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把我送到精神病院?
”
“你這麼做愧對我父親母親!
”
尹昭甯的怒吼聲夾着外面的暴雨聲,整個别墅前廳都回蕩着怨氣。
“你再繼續瘋,我現在就把你送進去。
”
沈硯知語氣淡漠,話裡的認真讓人不寒而栗。
“轟隆——”
悶雷聲響起,閃電的紫光打在沈硯知的臉上,襯得人不怒自威。
尹昭甯目光黯然,洩了一口氣後,頹唐地問:“表哥……你為什麼對我這麼狠心?
”
“因為你瘋。
”
“轟隆隆——”
這一聲悶雷打得如同天神降怒。
沈硯知不動聲色地拿起桌上的早茶呷了一口。
柳暮煙流轉的眸光裡透着洋洋自得,她心說她平常也挺瘋的,但沈硯知可從來沒有對他這麼狠過,反而還挺慣着她的。
良久,柳暮煙看了眼外面的天,雷光正在消散,她站起身,對沈硯知道:“我還要去劇組,先走了。
”
沈硯知微微偏頭“嗯”了一聲。
一會兒後,柳暮煙上了保姆車,在暴雨中前往《昭昭月明》劇組。
……
舀完最後一勺粥,傅京辭把粥碗遞給檀竹。
景稚沒什麼力氣地拿起木盤裡的手帕,柔弱地擦了擦嘴。
平常小狐狸靈動嬌媚,此刻病怏怏的看起來弱不禁風,腕上的帝王綠玉镯稍稍提起了點她的氣色,但手腕太細,看起來就像是一隻镯子都能把她的細腕折了。
傅京辭持着水杯給景稚喂藥,房間裡靜悄悄的,但一切都很自然。
景稚微微張口含住藥丸,喝了一口水,喉嚨滾動時藥丸順着下去了。
她從小過得并不金貴,小時候病了,沒水喝幹吞藥丸都可以,所以小說裡女主吞不下去藥被男主哄着的情節,她覺得這輩子都不可能發生在她身上。
沒什麼好心情。
但是一時興起,景稚忽然擡眸和傅京辭對視,像是有話要講。
“怎麼?
”傅京辭将剩下的藥和水遞給檀竹。
景稚伸手去握傅京辭的手,她的手又細又小,兩隻才握住傅京辭的一隻手。
握緊後,拇指在傅京辭手背凸起的青筋上輕輕摩挲。
“怎麼了?
”傅京辭又耐心溫聲地問了一句。
景稚回慮片刻,眸光重新凝向傅京辭,試探地問:“你以前有這樣照顧過别的女孩嗎?
”
“有。
”傅京辭回答的很幹脆。
景稚垂眸,沒說什麼。
“母親當年病危,我每天都像這樣照顧她。
”
傅京辭語氣如常,伸手試了一下檀竹提前沖好的藥,不算燙的溫度傳至手背,他把藥端起來遞給了景稚。
景稚捧着藥杯,眸光意味深長。
自上次柳暮煙和她說檀竹知道很多傅家的事後,她私底下有問過檀竹關于傅京辭母親、父親還有他父親的那位續弦的事。
傅京辭的父親和母親身份貴不可言,是四大家族聯姻中少有的天潢娶貴胄級别的,外灘萬國建築博覽群的和平飯店,就是他們當年舉行世紀婚禮的地方。
當時南北豪門世家皆來恭祝,整個珅城的交通都有了史無前例的堵塞,這場婚禮尊貴的程度堪比民國時期的“蔣宋聯姻”。
後來也不知是怎麼了,原本應該是一段傳奇佳話,但這件事沒過幾年被清除得徹底,連這場婚禮的一張照片都很難在網上找到。
不過那段時間傅宋二人感情依舊不錯,甚至有了四個孩子,後來宋的身體出了問題,得的是什麼病沒幾個人知道,沒多久後宋去世了,傅續弦了一個小很多歲的女人,生了兩個兒子。
續弦的這位和生下的那兩個兒子,不止傅京辭,整個傅家都十分厭惡這三位,但不包括傅京辭的父親。
檀竹說能知道的也隻是傅家願意讓人知道的,所以更細的還是得問傅京辭。
景稚喝下藥,苦味沖刷在她的喉嚨,她忍不住蹙眉。
傅京辭接過杯子,放下後又從端盤裡拿了一顆大白兔奶糖。
玉竹似的手指靈活地剝着糖。
景稚原本想問傅京辭的母親是生了什麼病?
幼年喪母有沒有留下什麼創傷?
或者需要怎樣才能撫平這份痛楚?
