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2章 人魚傳說【44】

　　“用不著。
”沈浪耐心地重複了一遍，臉上帶著優雅的笑。

　　“你打算跟我一起被抓麽？
你也說了…”克默爾垂下長睫，“他們的目標不是你，你沒必要陪我一起葬送性命。
”

　　“誰說要陪你一起？
”沈浪面色古怪，碰了碰他的鎖骨，笑眯眯道，“你該不會真以為我蠢到這個地步吧？
”

　　說話間，鋪天蓋地的漁網已經逼近，四面八方包裹得密不透風。

　　他們已經身在海底，再往下逃就很不現實了。

　　沈浪皺了皺不存在的眉，當即狠下了心，用尾巴往旁邊狠狠一甩！

　　刹那間，瘋狂的電流順著漁網往她身上湧來，在海水的加持下，電流的威力更是成倍增加，刺激得她瞬間顫抖起來！

　　她強忍著皮膚灼燒的刺痛感，把明顯呆滯住的克默爾給用力一頂！

　　“你…”克默爾的驚愕還沒來得及說出口，自己就被頂了出去——從那個她拚命砸出來的漁網破洞中…

　　漁網是擁有自動修複能力，彈性極佳，上一秒破洞，下一秒就快速收縮，把沈浪嚴嚴實實裹在裡面，電流簡直要把她的身體烤焦。

　　“……”

　　克默爾呆呆地看了眼平安無事的自己，又看了看仍舊被困在漁網中痛苦得蜷縮成一團的沈浪，眼眶猛地通紅…

　　他沒來得及細想心中的絕望，拚了命似的往漁網上撞，可沒有用。
任憑他怎麽撞，任憑電流瘋狂席卷過身體，漁網也紋絲不動。

　　漸漸地，沈浪的掙紮弱了下來，克默爾的心也跟著沉了下去。

　　在這一瞬間他忽然明白，為什麽自己和她會在這個地方被追捕。

　　因為她早就預料到了結果。

　　或者說，這個結果是她一手造就。

　　她特意來到這個離人魚族很遠的地方，就是為了轉移人類的注意力，隻要她身邊跟著幾條人魚，那麽這件事就是順水推舟。

　　他終於明白為什麽她會耐心地在這裡跟他周旋，不然以她的性子，她絕不會委曲求全。

　　他早該明白…早該明白的，鯊魚沒有聲帶，根本發不出聲音，她是怎麽跟他和其他人魚交談的呢？
能做到與不同物種流暢交流的她，又怎麽會是簡單的角色。
克默爾不知道她究竟用什麽部位模擬聲帶發出聲音，但他知道：她來歷不明，動機不明，行為奇怪，更重要的一點是，她眼裡從來沒有過他。

　　現在看來，她種種奇怪的行為…似乎隻是為了保護人魚族。

　　她很清楚，在本次捕撈落空後，人類將會有很長一段時間暫停捕撈活動，這就是給人魚族提供的最佳繁衍時機…

　　她什麽都為人魚族想到了，就是沒想過她自己，也沒想過他。

　　克默爾眼底猩紅，一瞬不瞬地盯著氣息微弱的沈浪，怒吼道：“你不是很厲害麽！
你不是人類麽！
為什麽逃不出來！
…你說自己做盡了壞事，現在又發什麽善心！
我告訴你我不需要！
你快出來，我打不開這個網，你快起來，…別裝了！
”

　　沈浪沒有絲毫反應。

　　她覺得自己的靈魂在不停抽搐，都快要出竅了。

　　好疼…真的好疼。
操。

　　克默爾眼睛越來越紅，直接上手試圖撕裂漁網，密密麻麻的電流順著手指瘋狂湧向他的身體，刺激得他肌肉顫抖！

　　沈浪清晰地感受到了他的一切行動，眸光微閃，擡起頭虛弱道：“別白費力氣了。
我要死了，別把你也搭進來。
”

　　“閉嘴！
我不會讓你死！
”克默爾怒吼道，“你再堅持一會兒，很快我就能撕開它了…”

　　在他看不見的角度，沈浪唇角彎起一絲冷淡的弧度，轉瞬即逝，她面上依舊一派虛弱：“你也快不行了，克默爾。
我不想你為我葬送性命…他們本來就是衝著你來的，如果你被抓，那麽我的犧牲就沒有任何意義，就算去了另一個世界，我也會恨你的。
”

　　聞言，克默爾的動作猛地一僵，不敢置信地擡眼望著她。

　　“都這個時候…都這個時候了…你還…”

　　沈浪心中冷淡，面上笑了笑，緩緩道：“你不是邪惡的黑人魚嗎？
為什麽會比尋常人魚更感性呢？
按理說，不該啊……”

　　克默爾長睫微顫，下意識想說什麽，卻在張口的一瞬間被她打斷：

　　“我快沒時間了。
不要再管我，在這段時間裡，就像現在一樣陪我說說話，好嗎？
”

　　克默爾臉色難看，一瞬不瞬地盯著她，最終還是點了頭。

　　“好…我陪你，你要睜著眼，一定要睜著眼！
”

