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著那些人踩著血紅的河水拚命的往河對岸潰逃,宇文曄的眼瞳一下子變深了。
而他身後的士兵們,臉上都浮起了複雜的神情。
誰都知道,決戰時刻千載難逢,不過,在主將沒有下令之前,他們也不敢輕易越過這條河——畢竟,追擊了整整一晚,到了這個時候,哪怕強悍如申屠泰也到了強弩之末,而他們其他這些人,身上也多少都帶了一些傷,有一些更是連手臂都擡不起來了。
更何況,宇文曄所帶的箭筒中已經一支箭都不剩,而剛剛宇文愆射出那一箭之後,也沒有了動作。
不過,眾人還是有些蠢蠢欲動。
畢竟已到此時。
可是,就在他們想要勒緊韁繩策馬向前的時候,突然,空中傳來嗖嗖的一陣銳響,宇文曄眼神一冷,立刻擡手大喝:“退開!
”
話音剛落,隻見幾支箭從前方的山上劃出了幾道閃亮的銀弧,最後奪奪的釘在了前方的河岸邊。
眾人嚇了一大跳,急忙調轉馬頭往後面退了幾步。
宇文曄和宇文愆卻一步沒退,隻擡頭又望向前方,接著那幾支箭所造的機會,王紹裘已經帶著人飛奔上岸,雖然眾人身上還披掛著冰冷的,血紅的河水,不斷的往下流淌,在前方的河灘上留下了淋漓的水跡,但他們已經顧不上許多,上岸之後更是拚命的策馬,不一會兒,便鑽進了茂密的樹林。
這時,申屠泰策馬上前,神情凝重的看著前方被那一群人驚擾得不斷顫抖的松林,此刻,還能勉強辨認出他們的行跡,但若再走,走進深山裡,就很難再找到他們了。
他沉聲道:“殿下,我們不追了嗎?
”
“……”
宇文曄沒有說話。
這個時候,隻是看到申屠泰往前走了幾步,山上的人顯然又嚇了一跳,不過,也隻有零星的幾支箭射下來,落在河岸的東邊,狀若兇悍的提醒他們不要再越雷池半步。
但其實,這種情況下,誰都知道他們隻是在虛張聲勢而已。
如果真有勇氣一戰,這個時候,應該是大軍趁勢掩殺下來才對。
畢竟,宇文愆和宇文曄身後的人馬,直到現在也不足千人,後面跟隨的人馬也還沒到,如果王紹及的人馬真的囤於水神山上,他們若一鼓作氣,說不定能一戰得勝,擒拿宇文兩兄弟,就此功成;而剛剛創建不久的大盛王朝也會因為失去漢王和秦王兩位驍將而遭受重大打擊。
說不定,局勢都會為之一變。
可現在,他們所做的,竟然隻是這樣軟綿綿的“威懾”,不僅沒有正面的出擊,甚至害怕他們被惹惱了真的追擊上去,所以箭都不敢往宇文曄的身上射。
可見,他們不敢。
不僅是之前太原一戰,已經擊潰了他們的信心,更是因為剛剛那一幕,王氏兄弟自己的“自相殘殺”,令他們對這一對首領都失去了信心,哪怕再要跟隨他們,但其實已經人心潰散。
這個時候,窮寇不必去追。
反倒是——
宇文曄慢慢的回過頭去,卻是看向還立在自己身後,臉色甚至還有些倉惶,定定的盯著那已經漸漸平息波濤的河水,可那雙清明的眼睛卻不知是不是被血紅的河水所染,此刻竟也透著幾分血紅的宇文愆。
他道:“皇兄,好箭法。
”
“……”
聽到他的聲音,宇文愆這才回過神一般,目光閃爍著移到了他的身上,隻是,眼瞳中的紅意還未褪去,這讓他的眼神看上去都有些陌生。
他道:“可惜了。
”
“……”
“若我剛剛能夠——,也不會讓王紹裘逃走。
”
他這話,雖然透著幾分自謙自責,但也不算妄自菲薄。
畢竟剛剛,如果他肯直接發箭射向王紹裘,哪怕不能一箭奪命,至少也能重傷對方,讓他無法遁逃;可宇文愆,大概是佛心作祟,竟然隻射了王紹裘的馬,這才讓他找到機會,將同時受了箭傷的王紹及拖下來當擋箭牌,逃出一命去。
不過,看上去,雖然之前沒什麽機會跟王氏兄弟打交道,可隻經過了太原一戰,宇文愆似乎就看穿了,這對兄弟裡真正危險的,是誰。
不過看穿這一點的也不止是他,還有另一個人,也就是,剛剛那一箭——
想到這裡,兩個人同時轉過頭去。
這個時候,上遊的那一處蘆葦叢中又隨風晃悠了起來,那個熟悉的身影似乎又朝著他們走了一段,卻還是沒有走出蘆葦叢,但即便這樣,已經無比熟悉的宇文曄還是立刻就分辨出了那個小女子纖細的身影。
他擰起眉頭,用力咬了咬牙。
但再開口,卻還是先吩咐身後的人:“申屠泰,帶人過去,把王紹及拖上來。
還有,繼續派人上山追擊,隻是不要追得太急了,弄清他們的去向就回來。
”
“是!
