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轉眼,到了第二天早上。
商如意醒來的時候,天色還沒有完全亮起來,而宇文曄才剛在庭園裡練完了劍,一邊擦汗一邊回來,此刻商如意也起身了,圖舍兒他們立刻送來了熱水毛巾,等到兩人洗漱完畢,便坐到一起用早膳。
平時宇文曄吃飯很快,大概是因為出身行伍的關系,他很少把時間花在細嚼慢咽上,尤其是要去上朝,或者出去辦事的時候,經常是商如意一碗粥還沒喝幾口,他就已經吃完了。
可今天,他卻吃得很慢。
吃完之後,他也沒有立刻出去,而是漱了口,便陪著商如意坐到臥榻邊喝茶休息,完全沒有要離開的意思。
商如意問道:“你今天不出去嗎?
”
宇文曄搖了搖頭:“今天沒有早朝,而且——”
他說著,又擡頭看了外面一眼,雖然千秋殿外還沒有來傳他們的人的身影,但兩個人都篤定,慧姨一定會想辦法將那個小宮女見春的死讓皇帝陛下知曉,而皇帝剛登基不久,宮中就出現死人的事,也一定會過問的。
所以,宇文曄留在千秋殿,是要準備處理這件事。
商如意卻忍不住蹙了一下眉頭,輕聲道:“這件事,還是交給我就好。
”
從小到大,不管是早逝的父親母親,還是疼愛她的舅母和表兄,這些人不管再如何呵護她,都在言談舉止中向她傳遞一個訊息,那就是女子不能無所事事,哪怕不能上陣殺敵,但生而為人,就應該擔負起自己應該擔負的責任。
更何況現在,自己已經成為了秦王妃。
宇文曄每天要上朝,要去軍中練兵,去處理朝中和文武大臣們的關系,還要考慮何時出兵,何時與東都決一死戰,那麽身為秦王妃的她,要做的自然就是為他清除後顧之憂,讓他輕裝上陣。
而楚若胭的事,以及慧姨和虞明月的動作,就是她應該去處理的。
況且,宇文淵要過問這件事,隻要宇文曄不在,那麽這件事最差的結果,也隻是她和楚若胭之間的“矛盾”;但若宇文曄在場,這件事的結果多少會影響宇文淵對宇文曄的看法。
畢竟,連小小的家都治理不好,如何治理更大的國家?
所以,她不想讓宇文曄插手到這種事情裡。
聽見她這麽說,宇文曄的嘴角輕抿,卻還是強壓下了那一點淡淡的笑意。
他捂著嘴咳嗽了兩聲,清了清嗓子才說道:“你以為我真的願意管這些事?
”
“那——”
“是因為你懷孕了,我才陪著你。
”
“……”
“等你今後生了孩子,這些事我才懶得過問,你自己去處理好。
”
商如意撅起了嘴。
懷孕,又不代表她就變笨了,不論是過去還是現在,她自認該應付的都能應付,宇文曄這話,分明就是瞧不起人。
正當她要開口的反駁的時候,就聽見一陣腳步聲傳來,兩人擡頭一看,隻見長菀領著玉公公和兩名小太監從外面走了進來。
一看到他們,玉公公立刻上前來行禮:“打擾秦王殿下和王妃了。
”
宇文曄道:“公公過來,是父皇有什麽吩咐嗎?
”
玉公公道:“是。
陛下傳召秦王殿下與王妃前去兩儀殿見駕。
”
終於,來了。
兩個人準備已久,這個時候也沒有太驚詫的表情,但商如意還是深吸了一口氣,慢慢的站起身來,兩個人都整理了一下衣冠,便由玉公公帶路,跟著一道走出了千秋殿。
不一會兒,便到了兩儀殿。
今天因為不上朝,宇文淵也難得的有了一點閑暇,但走進兩儀殿的時候,還是從微涼的空氣裡聞到了一點淡淡的油墨香,再看到大殿上的桌案上,擺著幾摞文書,顯然宇文淵大清早起來,就在批閱奏折,閱讀文書。
可現在,他的紙筆都放到了一邊,兩隻手擱在桌沿。
大殿的一側,慧姨和那兩個百福殿的小宮女侍立在旁。
兩人立刻上前行禮,宇文淵雖然面色不算太好,但看到商如意還是立刻溫和的說道:“如意,朕早就說過不必再行跪拜之禮,你有身孕,要好好將息才是。
”
商如意恭恭敬敬的道:“多謝父皇。
”
宇文淵點了點頭,再看向他們的時候,目光又嚴肅鄭重了起來,道:“你們應該知道,朕今天把你們找來,是何原因吧。
”
商如意故意轉頭看了一旁的慧姨一眼,然後道:“兒臣明白。
是為了百福殿後的枯井裡,那個見春的屍體。
”
慧姨忙陪笑著說道:“陛下,這件事本該讓奴婢查清之後,處理便是;但奴婢未能處置妥當,令陛下知曉此事,更百忙之中還要過問此事。
都是奴婢的罪過。
”
商如意和宇文曄對視了一眼,也都沒說話。
這,也是他們能想得到的。
宮裡死了一個小宮女,自然不必一定要向宇文淵稟報,但慧姨想要把事情鬧到皇帝面前,就有成百上千種辦法讓皇帝“無意中”知曉此事,而她,也不過就是個“處置不妥”的罪名罷了。
果然,宇文淵淡淡的擺了擺手。
他看向宇文曄,道:“那個死了的見春,聽說是金玉苑的宮女。
朕本該詢問她的主子,不過——朕想了想,還是想問清楚你們兩個,再做處置。
這個見春的死,是怎麽回事?
