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如意搖了搖頭,看著他:“你在想什麽?
”
見她不答反問,宇文曄倒是淡淡的笑了笑,然後道:“你猜一猜,我在想什麽。
”
“……”
商如意歪著腦袋看了他一會兒,道:“你這樣的人,肯定不會在這個時候想我的……”
宇文曄的眼中漾起了一絲笑意。
但他的面色仍舊冷峻,隻看著商如意,這小女子又認真的想了想,然後說道:“能讓你在這個時候這麽用心去想的一定是眼前大事——不是內憂就是外患。
”
宇文曄微微挑眉:“你倒說說,眼前的內憂外患是什麽?
”
“內憂——”
商如意眨了眨眼睛,道:“爹眼前最大的內憂,一定是大興城內那些不服他的人,而這些人能對爹攻擊的手段,無非就是我在江都宮——”
說到這裡,她的喉嚨又不自覺的梗了一下。
宇文曄的眼神也是一黯。
但商如意還是立刻讓自己平靜下來,輕咳了一聲清了清嗓子,然後道:“可這件事今天已經解決了,所以暫時,爹的面前,我們的面前,沒有太大的內憂。
然後就是外患。
”
說到這裡,她更認真了幾分,甚至低下頭,掰著指頭輕聲道:“王崗寨的事,暫告一段落,蕭元邃就算想要報復也抽不出手來;洛陽那邊,梁士德既然沒在路上找我們的麻煩,那他對大興城這邊的態度,還值得商榷;至於王紹及,他要離開江都北上,也不是那麽容易的事,尤其今天的消息,很快就會傳遍天下,他才真正弑君的那一個!
還有……”
宇文曄原本神情冷峻,可不知為什麽,聽到她這樣嘟嘟囔囔的念叨著,反倒露出了一絲笑意。
他道:“你算了這麽多,算出來了嗎?
”
商如意掰著指頭的手突然一用力,頓時指骨啪的一響,她轉過頭來看向宇文曄,沉聲道:“薛獻?
!
”
“……”
“之前我在江都宮的時候,就聽說他起兵造反,而且打敗了皇甫定將軍,盡佔隴西之地。
”
“……”
“佔據了隴西,離關中就不遠了。
”
“……”
“如果是別的什麽人,佔據了隴西,也許就偏安一隅,但薛獻這個人胸懷大志,又領兵有方,他一定不會僅止於在隴西稱雄,一定想要東進,對不對?
”
“……!
”
宇文曄看著她沒說話,眼底卻掠過一絲驚色。
沉默了半晌,他輕輕的點頭,又看了商如意一眼,似笑非笑的道:“如今,天下都在你的盤算之中了。
”
商如意一聽就知道他是在戲謔自己,隻瞪了他一眼,並不接這話。
她又想了想,才又看向宇文曄,輕聲道:“可是,為什麽你在這個時候,還在想薛獻的事?
”
“……”
宇文曄對上她閃爍的目光,也明白她的意思。
不管多大的內憂外患,但今天,眼前,此刻,真正讓他們兩個人都不安的,隻有一件事——就是宇文愆。
還有那聲聲不絕於耳,仿佛直到現在還漂浮在國公府上空的幾個字。
世子回府!
這個時候,宇文曄為什麽不去想他,反倒去想那遠在天邊的薛獻?
見商如意目露疑惑,宇文曄輕歎了一聲,然後說道:“我剛剛,的確想到了這件事——但也不是憑空而想,你去沐浴的時候,有緊急軍情傳來。
”
“緊急軍情?
”
這四個字倒是嚇了商如意一跳,忙問道:“什麽軍情?
”
宇文曄沉聲道:“薛獻率領三十萬大軍東進,已經快打到扶風了。
”
“什麽?
!
”
扶風郡,離大興城不過百裡之遙,薛獻如果拿下扶風,那大興城已經在他的眼前了!
商如意做夢都沒想到,今天剛剛解下了一把懸在頭頂許久的刀,卻又遇上了宇文愆的回歸;而自己剛去沐浴一番,回來就好像天都變了。
薛獻,真的要兵指大興了!
那他們——
想到這裡,她腦子裡的慌亂突然靜了一下,仿佛被狂風卷起的煙塵淩亂飄在空中的時候突然風停了,所有的煙塵頓時凝滯在空中,然後頹然落下。
她的心裡,也一陣清明,立刻擡頭看向宇文曄。
“你想領兵出征?
”
“嗯,”
宇文曄倒也並不瞞她,卻又道:“但,我也隻是,想而已。
”
隻是想……而已?
