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如手,松針如弦,彈奏起低沉的樂章如海浪翻湧,吟唱不絕。
一轉眼,小半個時辰過去了。
當聶衝沾了一身的夜露,連周身的衣裳都濕透了,再回到山壁上時,天頂的星鬥已經移轉,風也漸漸的平息了下來。
可是,當他回到原地時,卻忍不住驚了一下。
因為剛剛還雜草叢生的山頂上,此刻地上的草地全都被壓平了,好像有什麽東西滾過之這裡,草尖上凝結的夜露也都消失不見,地面黑漆漆的一片,幾乎讓人分辨不清哪裡是地面,哪裡是蟄伏在此處的人。
直到聽見兩個人粗重的喘息聲,他才辨明方向,立刻俯身走了過去。
“殿下,沈大人——”
一走近,聶衝又愣了一下。
這兩個人都不是剛才他離開時趴伏的姿態,而是半蹲在地上,那樣子不像是在眺望前方山谷外的情形,反倒像是與彼此對峙;而且,他們身上的衣裳比剛剛更深了幾分顏色,還都透著水汽,顯然是濕透了,細看之下,還沾了不少的草屑泥土,比剛剛才在山坡上摸爬滾打了許久的他還狼狽。
甚至,他倆的頭髮和衣衫,也仿佛有些淩亂。
就在聶衝有些怔忪的時候,宇文曄卻已經擡起頭來,天色晦暗,連帶著他的臉色也有些陰沉,但開口時除了氣息不勻之外,聲音倒還算平靜,也一如既往的沉穩冷靜。
他問道:“如何?
”
“呃,是。
”
聶衝立刻回神,拱手簡單的行了個禮,然後說道:“屬下剛剛在半山腰上,聽到了守在山谷前的那些人的對話,不出殿下所料,這些人的確是準備在明天用火攻,逼迫齊王殿下從山谷裡出來。
現在,他們有一部分人守在山谷入口,另一部分人在附近收集樹枝枯草,準備明日所用。
”
這一點,倒不算太意外。
宇文曄隻點點頭,然後問道:“他們說了,具體是什麽時候動手嗎?
”
聶衝道:“天明,就放火。
”
這一點,也不算意外。
對方跟他們的目的雖然不同,但,天色明亮,有利於他們在亂軍當中抓住主將。
雖然對方現在還未必知曉宇文淵已經在長安城內稱帝,而宇文呈的身份已經不再是過去那個盛國公的三公子,而是大盛王朝的齊王殿下,可是,即便是他那宇文三公子的身份,也足夠讓對方重視了。
隻要抓住了他,太原那邊就相當於抓住了宇文淵的一處軟肋。
所以,明天,必須一戰功成!
宇文曄沉沉的吐出一口氣,然後道:“好了,我知道了,現在就回去吧。
讓我們的人準備好,淩晨就——”
他的話沒說完,聶衝又道:“對了,屬下還聽到了其他一些消息。
”
“哦?
”
一聽這話,宇文曄和沈無崢都轉過頭來,因為靠得太近,聶衝隱隱看到兩個人的臉上似乎都添了些之前沒有的痕跡,可他也沒有多問,更不敢多看——畢竟剛剛在山腰上,他能聽到數裡外山谷口那些人低聲議論的聲音,又怎麽可能聽不到山頂上傳來的聲音——他隻是低下頭去,一闆一眼的回稟道:“屬下剛剛聽說,原來真正和西突厥合謀,一道攻陷太原城的不是王紹及,而是王紹裘的人馬。
”
“什麽?
!
”
“是,是王紹裘率領一批人馬先行北上,和西突厥合謀,攻下太原。
”
“……”
這一下,整個山頂都安靜了下來。
不僅是宇文曄,連趴在旁邊,隻跟他隔開了一點距離的沈無崢眉頭也緊皺起來,兩個人雖然沒有再對視,也沒有說話,可身上散發出的沉悶焦灼的氣息,卻如出一轍。
王紹及和王紹裘這兩兄弟,竟然分兵了?
!
這,一定是王紹裘的主意!
宇文曄兩眼微眯,銳利的目光在夜色中如同出鞘的寒芒一般,也越發冷靜起來。
他清楚的記得,之前在江都宮的叛亂,雖然看上去操縱大局的是王紹及,可真正在他背後謀劃一切的,卻是那個不顯山露水,但將一切掌控在手中的王紹裘。
這一次他們率軍北上,按照之前宇文曄對他們的預估,是一定要路過洛陽的,而王紹及手下的人馬大多數都是楚暘從洛陽帶走的舊部,這些人一定想要回去,所以,他們是一定要和梁士德來一場對決的。
也是因為這樣,所以梁士德之前沒有跟他們死磕到底,也是為了保存實力。
卻沒想到,他們反其道而行之,與西突厥合謀,越過東都洛陽,直取太原,為他們爭取了一處安身之所。
既有了根據地,不至讓手下的人再四散逃離,又離東都不遠,能安撫舊部,而且還能西進,進逼關中。
這一步棋下得十分的穩健,可謂“高瞻遠矚”,的確不像是王紹及那種短視,又貪圖蠅頭小利的人會做的。
宇文曄眉頭緊鎖,臉上的神情逐漸沉了下去。
隻見他低頭沉思了許久,又擡起頭來看向聶衝,沉聲道:“那些人有沒有說,王紹及的人馬現在在哪裡?
”
聶衝搖頭:“沒有。
”
“……”
“屬下聽了很久,就是想要弄清楚王紹及的人馬現在何處。
但這些人隻是一直在吹噓王紹裘的能力,卻沒有再提王紹及的下落。
屬下猜想,可能他們分兵之後,連自己人都不知道自己人的下落。
”
就在這時,一旁的沈無崢道:“不管怎麽樣,他們兩兄弟可能分兵,但不可能分道。
”
“……!
”
宇文曄聞言,轉頭看向他:“你的意思是——”
這一對視,兩個人的眼中都爆出了一點精煉又銳利的光芒,仿佛都感覺到了什麽。
但同時,在那一瞬間的對視之後,兩個人的目光又變得冷了起來,仿佛剛剛沾染到身上的夜露的溫度也沾染到了彼此的眼中,雖然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的變化,可周遭的空氣卻驟然冷凝起來。
連聶衝都感覺到了什麽,可他仍然一言不發,低下頭去。
不知沉默了多久,宇文曄站起身來,沉沉的吐了一口氣,然後道:“先回去,回去再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