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1章 群體……
警車是淩晨時分開到喬家大宅的。
昨天晚上,喬家宅子裡還舉行了一場沒有喬正崇參加的家宴,除了二房,喬家人都在。
老太太在吃飯的時候,看著子孫們痛哭了一場,囑咐喬大伯要好好把老爺子留下的家底看好,不要學老二和他那個敗家子,把喬家名聲毀了,讓喬家淪為笑柄。
喬正元很是安慰了老太太一番,說到動情處,聲淚俱下,一家子人哭的哭,哄的哄,喬瑞安更是哭天抹淚的跪在老太太面前,感謝祖母為自己申冤。
他本就瞎了一隻眼,看著可憐,把老太太瞅得又心痛又難受,又哭了一會兒,沒吃什麽東西,就上了樓。
老年人覺淺,警車大張旗鼓地駛入院子,老太太就驚醒了。
“阿鳳。
”她叫保姆,“下去看看怎麽回事,大清早的,還要不要人睡覺了。
”
阿鳳應了是,蹬蹬跑出去,很快就又慌慌張張地回來了。
“不好了不好了,老太太,警察是來抓人的。
”
“抓人,抓誰?
”
“抓……我也不知道。
”
老太太眼一瞪,掀被起床,披了件衣服就匆匆下去。
她八十高齡了,但是身子骨硬朗,步伐穩健,根本就用不著人扶。
喬瑞安是被警察從被窩裡面揪出來的,警察沒有跟他客氣,直接反手一剪,上了銬子,拖著就走。
要不是昨晚的家宴,喬瑞安不會住在這裡,他懵懵懂懂中睜開眼,還沒反應過來就被警察製住了,臉色一白,沒有說話。
人是有怕覺的。
壞事做多的人,肯定不會沒有半點被抓的心理預設。
喬瑞安從頭到尾一個字都沒有說。
喬正元和老婆就住在隔壁,聽到動靜穿衣起來,兒子已經被押了出去,他和出門的老太太撞了個滿懷,追出去時,喬瑞安已經上了警車。
一屋子人雞飛狗跳,慌亂叫喊,喬正元鐵青著臉想上前去講理,可偏偏今天來的警察……他不說理。
出示了證明,讓家屬簽字,什麽都不解釋。
喬家一片鬼哭狼嚎,老太太當即打電話給喬正崇,言詞激烈,好像這個兒子是抱養來的,“你還沒有鬧夠是吧?
是不是要把喬家弄得家破人亡才肯罷休,是不是我死了,你就高興了?
”
“?
?
?
”喬正崇最近失眠,剛剛合眼就被吵醒,聽到老娘的話,說不出話。
他懵了半天,“發生什麽事了?
”
“什麽事?
你大侄子被警察抓走了。
又是你那個女人搞的事吧?
哼,我看你這輩子,就是被這個女人給毀了的。
”
“董珊?
她做什麽了?
”
喬正崇話沒說完,老太太已經氣得掛斷。
“——”
喬正崇正在準備和喬正元打官司,可現在還在整理資料和證據,並沒有正式起訴。
而且,他針對的是民事部分。
至於董珊的事,於他來說,臉上無光,他本來不想鬧大,警察突然抓了喬瑞安,他唯一能想到的,也是董珊。
喬正崇放下手機,慢慢轉頭看著剛剛驚醒的女人。
“是不是你又去報警了?
”
董珊看著他的表情,“……”
~
喬家人都沒有想到,喬瑞安犯的事不止一樁。
在喬瑞安瞎了一隻眼後,喬正元教他臥薪嘗膽,隱忍待時,他哪裡受得住那種寂寞的“傻子生活”?