話到嘴邊,她還是閉上了唇。
她沒資格問那麼多。
傅京辭将剝好的奶糖遞到景稚嘴邊。
景稚垂眸看着這顆糖。
良久。
她開口:“我沒有喝完藥吃糖的習慣。
”
一苦一甜,喉嚨更難受了。
傅京辭微微挑了一下眉,把糖放到端盤中,神色坦然從容:“母親每次喝完藥都會吃糖,我以為你也……”
這大概是傅京辭第一次欲言又止,或者不知道說什麼好。
景稚聽着,忽然虛弱地笑了一下。
“我是不是和你見過的很多女孩都不一樣?
”
傅京辭擡手示意檀竹可以出去了。
“怎麼突然這麼問?
”
檀竹收拾好端盤裡的東西,颔了下首悄聲出去。
苦味還在喉中沒有散去,景稚空咽了一下,不疾不徐地說:“我不喜歡下雪天,并不覺得漫天飛舞的雪很美。
”
因為小時候,冬天來臨她總是穿的很薄很少,澄溪的濕冷天氣凍得入骨,她的手指會變得連寫字的筆都拿不穩,還要在刺骨的冷水中洗菜,雖從未有過凍瘡,但她依然記得那種刺骨冰冷的感覺,是崩潰的。
她不感興趣堆雪人,因為很冷,冷到她想自殺。
景稚沒說原因,繼續道:“我也不喜歡煙花,一點也不覺得浪漫。
”
好比半年前在“纣王的摘星閣”裡,那場煙火盛宴,第一束煙花炸開時,她怕得想要離開鹿鳴殿,因為她膽小,所有高分貝的聲音她都會自動聯想到“死亡聲”,她怕死,怕得都想早點找個墳把自己埋了。
她就是這樣一個低劣的人。
景稚這樣告訴自己。
“這樣很好。
”傅京辭伸手摸了一下景稚的頭。
很好什麼,傅京辭也沒說。
隻是一年後,景稚忽然明白這句很好是什麼意思了。
京洛從未來的一年開始逐漸進入人造暖溫時代,慢慢的冬季不再嚴寒,甚至能看到花枝亂墜的景象,故宮沒有了雪以後,是另一種春意盎然的紫禁城,但好不容易解禁的煙花爆竹再次禁燃,變成了可放孔明燈。
這對于喜歡帝都雪景和盛世煙火的人來說,是一種遺憾。
但對于人們生存而言則更舒适,同時也更容易推動經濟發展。
比起其他豪門權貴為博美人一笑下一場人造雪或者來一場煙火盛宴,這種讓京洛更疊之舉,足以讓人震撼不已。
妲己一句不喜歡雪,纣王直接讓整個帝都再無一場雪,她一句不喜歡煙花,整個帝都隻能看見漫天的孔明燈。
但這種行為卻再一次推動帝都經濟的發展與繁榮,緻使衆人也無法評價纣王與妲己的好壞。
不過此時的景稚還不知道她将來會成為全網褒貶不一的妖妃。
傅京辭頓了頓,繼續剛才的話,又問了一句:“那你喜歡什麼?
”
景稚思忖了下,随口一句:“有生命力的樹、花、草,安安靜靜也很美的孔明燈。
”
“知道了。
”傅京辭從容一句。
藥的苦味下去了,景稚咳了兩聲,忽然想起自己乖乖喝粥的目的。
再次牽住傅京辭的手,頂着生病帶來的倦意,好奇地問:“到底是誰在背後讓那些人搶我的資源?
”
眼下查清楚是哪個賤貨胚子在攔她娛樂圈的路才是主要的。
傅京辭起身,哄着景稚躺下去。
掖了下被子,淡淡一句:“硯知的表妹。
”
“沈先生的表妹?
”景稚不由自主又撐坐了起來。
傅京辭皺了一下眉,剛一伸手,景稚用手抵了一下,表示她現在不想躺下去。
傅京辭沒收回手,準備強制。
景稚擰着眉思索道:“我和他表妹又不認識……她為什麼要攔着我的路?
”
傅京辭唇線繃直,默默收回了手。
房間内安靜到能聽到呼吸聲。
在景稚的注視下。
傅京辭步履從容地走到他那邊的床頭,打開抽屜,在早備好的雪茄和香煙中,從一包香煙裡抽了一支出來,然後拿着打火機,走到陽台。
一米九多的身高,讓他站在陽台都有一種透過暴雨俯瞰世界的矜貴氣質。
“轟隆——”
一聲悶雷,景稚像受驚的小動物一樣縮回被子裡,露出眼睛死死盯着傅京辭的背影。
閃電的紫光下,傅京辭偏頭用手虛攏了一下,打火機聲響埋沒在雷聲中,疏忽後,嘴裡咬着的煙被點着。
他緩緩把打火機放在陽台的桌子上。
收回手時夾着煙,淡定自若地吸了一口,穩穩呼出。
他在思考,該怎麼告訴身後這醋包……尹昭甯是因為喜歡他所以嫉妒她這件事?
