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我的鳴鏑?
”
寬大空曠的帳篷裡響起阿史那刹黎的聲音,這個聲音很平靜,甚至沒有任何起伏,可這種平靜,在外面呼嘯的風聲的映襯下,反倒透著一股說不出的壓迫感。
朱邪王子也平靜的道:“是。
”
幾個大臣在露出詫異神情之後,再聽到這話,立刻又都屏住了呼吸。
迦元夫人的眉心也擰成了一個疙瘩。
鳴鏑!
這是突厥王族的人才會使用的一種弓箭,但後來,因為先人的改進,給這種箭矢裝上了活的鐵片,射出後會發出尖銳的鳴叫聲,在萬軍當中也能吸引士兵們的注意,所有弓箭手的箭矢也會隨之一道射出,萬箭齊發,威力驚人。
這鳴鏑在戰場上,如同一道無形的王令。
所以在那之後,突厥的王族也不再隨意的使用鳴鏑,能使用的,就隻有突厥的可汗,這鳴鏑就相當於可汗的身份象征。
可現在,朱邪王子竟然問刹黎可汗要他的鳴鏑?
於是,在一片緊繃得幾乎令人窒息的寂靜當中,響起了迦元夫人的一聲輕笑,隻見她淡淡道:“大王子要的這個東西可真特別——啊。
”
這句話,無形中令王帳內的氣氛又更沉重了幾分。
尤其是最後,她刻意拖長語調,仿佛省略了幾個字,可就算省略過去了,在座的人也都不傻,誰都能補足那幾個字的意思,隻是,各人補足的意思大不相同。
有些人,也許會補做“重要”。
而有些人,則會補做——“危險”。
果然,在聽到她的話之後,阿史那刹黎的目光漸漸的變得危險了起來,但阿史那朱邪仍舊平靜的,甚至表情都沒有絲毫的波動,道:“我向父汗要鳴鏑,是因為,重甲騎兵對我太重要了。
”
阿史那刹黎微微眯起眼睛:“什麽意思。
”
阿史那朱邪道:“若我——身邊什麽都不留,父汗不會放心。
”
“……”
“若我留的不重要,父汗也不會放心。
”
“……”
聽到他的這番話,阿史那刹黎的眼睛裡驀地又閃過了一道光,甚至連一直滿臉戒備的迦元夫人都有些怔忪。
一旁的雷玉更是神情凝重的看向他。
阿史那朱邪口中那留在身邊的,也就是,他向刹黎可汗要的,聽起來似乎是一個“公平交易”的意思,可是,深諳權術的人卻明白,他這番話的深意是什麽。
自古以來,帝王多猜忌。
而面對皇帝的猜忌,臣子的一舉一動,都非常的危險,如何向帝王表示自己的忠誠,是一門很深的學問。
譬如始皇帝攻打楚國時,因為不信任老將王翦,便啟用了李信,果不能克,兵敗後不得已,隻能再度啟用王翦;而王翦在得到全國幾乎所有的兵馬調度權力後卻遲遲不肯出兵,反倒不斷的向始皇帝索要錢財,封地,美姬,甚至為兒孫們討要官職。
人人都以為,他這樣貪婪會引起皇帝的不滿,紛紛勸他不要太貪心。
可出乎所有人意料,皇帝反倒更加信任他。
因為,索要錢財,封地,美女,表示這個人極其貪婪,是胸無大志的,既然他的眼界和索取隻在這些,又是皇帝能給出的,自然就能讓皇帝安心。
皇帝真正怕的,是臣子要自己給不了的。
所以,在某些情況下,臣子的“貪婪”是必須的。
就如同眼前的境況。
阿史那朱邪隻是將這些話都深埋在了這個看似公平的交易裡,卻以這個公平,兌換自己的平安,和阿史那刹黎的信任。
就在所有人都安靜著,有些人甚至詫異的看著他的時候,阿史那朱邪繼續說道:“所以,我問父汗要那把鳴鏑,因為失去了重甲騎兵之後,我也需要有一樣可以跟隨我南征北戰的東西,而那把鳴鏑,正好可以。
”
“……”
“望父汗,能準允我的請求。
”
“……”
阿史那刹黎沒有立刻回答,隻深深的看了他許久,道:“你,真的是這麽想的?
”
阿史那朱邪道:“是。
”
“……”
阿史那刹黎終於道:“好,我答應你!
”
身後的迦元夫人一驚,下意識的想要說什麽,可話沒出口,自己卻又停下下來——雖然鳴鏑一直都是可汗所用,但畢竟在過去,是突厥王族都能使用的東西,交給阿史那朱邪,也不算什麽太稀罕的事情,可重甲騎兵到手上,卻是實實在在的助力。
這個交易,的確是“公平”的。
於是她咽下了沒出口的話,隻目光灼灼的看向阿史那朱邪,似乎想要再仔細辨認一番,這個人的心思是否僅止於此。
而阿史那朱邪低下頭去,深深行了個禮:“多謝父汗!
”
這時,阿史那刹黎也露出了一絲笑意。
他說道:“好了,既然說定了,那就不改了。
一會兒,我親自帶伊阿蘇過去,接掌這支隊伍,也親自,把鳴鏑交給你!
”
阿史那朱邪和阿史那伊阿蘇同時道:“是!
”
一見此情形,周圍的眾人心裡仿佛都落定了一塊大石,史蜀安義等幾個大臣都長舒了一口氣,倒是曾經跟隨朱邪王子的幾個人面色不愉,卻也不好多說什麽,隻皺著眉頭,沉默不語。
一件大事,就此定下。
而西突厥的未來,似乎也就此命定!
可就在這時,王帳外突然響起了一陣急促又沉重的腳步聲,隨即,帳門被推開,帳內還算和悅的氣氛一下子被灌進來的冷風吹散。
阿史那刹黎皺眉,擡頭一看,一個士兵跑了進來:“可汗!
”
“什麽事?
”
“牙帳十裡外,發現敵軍靠近!
”
“什麽!
?
”
一聽這話,阿史那刹黎一下子站起身來,連同兩個王子,周圍的幾個大臣們都露出了詫異的神情,阿史那朱邪立刻道:“是何方敵軍,來了多少人?
”
那士兵道:“是盛國的軍隊,粗略看來,至少有數萬之眾!
”
阿史那刹黎聞言,氣息一沉,突然眼中冒出了一縷冷厲的精光,沉聲問道:“是誰領兵?
”
那士兵道:“是——宇文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