可能是瞎了眼,心裡受到衝擊,他在女人的問題上變本加厲——
喬瑞安的同夥交代,單單他們兩個一起參與的性丨侵案件就有五起,其中有四個女人選擇了沉默,沒有報警。
唯一一個報案的女子,後來瘋了。
這簡直就是畜生行徑。
根據喬瑞安同夥交代的情況,警方輾轉找到被害人。
然而,卻無人願意出來指證。
有的受害人甚至不願意承認,或者不敢讓男友或老公知道,對於警察的到來她們大驚失色,怕得好像犯罪的人是她們。
權少騰為此焦心不已,在池月又一次打電話谘詢他案子時,對她吐槽:“我是想不通這些女的了。
自己不報案就算了,現在警察都找上門了,喬瑞安也抓到了,我們要為她們申冤,她們卻把我們看成洪水猛獸,避之唯恐不及……”
池月沉默了許久。
“我能理解。
”
權少騰:“……”
“男人和女人在思想意識上的差距,大概就一個地球那麽遠吧。
”池月語氣平靜,不像在玩笑,“尤其是你這樣的男人。
”
“我,我怎麽啦?
”權少騰一頭霧水。
“站在高處的你,很難看到低處的女性能看到的天空。
權隊,她們的天空很低,天色很暗,她們沒有自保的能力,但要面對的災難卻很多……”
“……”
權少騰腦殼痛,“現在是法制社會,池小姐……”
“法制社會沒錯。
可是警察和法官能管住那些殺人的嘴嗎?
”
“……有這麽嚴重嗎?
”
“對女性,尤其是對受到侵犯的女性來說,一旦事情曝光,她們要面對的輿論甚至比犯罪分子更恐怖,你知道嗎?
”
“……”
“為什麽那麽多人不強丨奸,偏偏要強丨奸你?
你是不是穿著暴露?
是不是酒吧夜總娛樂場所的從業人員失足婦女啊?
是不是看上去太風塵了?
……權隊,這些話你聽過嗎?
”
“……”
“有一種障礙,是受害人衝不破的。
被侵犯了,她們反而成了應該感到羞恥的人,要接受無數人的道理審判和一輩子的閑言碎語。
”
“任何事都有兩面性……”
“可惜,大多數女性接受不了另一面。
比起懲罰罪犯,她們更願意隱瞞真相,不讓人知。
”
“——”
談話的結果是沒有結果。
池月說不服權少騰去了解女性隱秘的恐懼心理。
而這種東西,甚至是很多女性自己都不會去深思的問題,是羞澀的,是難以啟齒的。
性,從來不向著女性。
如果不是因為池雁出事,池月想,她這輩子估計也很難去理解受害者的心理,以及事件的惡性結果。
當初,
執意要報警的是她。
受到傷害的,卻是池雁。
年輕的她,相信一切都有公道。
可是,在後來的後來,她常常為自己當初的決定後悔。
如果不報警,事情就不會被人知道,池雁不會受到那麽多輿論攻擊,她和杜明宇也就不會分手,那麽,池雁受到的傷害至少會減輕一半,精神也就不會出問題。
即便有傷疤,經過多年沉澱,也許她早就走出來了——
是她太天真。
事實是,二次傷害,遠遠大於第一次傷害。
“月月,你怎麽啦?
你不高興嗎?
”池雁不知道什麽時候走過來的,看著池月的眼睛,一臉擔心。
池月突然欣慰。
池雁的情況真的有好轉,至少,她懂得去發現別人的情緒了。
“我沒事。
中午想吃點什麽?
”
“你又騙我。
”池雁一臉難過的樣子,“你就是不開心,為什麽,月月?
”
“……”
不僅會看臉色,還學會了固執。
池月想了想,突然問:“你說,女孩子被壞人傷害了,該不該報警呢?
如果報警,可能會鬧得人盡皆知,女孩子會受到更大的傷害……”
“要!
要的。
”池雁搶著回答,“如果不報警,壞人不是就會欺負更多的女孩子啊?
