裡面立馬就傳來了動靜：

　　“誰啊？
”

　　一身灰撲撲藍褂子，頭上還頂著刨木花的賀大哥走了出來。

　　一見來人是傅璟佑，賀大哥愣了一下，道：

　　“還把你給驚動回來了。
”

　　傅璟佑眉眼微冷，沒說話。

　　那小夥計疑惑喊了聲“師傅”，賀大哥擺手：

　　“家裡兄弟來了，院裡叫他們多盯著點兒，我去去就回了。
”

　　“好。
”

　　賀大哥和傅璟佑一前一後走著，去了就近的國營飯店。

　　時間剛過飯點兒沒一會兒。

　　賀大哥估計沒吃飯，花了兩塊錢點了好幾道菜。

　　兩人坐下，傅璟佑就看著他吃。

　　賀大哥筷子揚了揚，招呼道：

　　“你也吃啊，點這麽多，我哪吃得了？
”

　　“我吃過了，你慢慢吃吧。
”

　　傅璟佑平靜道，總結了一下措辭，又說：

　　“你應該知道我為什麽來。
”

　　賀大哥點頭：“質問來的。
”

　　傅璟佑眉毛一皺，“問你什麽情況，就是質問來的？
”

　　“這還不算？
”

　　本來就還有一堆事沒料理完，傅璟佑立馬有點鬧了，語氣沒好到哪裡去地說道：

　　“總是別人的問題，你身上就一點問題沒有嗎？
你要做得好，誰會跑來問？
還怕別人問了？
”

　　“我有我的難處！
”

　　“你什麽難處？
叔嬸兒現在要你養了？
”

　　賀大哥臉色有些不好了，夾菜咀嚼的速度也都慢了不少。

　　被傅璟佑訓了一通，賀大哥隱忍脾氣道：

　　“訓完你就回去吧，這兩天有空我回去看看。
”

　　“看就不必了，拿錢就行。
”

　　他媳婦兒趙蘭香把人氣得中風偏癱。

　　他去了估計也隻會讓老頭子生氣的份兒。

　　回頭偏袒征兆，直接整成偏癱，人還多吃些虧。

　　“我拿了五十，二嫂前陣子回去給了二十，這幾天醫院一些開銷和吃飯是二哥給的，攤下來一人先拿五十，多退少補。
”

　　“什麽金貴病？
”

　　賀大哥直接驚了，生氣道：

　　“看診要一百五？
你框我呢！
”

　　“說了多退少補。
”

　　這錢算的還是光看診的，吃飯不要錢嗎？

　　話再說回來，賀大哥是長子。

　　還不參與陪床，人還是他們家給氣病的，多出一點又怎麽了？

　　賀大哥被趙蘭香看得緊，五十塊錢肯定是拿不出來的：

　　“我沒錢……”

　　“你現在都開始帶學徒了，一個月工資少說四十五塊，怎麽就沒錢了。
”

　　傅璟佑也在縣裡上了一年班，縣裡的薪資水平，他清楚得很。

　　“你想清楚了，現在醫院裡躺著的是你親老子，你要是一點不管，這話傳出去可不是影響不好的事了。
”

　　這是作風問題。

　　上面知道了，他這份木匠工作能不能保住兩說。

　　傅璟佑承認，他這話有威脅的成份。

　　但是他今天必須要拿到錢。

　　他有養賀宏進的義務，賀大哥同樣有。

　　果然，聽他提起這一茬，賀大哥默了默，難以啟齒道：

　　“我……我真沒錢，都讓孩子娘管著了。
”

　　似乎覺得一點不拿，也有點說不過去，賀大哥道：

　　“你等我一會兒，我回去湊點。
”

　　說完，飯菜顧不上吃，賀大哥下樓走了。

　　傅璟佑捏著他的命門，也不怕他跑了不來，就在原地等著了。

　　賀大哥很快去而複返。

　　傅璟佑拿了他零零散散的票子數了數，二十。

　　賀大哥搓了一把後腦杓：

　　“……跟工友借。
”

　　傅璟佑知道他拿不出更多，便“哼”地嘲諷了一聲：

　　“活成你這樣，真夠窩囊。
”

　　賀大哥抿了一下嘴唇，掃了傅璟佑一眼，道：

　　“你不也沒比我好到哪裡去？
”

　　傅璟佑知道賀大哥指的什麽。

　　他身上衣服褂子邋遢，回來之前就穿了兩天。

　　上火車以後更是一直穿在身上，也沒理頭髮、刮胡子，現在看著確實有點埋汰了。

　　可那又怎麽樣？

　　“我至少沒忘本，錢交給媳婦兒我能拿回來，小家我能顧上，叔的養育之恩我也不會忘，你呢？
媳婦生了個兒子，就不要老子了？
有你這樣的嗎？
”

　　賀大哥偏過頭，固執道：

　　“他們能理解我！
”

　　能理解？

　　能理解現在人至於躺在醫院裡？

　　傅璟佑搖頭，“理不理解，你心裡最清楚，你要還有點良心，有點漢子血性，就把家裡的天頂起來！
”

　　傅璟佑緩了口氣，繼續道：

　　“如果你執迷不悟繼續這樣下去，依照趙蘭香那樣的性子，你連自己的親老子都不顧，她又能教出怎麽樣顧老子的兒子？
”

　　事情就怕一語成讖，賀大哥立馬警覺起來。

　　卻不是著急回去給媳婦兒、兒子糾正立規矩，而是兩眼憤恨地瞪著傅璟佑：

　　“小六，你考去了大城市，十裡八鄉都誇你本事，我也已經夠給你面子了！
”

　　“你能走到今天，是因為我們賀家給你一口飯吃，現在我爹出了事，你願意管，我念你一聲好。
”

　　“這事兒是我做得不對，你訓我，指責我，我認，可你也犯不著咒我！
”

　　賀大哥氣紅了眼。

　　傅璟佑一臉陌生地望著賀大哥。

　　他哪裡是咒他？

　　充其量是警醒他。

　　傅璟佑不明白過去挺開朗憨厚的一個人，為什麽變成現在這種偏激的樣子。

　　但是也算了，賀大哥明顯聽不進去別的。

　　傅璟佑自己也一堆事纏身，沒工夫替別人斷家務官司。

　　“從小到大是當親兄弟、親手足處過來的，二十年的情誼今天就止在這兒了，以後你家的興，和我無關，我家的廢也不需要你過問。
”

　　從前也吵過，鬧過，但是中間一兩年的時間緩衝，該翻篇的，也差不多能翻篇了。

　　可眼前這件事，再度讓傅璟佑看清了賀大哥的底子。

　　真正的斷交，老死不相往來，從此刻開始。

　　斷得徹底。

　　傅璟佑抽了三塊錢壓在桌面，算是給他留下結算飯錢的。

　　之後轉身離開。

　　賀大哥喉結鼓動一下，抹了一把臉慢吞吞在桌邊坐下。

　　死氣沉沉滿臉木訥地撿起碗筷，繼續吃飯。

　　賀大哥心情複雜，可心裡始終覺得，傅小六是因為第一胎就得了一雙兒女。

　　所以理所當然的地不會懂他。

　　可他卻沒想過，兒子也好，女兒也好，從來都不是影響家庭和睦的主觀原因。

　　這和人有關系。

　　趙蘭香的原因最大。

　　賀大哥自身想法也有些問題，佔據其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