側,掃了一眼身後的馬車,笑道,“公子成親,老奴本是要去盛京祝賀的,正巧家母病重脫不開身才遺憾沒親眼看到公子大婚,這次公子來靖州,聽說帶了少夫人,怎不見少夫人?
”
曲文昌當年是紀府的下人,隻是後來跟着主子學了做生意的本事,在紀餘弦面前,他仍舊自稱老奴。
聽他一說,其他人也都擡頭好奇的看過來。
紀餘弦輕笑,“夫人途中染了風寒,在馬車裡靜養,待病好後,我再給曲叔和各位掌櫃引見。
”
衆人恍然,忙道,
“少夫人養病要緊!
”
“改日我等再拜見少夫人!
”
……
寒暄幾句,衆人穿廊過院,一起進了書房。
每年年底紀府都要下來人查賬,有時是于老,有時是盛京裡紀府的老掌櫃,紀餘弦很少親自來,今年突然過來,衆人都有些意外。
紀府别苑雖然一直沒有人住,但别苑裡的管家和下人每日勤勤懇懇,院子打掃的幹淨利落,書房亦收拾的雅緻整潔,屋子裡熏了香,點着火爐,絲毫不見久不住人的荒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