”
池月心裡一怔,看著池雁久久不說話。
面前的姐姐,好像回到最初最單純的年代,黑眸晶亮沒有雜質。
池月突然有點鬧心,出去吃飯的時候,甚至去洗手間都不敢長時間盯著鏡子,她怕看到鏡子裡的自己,被濁世染得沌濁的眼。
……
帶著池雁待在申城很不方便。
時間一長,池雁住酒店膩了,池月也沒有什麽可帶她玩的。
池月和權少騰打了招呼,又知會了王律師和董珊一聲,領著池雁回了月亮塢。
早就要回來的,因為案子又多耽擱了些時間,池月此時看到的月亮塢,不僅和她離開前不同,與項目剛剛叫停的時候,又已不同。
這一天很熱,太陽像個火球似的掛在頭頂,烤幹了月亮塢的最後一滴水。
漠地的樹苗蔫蔫的耷拉著腦袋,缺少灌溉,垂死掙紮在風沙裡。
月亮塢的人們,臉上的菜色又回來了。
前一段時間的志得意滿和意氣風發,已然尋不見。
他們的眼睛裡清晰的寫著茫然與迷惑,他們天天圍在村委會,圍在項目組討個說法。
幸虧有上次事件的教訓,他們內心不滿,卻沒有過激的行為。
但即便這樣,俞榮也快要被鬧死了。
每天起床就像個居委會大媽,同樣的話要說無數次……
更艱難的是,他說的這些全是謊話。
村民不清楚發生了什麽,項目組是知道的。
他們不願意自己付出的努力毀於一旦,仍然在堅持與等待,俞榮告訴村民,是項目出現了技術問題,需要解決。
用不了多久,就會再次動工。
畢竟前期投入那麽大,斷斷沒有半途而廢的道理。
有些村民信,有些不信。
俞榮需要每次重複無數遍這樣的謊話。
池月回來的時候,簡直就是解了他的燃眉之急——村民們都轉移了目標,蜂擁而上,把池月圍得水洩不通。
話題圍繞幾個方面。
什麽時候動工?
喬東陽為什麽不現身?
說到的補償款什麽時候能夠付清?
安置房項目停下了,是不是喬東陽卷款潛逃?
他們的房子什麽時候搬進去居住?
……
這些問題,池月一個都回答不了。
她在村委會下的車,拎著個行李箱,帶著一個懵然的池雁,被眾人圍在中間,寸步難行。
“讓讓!
”池月什麽都不想說,她把池雁護在身後,“麻煩大家讓一下。
”
“池月,你不是剛從申城回來嗎?
你就給我們說說唄。
”
那人聲音比較大,池月看過去,一眼就看到了擠在人群裡的杜俏。
烈日下,汗流浹背,池月被擠在中間,鼻腔充斥著難言的汗酸味,滋味極是難受。
“我現在沒有辦法回答你們。
”池月耐著性子,盡量讓自己語氣溫和,一手牽池雁,一手拖箱子,試圖從人群裡穿過去,“有消息了俞總會馬上通知你們的。
讓讓,王伯,馬嫂,麻煩讓一下。
”
“你不知道誰知道啊?
喬東陽不是你對象嗎?
”
有人吼起來。
“是啊!
池月,要不是看你的分上,我們才不會那麽爽快的同意喬東陽來這裡瞎搞呢。
現在他人走了,項目停了,我們工作也沒了,什麽都沒有了,一家老小去喝西北風嗎?
”
馬上就有人跟風。
“說得對!
今天必須給個說法。
”
池月皺了皺眉,面前被幾個人擋住。
“不能讓她走!
”
“不許走!
”
“讓她說清楚!
”
眾人你一言我一話,情緒被挑起來,極是嚇人,池雁癟著嘴,面色蒼白,雙手緊緊拽住池月,害怕到了極點。
池月生怕這些人把她逼得犯病,情緒也不由浮躁起來。
“你們再不讓開,我報警了。
”
“報警就報警!
