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4章 何方
是我。
樓小樓聽到身前少女清晰地說道。
是她。
感受著背上她精準地摸到的位置,樓小樓怔怔地怔怔地睜大眼睛。
雖之前早有猜測,但他沒想到會親耳從這個少女口中聽到這句話,他更沒想到她會願意將秘密告訴他。
一瞬間的心神震撼,讓樓小樓無法判斷這是夢境還是現實。
“你……”樓小樓愣愣凝視著坐在他床前神情沉靜的少女,半天無法回過神來,“你是……”
“你之前應該是有所察覺吧?
”嬴抱月收回手,看著床上男人的眼睛笑了,“現在這麽驚訝做什麽?
”
樓小樓聞言眸光一頓,隨後點了點頭。
但下一刻他意識到失言猛地昂起頭,“但殿下,我不是懷疑你的身份,下臣是……”
“我知道,”嬴抱月打斷他慌亂的話語,“我知道你是什麽意思。
我不是懷疑你的忠誠。
”
樓小樓作為前秦公主送嫁隊伍的統領,他忠於她這具身體的身份,並承認她是前秦的公主。
但正因了解前秦公主原本的模樣,作為戰鬥經驗豐富的中年將領,這個男人不可能察覺不出她的不對勁。
但即便如此他還是護送著她到達了南楚,並沒有公主送到了就返回前秦。
雖然嬴晗日最近大概是沒時間分心召回他,但他如果主動返回,嬴抱月相信那位恨不得所有將領都留下來保護他自己的前秦王一定是非常歡迎的。
但樓小樓並沒有離開。
而她當初讓他去攔截前秦的情報線,其實和這個校尉本身的立場相悖,但這個男人卻沒有問什麽就同意了,並完成得十分漂亮。
這個時候嬴抱月就知道,他恐怕是察覺到了什麽。
注意到床頭的人的目光,樓小樓也看向她的臉龐,下一刻目光下移看向嬴抱月放在膝頭的手。
那雙手原本細嫩潔白,也正是他所熟悉的公主和世家貴女們的手。
也正是因為這一雙手,當初在嬴抱月解散送嫁隊伍之時,他雖然震驚於公主的大膽,但並未意識到有什麽不對。
沒有選擇和其他護衛官兵一起逃回南楚,一方面是因為對前秦的忠誠,一方面是因為他被那個少女那個時候的決然所震懾。
前秦王室已經多年沒有出過這樣的人,這樣的人不該死去。
但隨著他們一路前往南楚,樓小樓逐漸察覺到了不對勁。
他原本以為是他護送她前往南楚,但走著走著他就發現,是這個少女在率領他們前往南楚。
率領,這是一個幾乎從未出現在公主身上的詞。
就像是這個少女如今的雙手。
樓小樓注視著嬴抱月膝頭的手,隻是短短兩個多月的時間,那個少女的的手掌已經起了繭子。
那是無數血泡潰爛磨出的劍繭。
這不是深宮的公主能養出的手,同時這雙手做出的事,更不是普通公主能做到的事。
在一個月前,就是這雙手畫出了南楚通往前秦十二條情報線分布的地圖。
樓小樓眼前浮現出那張地圖的模樣,上面不但有清晰的位置,甚至還有換防的時間和布防的常用遮蔽物和機關。
詳細得……令人心驚。
樓小樓長久地注視著坐在他床邊的少女。
長居深宮的公主,不可能對地形和軍中秘辛那麽熟悉。
但就在她將這張圖遞給他之時,令他心驚的還有這個少女對他的信任。
隻因她不可能不知道他看到這張圖時定會產生懷疑。
但她還是這麽做了,甚至沒有對他威逼利誘,隻是叮囑了一句。
“如果禦敵太多就撤退保命,記得平安歸來。
”
記得平安歸來。
沒錯,就是這樣一句話。
樓小樓凝視著眼前少女清澈如湖水的眼睛,就在那個時候,他忽然想起了一個人。
一個他很熟悉卻從沒有見過的人。
一個他的兄長幾乎在每一封家書裡都會提到的人。
樓小樓神情有些怔忡。
他們家是軍戶。
不是將門,而是再普通不過的軍戶。
他的父親祖父曾祖,三代都戰死在沙場上。
他也好兄長也好,從小就知道,平安這兩個字不屬於他。
他們的作用就是留個後,好一點就是用自己的命給後代搏個爵位,倒黴一點就是沒立下軍功就當做野草的肥料死在戰場上。
老軍戶都知道,在戰場上,新兵基本上大半撐不過第一場戰鬥。
他們祖輩三代,就是都死在了第一場戰事上,沒有留下一功半職。
到了他們這一輩,家裡窮困潦倒到他們兩兄長服役之前連媳婦都娶不起。
十五年前,他十四,大哥十五,征兵的鄉長帶著人來討人,他們本就重病的母親絕望之中跑到山上想采藥換點錢,結果墜崖而亡。
從此他和他的兄長隻剩下彼此,也不計較留什麽後了。
關上他們那個破爛的家門,樓小樓記得他和兄長對上一眼,點燃了手中的火把。
家鄉的一切被付之一炬,他們各自奔赴屬於各自的兵役。
沒錯,各自。
那個時候他們家分到當兵的名額位於兩個不同的地方,一南一北。
當時的軍戶都知道,去南邊當兵多為清剿流寇,官兵裝備精良佔優勢,能立功又不危險,是個肥差。
而去北邊……
樓小樓被子下的手攥緊。
去北邊,就是去永夜長城,去抵抗西戎人。
不光是十幾年前,直到現在,去北邊當兵都是中原內地軍戶最害怕的事。
軍戶之間代代相傳,西戎人是吃人的怪物,在永夜長城內可止小兒夜啼。
在戰場上,和西戎人的戰鬥傷亡總是最為巨大,每一戰都慘烈異常。
況且北方軍隊的主力是出身北魏的兵士,北魏人的體質遠強於南方人,南人去北邊當兵,基本上是撈不著功勞,白白當了填溝壑的血肉。
而十五年前,他的兄長樓大樓將去南邊的名額給了他。
等於是將唯一一個生的機會給了他。
因為那個時候,他們村子裡去北邊當兵的人,沒有一個回來。
全都死了。
去北邊,對南人而言,就是死路一條。
雖然是長兄,但當年那個少年也不過十五歲而已,卻將生機留給了弟弟,將危險留給了自己。
他當時反抗不從,他大哥就打暈了他把他捆在了牛車上讓鄉長帶走。
而那個十五歲就扛起一切的少年。
就這樣孤身一人,去了北邊的永夜長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