這句話,說得商如意的心裡微微一沉。
她立刻明白過來宇文曄的意思——如果是在過去,遇上這樣的戰事,他身為國公府二公子,朝廷任命的輔國大將軍,是職責所在,更責無旁貸;哪怕現在,他也有同樣的責任前去平叛。
可現在,也有不同。
那就是宇文愆,他的兄長,國公世子,已經回來了。
那麽許多在過去看來是他責無旁貸,也不做他想的事,也許現在,都會不一樣了。
更何況,薛獻三十萬大軍兵指大興,這對大興城,對剛剛登基的新帝和文武百官,萬千民眾來說,是危急存亡之刻,是一場硬仗,若能戰勝,也是天大的功勞!
那麽想要得到功勞的人,也就絕對不隻他一個。
商如意輕聲道:“你是不是擔心——”
她的話沒說完,宇文曄已經沉聲說道:“兄長這一次拿下大興城,的確贏得漂亮,但要跟薛獻這種人對上,非硬仗不能贏;他這些年一直都在雲遊修行,若真的要上陣,我擔心他會力不從心。
”
“……”
商如意忍不住皺了一下眉頭。
她現在才明白,宇文曄想的,也並非和宇文愆毫無關系,正相反,和宇文愆大有關系。
隻是她沒想到,宇文曄想的,是這個。
哪怕今天,她已經看到宇文曄和宇文愆之間的兄弟情,與她之前的設想完全不同,哪怕宇文淵對長子那樣的偏愛,偏愛到有些冷落這個一直承歡膝下,為了宇文家建功立業的次子,但宇文曄卻仍舊在為自己的兄長打算。
可她,卻做不到。
並非對宇文愆抱有敵意,而是她很清楚,有些事情,是注定了的。
她想了想,道:“你想爭取?
”
宇文曄沉默了一下,道:“為了……我也必須爭取。
”
商如意看著他的眼睛,道:“那,你大哥呢?
”
“……”
“你想要爭取,他不會想嗎?
”
“……”
“鳳臣,如果他也要爭取的話——”
後面的話,她沒有說出來,一來是因為,她今天已經說過類似挑撥兄弟之情的話,再說一次,就真的太沒眼色,二來,她也的確說不出口。
可即便這話不說出口,她知道,宇文曄也明白她要說什麽。
拿什麽去跟他爭?
若是在洛陽,楚暘統治的朝廷裡,那麽這件事還有值得商榷的地方,可現在在大興城內,宇文淵擁立新帝,大權在握,雖然坐在龍椅上的是楚成斐,可從今天在大岩寺外文武百官對宇文淵的態度誰都知道,真正的掌權者是誰。
派誰出兵,讓誰留守,也是他一句話的事。
而他偏向誰,已經不言自明。
之前宇文愆兵不血刃拿下大興城,才讓宇文淵順利有了擁立之功,可以說如今宇文家的一切都是他的功勞——天大的功勞;哪怕與此同時,宇文曄和沈無崢施計分裂王崗寨,拿下了這個勢力龐大的叛軍組織,但在這樣的功勞面前,也都被掩蓋了。
如果接下來,宇文愆又在萬眾矚目之下,抵擋了薛獻的東進——
那宇文淵那句話,就真的應驗了。
這天底下,有什麽是他拿不的的?
這一刻,商如意的心裡突然有了一陣說不出的震蕩,雖然她明明坐在那裡,靠在宇文曄的身邊,穩穩當當的,卻莫名感覺到一陣天塌地陷。
她突然懷疑——自己是不是弄錯了?
有沒有可能,宇文愆並不會……?
就在她的內心百轉千回,心思波動的時候,坐在她身邊的宇文曄低下頭,哪怕一句話都沒說,可兩個人這樣近在咫尺的距離,肌膚相親的關系,他也清楚的看到商如意眼瞳劇烈的顫動著,好像心底裡有一些東西在波動,震蕩一般。
宇文曄的眼神一下子變得冷冽起來。
拿什麽去跟他爭?
這句話,他不是沒有想過,而是不願意去想,而眼前這個小女子雖然沒說出口,但越是沒出口,越是在他耳邊回響,振聾發聵。
拿什麽去跟他爭?
!
自己,有什麽?
想到這裡,他忽的一身站起身來,商如意隻感到身邊一陣涼,擡頭看時,宇文曄已經起身走了出去,似乎是要準備去沐浴了。
怎麽話沒說完,就走了?
她還有些怔忪,可宇文曄走到門口,忽又停下來,並不回頭,隻沉沉道:“其實,有一件事你說錯了。
”
“嗯?
”
商如意一愣,擡頭看向他的背影,卻第一次發現,宇文曄寬厚高大的背影,竟顯得有些脆弱。
他道:“我剛剛,在想你。
”
“……?
”
商如意睜大眼睛看著他,不知為什麽,心裡浮起了一點莫名的壓抑感。
她屏住呼吸,沉聲道:“想我——什麽?
“
宇文曄慢慢回頭看向她,漆黑深邃的眼瞳無光無波。
他道:“你後悔了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