　　明明是相當悲傷的場景，沈浪卻忍不住想到自己根本沒有眼皮，一時間悲從心中來，竟噗嗤笑出了聲，場面頓時有幾分凝滯。

　　“……”

　　“……”

　　“很抱歉，”沈浪迅速整理好表情，重新把自己帶入哀傷的情緒中，“我隻是…想讓你開心一點。
你的眉頭蹙得太深了，我不喜歡。
”她望向他，眸底蒙著薄薄的霧。

　　克默爾掃了眼她的肚子，不知為何，嘴角溢出溫柔入骨的笑意，說道：“我們的孩子，會不會跟著你一起離開？
”

　　沈浪很想憐憫地告訴他就那麽一次不可能造出孩子，但對上他溫柔似水的目光，她卻鬼使神差地點了點頭，哪怕知道他的本來面目與溫柔毫不相乾。

　　“會的。
”她說，“我們會一起去一個更美更好的世界，你不用擔心我們。
”

　　“那為什麽不願意帶上我呢？
”他的眼神再次哀傷起來，讓人看了於心不忍。

　　沈浪頓了頓，低聲道：“我知道你會很難過，可是沒辦法，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你會理解的…對吧？
”

　　“你還真是殘忍。
”克默爾深深看著她，忽然笑了，“你是想讓我一輩子都帶著愧疚好好活著，讓我放下對人類的仇恨，對麽？
我知道，你的打算就是這個…接下來你要說什麽呢？
”

　　他歪了歪頭，靜靜望著她。

　　沈浪微怔，身體一波接一波的痙攣使她的生命力飛快流逝，她無奈笑道：“真是遺憾，被你看出來了。
可那又怎麽樣，你一樣會把自己沉浸在愧疚中…一輩子…”

　　沈浪的聲音漸漸弱了下去，氣若遊絲，“你會永遠記著我的好。
做錯事是要有懲罰的，克默爾，這是我給你的懲罰……”

　　克默爾目眥欲裂，眉眼隱隱溢出癲狂之色，臉部肌肉都扭曲起來：

　　“想讓我愧疚，就該活著！
該死的是我，是我，你不要做傻事我求你…！
”

　　困在漁網中的沈浪已經徹底沒了聲息。

　　要不怎麽說萬事有因果呢。
沈浪身為一條大青鯊，如果能夠成功長到成年，掙破一個漁網當然不成問題。
可偏偏，她被人類投放的巨型聲呐影響，一輩子隻能維持這種嬌小的體型，把一個克默爾送出去就已經是強弩之末，如何能夠再救出自己。

　　話又說回來，如果克默爾沒有忽然瘋那麽一次踐踏她的尊嚴，她也不會想到用這種方式懲罰他。

　　腦海中把這個位面後續的運行軌跡推演了一遍，沈浪嘴角噙著悲天憫人的笑意，放任意識沉入黑暗。

　　隻是在那一瞬間，她仿佛聽見「耳」邊驀然響起的尖銳的嘶吼，微微一笑，深藏功與名。

　　做錯事，是要受到懲罰的。

　　我給你的懲罰，你還滿意嗎？

　　漁網被人類收了回去，連帶著被困其中的大青鯊的屍體。

　　克默爾意識到的時候，拚命追上去想要把屍體救回來，可都是徒勞無功。

　　在岸上等待著、滿以為能成功捕獲人魚的人類眼睛發光地看著逐漸浮出水面的漁網，卻發現裡面是一條不大的鯊魚…頓時掃興，紛紛嫌棄地收回網，然後把鯊魚屍體丟回了海裡。

　　重新得到心上人屍體的克默爾如獲至寶，把她抱在懷裡，幾近虔誠地親吻她的面頰，眼中的淚珠仿佛穿破重重海水，不輕不重地砸在她臉上，滾入幽深的海底深淵。

　　他這才發現，原來人魚泣淚成珠的傳說不是騙人的。
他的眼淚，變成了一顆顆雪白瑩潤的珍珠。

　　他因為人類而認識她，最後因為人類而失去她。

　　這讓他怎麽能不恨？

　　原本一心向往的安穩幸福被生生剝奪，仇恨席卷了他的內心，讓他快要分不清自己對她的感情。
是喜歡？
是憎恨？
還是…愛？

　　他搞不清楚。
他隻知道，她離開以後，他的世界又重新歸於混沌，孤獨感再次死死纏繞住他——緊緊地，他快要窒息了。

　　他渾渾噩噩地想起：她讓他好好活下去，帶著愧疚，帶著絕望。

　　那麽…就如她所願。

　　…

　　傳說，深海有人魚。
其尾黑，目亦黑，泣淚成珠。
其聲曼妙，好歌海石上。
每有舟過，輒為妙歌所惑，船人自跳入海，溺死。
久之，此海為人禁，無複敢近者。

　　…

　　“做錯事，是要受到懲罰的。
”

　　“我的懲罰已經到了，你們的呢？
”

　　“人類該受到懲罰，為自己所欠的債贖罪。
”

　　…

　　我本可以忍受黑暗，

　　如果我不曾見過太陽。

　　然而太陽已使我的荒涼，

　　變成更新的荒涼。

　　——艾米莉·狄金森

　　【本位面，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