”
申屠泰領命,對著身後的人一揮手。
一隊人馬立刻跟著他往前走去,這個時候再踏入河中,已經沒有箭矢再往這邊射了,顯然,王紹裘隻顧著帶人跑,根本沒有再要跟他們對峙的意思,而申屠泰對著身後的人吩咐了幾句,那些人也急忙越過這條河,馬蹄陣陣,不一會兒他們的身影便消失在了前方的山林中。
而宇文曄,也調轉馬頭,沿河而上。
隻片刻,便到了那片蘆葦叢外。
他沉聲道:“出來!
”
雖然聲音不大,但在這樣算得上空曠的野地裡,這樣一聲震喝也頗令人心驚,連那些纖細枯黃的蘆葦杆都被震得顫抖了起來。
裡面傳來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
定睛一看,果然是商如意,隻見她策馬,從蘆葦叢中慢慢的走了出來,手上果然還挽著一張弓。
宇文曄的臉色鐵青:“誰讓你跟來的?
!
”
原本已經想好了,從西突厥接回她之後,再不對她發脾氣,一定要好好的待她,就算再有什麽誤會,也一定要兩個人說清楚,不再給彼此任何傷害——可一看到她這麽不顧危險,甚至不聽自己的話,竟然追到這裡來,宇文曄頓時怒火中燒。
更讓他火大的是,商如意走到蘆葦叢邊,竟然還不肯出來。
她坐在馬背上,探頭探腦的往對岸的山上看了一眼,小心翼翼的道:“他們,不會再回來了吧?
”
宇文曄的眉頭已經擰成了一個疙瘩。
他咬牙道:“知道怕了,為什麽還要跟上來?
”
“……”
“我不是讓你留在太原嗎!
”
聽著他又一陣怒吼,完全沒有要給自己這個秦王妃一點面子的樣子,而且,身後的申屠泰他們也都往這邊看著,連緊跟著策馬踱步上來的宇文愆聞言,都微微蹙眉,停在了宇文曄的身邊。
商如意咬了咬下唇,輕聲道:“我不是。
”
“什麽不是?
你不是跟來了?
”
“我不是跟來的?
”
“什麽?
”
“我不是跟著你過來的,我是——”
原本還想要解釋什麽,突然聽到宇文曄輕笑了一聲。
但,那並不是真正的笑容,而是怒極反笑,甚至帶著幾分猙獰,商如意也知道他是動了真怒,立刻咬住了下唇。
她倒也並不覺得是宇文曄在控制自己的行動,他不讓自己跟來,也的確是因為這一路實在太兇險,哪怕她沒有跟他們一路,隻看著他們追殺王紹及等人到了這裡,幾乎人人身上都受傷掛彩,也知道這一晚是怎樣的一番情形。
若是自己不慎,撞上王紹及的人,隻怕也真的是有來無回。
這時,宇文愆道:“二弟,你還是——”
可他的話沒說完,宇文曄仿佛平靜,但開口時聲音裡仍然蘊藏著沉沉怒意的道:“皇兄,這是我的跟她的事。
皇兄就不要插手了。
”
“……”
宇文愆看了他一眼。
就在這時,一個嬌滴滴的,傳入耳中令人骨頭都有些酥麻的聲音響起。
“是我帶她來的。
請二公子——哦不,請秦王殿下息怒。
”
突然聽到這個嬌媚又熟悉的聲音,宇文曄的臉色頓時一沉,連宇文愆都蹙了一下眉,兩個人下意識的擡頭看向前方。
聲音,是從商如意的背後傳來的。
而商如意,她也並沒有露出任何驚訝的神情,隻是睜大了雙眼看著宇文曄,帶著幾分小心的道:“是她,帶我來的。
”
“……”
“她告訴我,王紹及把大隊人馬藏在了這裡,如果你們真的跟到了這裡,如果不是被伏擊,隻怕兩邊也要大戰一場。
”
“……”
“可是,你剛從西突厥回來,很累了。
”
“……”
“所以我想,如果能趁他們不備——”
說到這裡,她自己也有些沮喪,輕輕的低下頭去。
宇文愆的氣息,也不由得沉了下去。
是了,剛剛那一箭,就是商如意奔波了一整夜,終於趕在他們之前來到了這裡,蟄伏在蘆葦叢中,就想要趁著王氏兄弟不備,在此地將他們拿下而發出的,可惜剛剛……
不過這個人——
想到這裡,他們又一次擡起頭來,隻見商如意的背後,蘆葦杆又一陣搖晃,一個纖纖綠影慢慢的走了出來。
膚白若雪,眉目如畫,腰肢似柳,步步生蓮。
那美人對著面前的兩個男子微微一笑,笑容中百媚橫生,端是一副令人心馳神往的媚態:“兩位殿下,綠綃有禮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