“轟隆隆——”
又一聲驟雷,景稚瞪大的雙眼滿是驚恐不安,渾身顫抖着,眼眶裡迎着的淚仿佛隻要眨一下眼就能滴出來。
傅京辭又吸了一口煙。
不疾不徐地吐出煙時,穩中帶勁地活動了下脖子,青筋若隐若現,喉結不經意地滾動起伏了一下。
“我叫她來别墅,一會兒你當面問她。
”
“有氣,當場撒。
”
沉音消散。
“滾!
”
枕頭和斥罵聲同時發出。
軟綿綿的一下。
枕頭從傅京辭的手臂上彈到他的跟前。
指尖的煙忽然掉落煙灰。
傅京辭垂目。
枕套上用蠶絲繡的京繡花案被燙了一個洞。
“……”
一秒。
兩秒。
閃電的餘光還在,室内除了慢慢消散的雷聲,還有景稚急驟的咳嗽聲。
傅京辭擡眸,眼底倦憊。
目光冷冽,不動聲色的将指間的煙扔到了桌上的煙灰缸中。
語調緩緩的,毫無耐心和容忍:“你真是……太恃寵而驕了。
”
煙灰缸裡的餘煙消散。
傅京辭緩緩側首睨向景稚,眸色沉冷如冰。
下一秒。
沉冷消散。
眼前病弱的小狐狸用她細得快斷掉的胳膊撐着上半身坐在床上,另一隻手捂着胸口,鼻尖和眼眶紅得厲害,急驟的咳嗽給人的感覺就像是她快死了一樣。
傅京辭斂了怒意,快步走過去。
都病成這樣了脾氣還這麼暴躁……
她要是離開了他這樣貼心的暴君可怎麼辦!
一到床邊,傅京辭将景稚摟在懷裡。
緊接着,又是一聲悶雷聲。
景稚猛的抱緊傅京辭的脖子,眼裡的淚珠就像斷了線止不住的往下落。
“承策……我好害怕……”
柔弱的聲音夾雜着哭腔。
傅京辭輕輕安撫着景稚,溫聲哄道:“不怕,我在這。
”
珅城已經好幾年沒有過這麼狂暴的雷了。
傅京辭想要抹掉景稚的眼淚,剛想抽出一隻手,就被死死抓住。
隻好放棄。
景稚很怕巨響聲。
五歲那年第一次聽到巨響,是她給鎮上一個大伯家裡送東西。
馬路對面,剛打完一聲招呼,那位大伯還沒走出兩步。
“嘭——”的一聲,一輛車猛地撞過來。
她那時候小,被當場撞死的場面吓得發了兩天高燒。
參加葬禮的時候,她聽到大人聊天,說什麼……賠了二十萬。
二十萬一條賤命,對于五歲的她來說是沒有概念的,伯伯對她比親大伯還好,經常放學時爸媽沒來接她,伯伯就順道一起把她接了回去。
後來那條馬路又死了人,撞車的聲音恰好和煙花炸開的的聲音很像。
第二次聽到巨響,是六歲時,鎮上有人把她養的白白胖胖的狗狗買了去,年夜飯想吃狗肉,父親把狗吊在樹上,一鞭一鞭地抽,狗狗慘叫的聲音響得能引來鄰居圍觀,她去拉父親衣袖,父親不理,拼命地抽。
狗死了,扒了狗皮,送到了别人家。
第三次聽到巨響,是六歲半時,她養了一隻黃花色的田園貓,鎮上沒人愛吃貓肉,她養着放心。
隻是有天她過馬路,她不知道小貓跟來了。
然後貓被撞死了,車主覺得貓是土貓不值錢,賠了二百塊就走了。
……
景稚被哄睡着後,傅京辭出去了。
拙言正在門外等着,見傅京辭後颔首道:“少爺,沈六爺身邊的說……沈六爺親自帶着昭甯小姐過來。
”
傅京辭并不驚訝,淡淡“嗯”了一聲下樓。
樓梯上,傅京辭忽然高深莫測地道:“拙言,你準備什麼時候交個女朋友?
”
突如其來的問題,拙言被問的措不及防,慌張地用手指頂了一下金絲眼鏡框後,盡量淡定地應道:“少爺,愛情不是個好東西,拙言時刻謹記您說的話。
”
傅京辭腳步一頓,側首匪夷地看向拙言。
他說過這話?
他記憶力可是公認的好。
如果他說過,他肯定會記得。
他怎麼一點印象都沒有?
