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1章 火的未來
當世界瀕臨終末,因果也會漸漸陷入混亂,并非是最後一個保持清醒的終焉傳道士來到了鄧肯面前,而是在鄧肯的視野中,“出現”了一個最終保持清醒的終焉傳道士。
但對于兩個當事人而言,這兩件事誰是因誰是果似乎并不重要。
“你叫什麽名字?
”鄧肯看着眼前的白袍老人,突然有些好奇。
面對如此簡單的一個問題,那身披破舊白袍的旅行者卻深深皺起眉來,他思考了好一會才輕輕搖搖頭:“記不太清了,我上一次用到‘名字’好像還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不過如果您願意,可以叫我克裏特。
”
“克裏特?
”鄧肯皺了皺眉,“這是你們族群的名字。
”
“……哦,對,怪不得會這麽熟悉,”老人露出恍然的模樣,臉上浮現出一絲笑意,“那很好,就這麽稱呼我吧,我喜歡這個名字。
”
鄧肯沉默了一下,輕輕點頭:“好的,克裏特。
我現在有一些問題。
”
“請問吧,我這次有很多時間。
”
“第一個問題,爲什麽選擇在這個時候與我見面?
”鄧肯看着對方的眼睛,語氣十分認真,“這個‘窗口期’有什麽用意?
”
“……我們其實一直在尋找與您直接接觸的機會——這裏指的是那些仍保有理智的‘我們’,”克裏特在回答這個問題的時候略有那麽一瞬不易察覺的猶豫,但還是很快給出答案,“隻不過與您接觸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情——事實上,在今天之前我們也嘗試過一次,隻不過……我們錯過了那次窗口期。
”
“……錯過了一次窗口?
”鄧肯面帶疑惑,“這是什麽意思?
”
“我們來早了,船長先生。
”克裏特平靜說道。
鄧肯怔了一下,而在極爲短暫的思考之後,他突然理解了對方這句話的意思:“你是說,當初出現在失鄉号上的那三個……”
“是的,我們來早了,”克裏特輕輕點了點頭,再次重複着這幾個單詞,“當我們發現那不是1900年的時候,窗口期已經結束……而那是我們自出發以來遇上的最大一次‘線性失控事件’,從那天開始,許多事情便開始失去控制,但從結果上……似乎一切又都沒有脫離既定的軌迹。
鄧肯·艾布諾馬爾仍舊踏上了他的最後一次遠航——在提前得知了自己的結局之後。
”
因這短短幾句話,鄧肯腦海中已經卷起了風暴般的思緒!
終焉傳道士(或者說終焉勘測小組)知道他“篡火者”的真相,知道他是一個占據了鄧肯·艾布諾馬爾軀殼的外來靈魂——這部分事情是他早已察覺到的,可另一部分真相卻完全超出了他的預料——
在提瑞安和露克蕾西娅的記憶中,當初突然出現在失鄉号上的那幾個“不速之客”,那些曾與鄧肯·艾布諾馬爾徹夜長談的終焉傳道士……他們原本竟是要來找自己的!
?
鄧肯迅速厘清了克裏特話語中的信息,并漸漸反應過來:“也就是說,你們原本并不打算與……‘他’接觸?
”
“是的,我們提前向一位赴死者揭示了他的結局,”克裏特慢慢點了點頭,“我知道您想說什麽,但事實是,當我們出現在這艘船上的那一刻,他似乎就已經知道了某些……事情,作爲一位偉大的探險家,他對自己的命運已有預料,我們的出現隻不過讓他驚訝了幾秒鍾,而在那之後直到窗口期結束,他都隻是在向我們詢問一些有關如何在邊境海域航行的事情。
”
一種輕微的震顫聲和吱吱嘎嘎的聲響傳入了鄧肯耳中,失鄉号船艙深處回蕩着一種低沉而不安的聲音,但過了幾秒鍾,這些異響便又漸漸平息下來。
克裏特擡起頭,看着上方黑沉沉的屋頂,直到周圍再次恢複安靜,他才将目光重新轉向鄧肯。
“在錯過了那次窗口期之後,我們僅剩的、與您接觸的機會便隻有今天——或者說,隻有當庇護所的穩定度下降到極限附近,我們這些‘反秩序’的存在才有可能安全地進入您的視野。
而也正是由于庇護所的穩定度已經下降到極限,我們才有機會向您……演示一些事情,這将有助于您理解這個世界的命運,目前爲止‘既定’的命運。
”
“演示一些事情?
”鄧肯在聽到這句話之後表情立刻認真起來,“這是什麽意思?
你要向我演示什麽?
”
“……在此之前,我想先向您确認一個問題,”克裏特擡起頭盯着鄧肯,“您已經拒絕了我們的創造者,是嗎?
”
“你們的創造者……你是說領航一号?