”
說完,他又目光閃爍著看向商如意:“你,你們,可知曉?
”
不等宇文曄開口,商如意立刻上前一步,低著頭道:“父皇,這件事兒臣是知道的。
”
“哦?
你何時知道的。
”
“就是昨天,百福殿的宮人把屍體從枯井裡拖出來之後。
”
說罷,她故意轉頭又看向慧姨:“本宮特地派了身邊的臥雪過去查看,慧姨當時應該跟她碰過面吧。
”
慧姨笑道:“是。
”
宇文淵道:“那,你們可知道,這個宮女為什麽會死在百福殿後的枯井裡?
”
商如意平靜的說道:“兒臣在這之前,從未見過這個見春,所以不清楚她的死因。
但聽臥雪回來說,慧姨昨日見到屍體的時候就告訴了她,那見春是自己溜到百福殿後偷懶玩耍,結果不小心跌入井中死去的。
”
說著,她又看向站在慧姨身後的那兩個宮女:“這個,你們昨天都聽到了吧?
”
那兩個宮女正是之前發現屍體的人,昨天也的確在那井邊不遠,雖然嚇得魂飛魄散,但因為事關人命,尤其慧姨又是調查這件事的人,所以他們的對話,他二人還是聽得一清二楚。
此刻秦王妃問,兩人自然不敢怠慢,急忙點頭如搗蒜:“是,是的。
”
慧姨的臉色頓時一沉。
她昨天說那番話,本意是想要激得臥雪跟她動手,又或者,嚇得臥雪回去稟報商如意,讓他們沉不住氣去過問此事,好順理成章的把事情鬧大;卻沒想到,不僅秦王妃,連那個小宮女臥雪都那麽沉得住氣,幾番試探刺激,他們都不動聲色,而現在,商如意更是借著她昨天自己出口的話,就想要把這件事掩蓋過去。
這怎麽行?
想到這裡,慧姨立刻勉強的笑了笑,道:“昨天,奴婢也隻是妄加猜測。
”
說著,她又接著道:“因為自陛下登基以來,宅心仁厚,善待宮中上下,奴婢認為,這些宮女也應該心存感激才是,並不會鬧出什麽——不堪的事。
”
這“不堪”二字,她特地加重了幾分。
宇文淵的眉頭也擰緊了些。
的確,自從登基以來,他的治下都是外緊內松的狀態,畢竟時逢亂世,遍地烽煙,群雄割據,他需要付出最大的精力去抵禦外敵,不管是之前東進到扶風的薛獻大軍,還是之後佔領龍興之地太原的王紹及與突厥聯軍,都是如此;而在內部,尤其是宮中,因為經歷了之前楚暘的嚴酷統治,哪怕是大興宮中的宮人們,一個個都如驚弓之鳥,膽戰心驚,他必須讓他們知曉,自己和楚暘是不同的皇帝,更不會那般嚴苛的對待宮中的人,才能讓大家對這個新生的王朝產生信心。
一直以來,哪怕是遇上了瘟疫,他的治理也是如此。
卻沒想到,竟然碰上了這回的事。
而且死的不是別人,還是金玉苑中的秦王側妃,那位前朝公主身邊的人,這也是他不直接找楚若胭,而是先把宇文曄和商如意夫婦叫來問詢的原因。
他絕對不容許宮中鬧出那樣“不堪”的事。
而聽到慧姨口中刺耳的“不堪”二字,宇文曄的眉心微微一蹙,說道:“慧姨言重了。
這個小宮女若真的是不慎跌落枯井緻死,那也是她自己粗心大意,父皇宅心仁厚,不忍責罰,本王也不會嚴懲。
不過把屍體交還給她的家人,再給幾兩銀子發送即可。
何來‘不堪’一說?
”
那慧姨立刻陪笑道:“秦王殿下恕罪,奴婢的話,可能是說重了些。
隻是——若那宮女真的是不慎跌落枯井,意外緻死,與人無尤,奴婢也絕對不敢說這樣的話。
”
“……”
“隻可惜——”
宇文曄目光灼灼的看著她:“隻可惜什麽?
”
慧姨道:“隻可惜,奴婢讓仵作的人查勘了那宮女的屍體,她似乎,並非死於意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