正好可以找個說理的地方,我們就怕警察不來呢。
”
群情鼎沸。
人一多,一起哄,就喜歡仗勢欺人。
這裡的人,大部分都知道池雁有病不經嚇,可沒有一個人站出來為她們姐妹倆說話。
哪怕是沾親帶故的人,私心裡考慮的還是自己的利益,把池月當成救命的稻草,極需要從她嘴裡得到答案。
他們吼著叫著往前擠,都想和池月對話。
池月一個人護不住池雁,俞榮帶了項目組幾個人出來,也擠不進人群,隻能在外面乾著急。
勸說無效。
人們的情緒被煽到極點,開始推搡吼叫,聲音一個比一個大……
池雁終於受不了。
她尖叫一聲,抱住池月,身子瑟瑟發抖,嘴唇嚇得發紫,“月月快跑,月月快跑……你們不要欺負月月,你們來打我吧,求求你們……放過月月吧,求求你們……放過我妹妹……放過我妹妹……”
到最後,池雁已是泣不成聲。
池月的眼淚,一秒落下。
“求求你們,放過我妹妹,求求你們,放過我妹妹吧……”
相識的話熟悉的響在耳邊,像一個響亮的巴掌落在池月的臉上。
雙頰火辣辣的,耳朵嗡嗡作響,她氣到了極點。
過去她太小,保護不了姐姐,現在還是不能嗎?
“滾開!
”池月終於怒了。
她張開雙臂,把池雁護在身後,不管男女老少,一個都不客氣。
人們看她這樣,怒火更甚,他們罵著髒話,吼著撲上來,“小B崽子居然打人?
”
“不給她點教訓不知道天高地厚!
”
群體陷入癲狂時,不是錦上添花就是落井下石,這是古斯塔夫·勒龐說的。
個人一旦融入群體,成為群體的一員,所作所為就不會再承擔責任,這時每個人都會暴露出自己不受約束的一面。
盲從、殘忍、偏執和狂熱,隻知道簡單而極端的感情。
池月頭髮被扯亂了。
行李箱早已不知道去了哪裡。
“你們幹什麽?
你們是瘋了嗎?
”
人群裡有人大吼,他推掇著旁邊的人,要往前面擠。
池月並沒有亂了分寸,她看到那個人是杜明宇。
這個瘦黑的男人,手裡拿了一根鋼筋,看著痛哭喪嚎的池雁,揮舞著驅趕眾人,用盡了全力嘶吼,那發狂的怒火和通紅的眼……當然,還有那根拚命的鋼筋,終於讓一部分人冷靜了下來。
杜俏在人群裡勸,“大家有話好好說。
好好說。
”
“小五哥,你別亂來,小心別打到人。
”
“滾!
都滾!
”杜明宇歇斯底裡。
當年的難題,再一次擺在面前,他沒有懦弱退開,而是選擇了更勇敢的方式去保護他喜歡過的女孩兒。
隻可惜,命運不會給他再來一次的機會。
人群安靜了下來。
他的老婆萬春蘭披頭散發地站在他面前,手捂著胳膊,看著他。
她的胳膊是被杜明宇的鋼筋打的,她剛才撲過去想拉住他。
可是杜明宇就像看不到她,看不到……他的眼睛那一刻沒有她。
“春蘭?
”杜明宇終於回過神,手上的鋼筋“當”一聲落在地上,飛快地衝過來拉萬春蘭,看她胳膊上的傷。
萬春蘭哇的哭起來,撲入他的懷裡。
“明宇,你是怎麽啦?
怎麽啦,你是瘋魔了不成?
”
人群陷入一種怪異的安靜裡,隻有萬春蘭的哭啼和池雁的尖叫。
杜明宇摟住萬春蘭,目光穿過人群看著池雁,作不了聲。
池月捋了捋頭髮,拍拍池雁的背,哄著她安靜下來,這才轉過頭去,看著從憤怒到安靜的人群。
“喬東陽不是不負責任的人。
這件事,我會給你們交代。
”
“你?
”有人小小質疑,“你……憑什麽交代?
”
“呵!
”池月冷笑,“剛才你們認為我能給交代,現在憑什麽又認為我不能了?
”
她環視眾人一圈,目光冷厲而尖銳,但不發一言,蹲身把行李箱撿起來,拖著池雁,大步走出人群。
“唉!
”
“你們會不會太過分了?
”
“雁雁有病的啊,受不得刺激。
”
“是啊!
太過分了。
”
“是誰先吼起來的?
誰動的手?
”
“……”
人群面面相覷,看著池月姐妹的背影,眼睛裡滿是同情。
天使與惡魔,一線之隔。
是他們。
也是他們。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