”鄧肯反應過來,随之點點頭,“是的,他希望我來接管他的權柄,接管這個世界,但我拒絕了。
”
“……是嗎,那真好。
”聽到鄧肯的答複,克裏特自言自語般說道。
鄧肯則有些好奇:“……這跟你要給我演示的東西有什麽關系?
”
克裏特卻沒有直接回答,而是邁步向前走去,一直來到了那扇通往亞空間的、此刻正緊緊閉合着的門前。
“您打開過這扇門嗎?
”
“沒有,”鄧肯走了過來,語氣中立刻有些警惕,“這扇門通往亞空間,在現實中開啓它可不是什麽好主意。
”
“沒關系,您無需緊張——我不會打開它的,也沒有能力打開它,”克裏特注意到了鄧肯語氣中的變化,臉上浮現出一縷笑意,“我隻是帶您來看一眼。
”
鄧肯一邊注意着克裏特的舉動一邊謹慎開口:“看一眼?
”
“亞空間中會倒映出一切……隻要是這座庇護所的可能性,其答案都早已烙印在那無盡的混沌之海裏,而我們……”
克裏特輕聲嘀咕着,突然伸出手在那扇門的門框上拍了兩下。
“……我們向來擅長從那片混沌中撈取時光長河裏的浮光掠影。
”
下一秒,在鄧肯有些驚訝的注視中,那扇大門突然如幻象般轟然破碎——超出人智理解極限的光影如風暴般撲面而來,而後眨眼間在他周圍重組。
他幾乎出手,但又在千鈞一發之際控制住了這份沖動,轉而冷靜地站在原地。
因爲他沒有感覺到任何威脅和敵意,甚至還能清晰地感覺到那扇門仍然完好地伫立在原地——克裏特的氣息也在附近,沒有任何變化。
他環視四周,發現自己正站在一處黑沉沉的高山上,混沌晦暗的天空籠罩一切,一團暗淡的光芒隐藏在雲層深處,高山之下則是廣袤的原野,而在那無邊的大地上,依稀可以看到有城市一樣的遺迹,還有已經幹涸、斷裂的高架水渠。
除此之外,便是龜裂幹涸的大地,某種細膩的“灰”覆蓋着入目之處的一切,填滿了那些廢墟和水渠,又在山谷間随風卷起,如霧般向着平原的方向吹去。
一種刺骨的寒意則充斥在天地間,仿佛要連那些飛揚起來的灰燼也要被凍結起來。
鄧肯靜靜地看着這一切,過了許久才輕聲開口:“這是什麽?
”
“這是火的時代,船長先生。
”克裏特的聲音從旁傳來——他不知何時已經站在那裏,身上仍舊穿着那身破舊的白袍,隻是那白袍似乎又愈發殘破了幾分。
片刻沉默之後,鄧肯又問道:“這是某個曆史分支?
”
“這是庇護所存續前提下唯一的曆史分支。
”克裏特說道。
随後這位“終焉傳道士”停頓了一下,似乎是在組織着語言,這才繼續開口:
“在最初,您重塑了大地,藍圖上所有那些未能實現的宏偉計劃都現于塵世,人類從未想象過的廣袤土地從大海中升起,城邦得以連接,資源變得豐富——而後,您令大海平靜,令大海中滋生出更多的生機,海水又在山川間得以淨化,化作雨雪落于大地。
“再然後,塵世開始繁榮,有那麽一段時間,這片新世界的繁茂甚至超乎了深海時代所有歌頌美好的詩篇——強盛的國家在大地上興起,不分晝夜地發展壯大,新的技術被發現,新的詩歌,文學,以及對于未來的暢想——蒸汽列車跨越山林與曠野,巨大的管道裝置連接着工廠與城市的鋼鐵叢林……
“許許多多的故事,許許多多的人生,英雄和元首,騎士與哲人,傳奇的冒險者,還有在城市中努力生活的普通人們。
“船長先生,相信我,如果我不是向您直接展示了這一幕,而是向您展示了那些輝煌的日子,那麽哪怕是您,也會有那麽一絲動搖的——即便是這個世界上意志最堅強的執政官和守護者,也會願意用一切去換取那個世界,哪怕它隻輝煌了……很短的時間。
”
鄧肯沒有說話,他站在山巅,靜靜地俯瞰着腳下這片幹涸破碎的大地,過了很久才打破沉默:“這一刻還有活人嗎?
”
“沒有了,灰燼已經吞噬一切——您看到那座城市廢墟了嗎?
城市中心最高的教堂……最後的避難者就是在那裏咽下最後一口氣的,現在隻有一個空洞的靈魂在那座教堂中徘徊,她手執大劍,那把劍在這個時刻卻保護不了任何人。
”
鄧肯又擡起頭,看向天空中那團晦暗的光芒:“那又是什麽?
”
“一顆……很小很小的太陽,在世界開始冷卻的時候,她嘗試重新加熱這片大地,并支撐了很長一段時間。
”
“我的火焰呢?
”
“熄滅了,船長先生,”克裏特慢慢說道,“在您燒盡了塵世間能燒的一切之後。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