傅京辭思考時不由自主地伸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臉。
莫名其妙有點疼是怎麼回事?
“少、少爺?
”拙言小心翼翼地試探着。
傅京辭收回思緒,轉回頭後放下手,繼續下樓。
他走在前面,淡淡地問:“不是好東西就不敢嘗試?
”
“我的人,沒有慫的。
”
拙言:“……”
不讓碰的是您,不碰就罵人慫的也是您。
***
雨開始變得淅淅瀝瀝,天色轉好時,沈硯知的勞斯萊斯進入了傅京辭的别墅。
一會兒後,别墅的前廳裡。
傅京辭坐在沙發主座,沈硯知坐在他的右側對面,尹昭甯則坐在沈硯知的邊上。
小官兒上好茶後,默默守在一旁。
傅京辭朝檀竹看了一眼。
檀竹意會,颔了下首,朝二樓主卧去了。
進去後,景稚正好醒來。
吃了藥稍微休憩了會兒,氣色雖沒什麼變化,但不至于那麼虛弱了。
“小姐,沈六爺帶着昭甯小姐來了。
”檀竹走到床邊,微微探手。
景稚掀開被子,伸手借着檀竹的力下床,走向盥洗室,聲音依舊有氣無力:“昭甯小姐……檀竹,關于沈先生的這個表妹你知道多少?
”
檀竹跟在景稚身後,走到盥洗室,看了眼鏡子裡的景稚,伸手幫景稚準備洗漱的用品。
她一邊弄一邊道:“這位小姐名叫尹昭甯。
”
“哪個昭,哪個甯?
”
“昭告的昭,安甯的甯。
”
“好名字……她父母應該很愛她。
”
景稚接過牙刷,緩緩的刷着牙。
檀竹繼續道:“這位外小姐幼年時父母雙亡,什麼原因便不知了,隻知道她性子跋扈,愛刁難人,因和沈六爺關系好,所以也沒誰敢招惹她。
”
景稚擡了一下眼皮,有些倦憊乏力。
檀竹:“這幾年去了國外,年底了回國,按理說她應該回京洛,這會兒在珅城,恐怕是刻意為之。
”
景稚吐了一口泡沫,“你說到外小姐……出國……”
思忖片刻,景稚忽然明寐:“你是不是和我說,先生以前被一位沈家的外小姐追求?
後來那位外小姐大哭一場後,出了國?
”
檀竹連忙思索,然後點了點頭:“是的!
”
景稚沒忍住咳了兩聲,緩緩道:“這個尹昭甯恐怕就是那位外小姐。
”
…
洗漱好準備換衣服時,景稚看了一眼手機,恰巧看到顯示柳暮煙給她發了消息。
她打開一看,柳暮煙一連發了很多條。
[寶,我知道你被搶資源的事是誰幹的了,就是沈硯知表妹。
]
[她叫尹昭甯,可喜歡傅先生了,這次回國她聽慕顔說了你,然後就嫉妒了。
]
[鬼知道她怎麼會和慕顔合夥搞你,反正兩人都不是好鳥。
]
[尹昭甯這人就是瘋婆子,有精神病,她爸媽是意外死的,她非要用她爸媽的死道德綁架沈硯知,一點不如她意,她就發瘋。
]
[我聽說她今天被傅先生叫到你那兒去了,你碰見她就别給她好臉色,她這人讨人厭的很]
[等我嫁給沈硯知了,我非得好好替他收拾她!
]
景稚看完消息後,回了個:[剛睡醒,知道了,謝謝你啊~]
回完消息,她去換衣間挑了件退紅色和赦尾色相間的旗袍,墨發用玻璃種玉簪半挽着,因發了燒,唇色比往日還要殷紅,也就沒化妝,直接開門下了樓。
大老遠的,尹昭甯匿在沈硯知身旁,眸光凝視着那個方向。
直到看到門開後,裡面出來的人。
打量了幾秒,眸底的嫉妒差點就匿不住了。
這小情人的生着病,墨發雪膚,豐腴修長,下樓時還在咳嗽,弱柳扶風的樣子令人憐惜,輕擰細眉向這邊投來目光時,那雙狐狸眼迷離中還帶着忽閃的光。
她不僅比慕顔漂亮誘人,甚至比電視上還要好看很多。
偏偏她還是個素顔。
還在病中。
尹昭甯胸口一陣悶得喘不過氣,攥緊的拳頭,指甲差點嵌進肉裡。
良久,輕咳聲越急越近。
景稚緩緩走來。
傅京辭伸手攬過她的楚腰,将她摟在懷裡,坐在他的腿上。
尹昭甯氣得……快要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