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章 虔信者之疑
海蒂突然結結實實地打了個噴嚏,把對面正在做記錄的年輕修士嚇了一跳。
“您沒事吧?
”年輕修士有些擔心地看著眼前的精神醫師小姐,“是身體不舒服?
有感覺到不尋常的……”
“我沒事——可能隻是剛才在廣場上吹了涼風,再加上之前著急緊張,現在受了涼,”海蒂不等對方說完便擺了擺手,一邊揉了揉鼻子一邊說道,“我們說到哪了?
”
“說到您在一種近似‘靈魂離體’的狀態下同時看到兩個‘現實’疊加在城邦中,而失鄉號的到來導緻了其中一個現實的剝離與湮滅,”年輕修士看了一眼自己剛寫下的資料,同時又翻了翻前面的內容,“您還提到自己有一枚水晶吊墜,您察覺那水晶吊墜可能是關鍵。
”
“吊墜已經壞掉了,”海蒂想了想,點頭說道,“那吊墜是我父親從一個古董店中拿到的,但我懷疑不管是我父親還是那位店長應該都不知道吊墜的特殊之處——它隻是一件贈品,甚至……帶著玻璃工坊的標簽。
”
“也就是說,一件具備超凡力量,但隱匿了真實姿態的物品——因巧合流入下城區,並到了您手中,”年輕修士一邊低頭記錄一邊說道,“能請您說一說那間古董店的情況以及吊墜的某些細節特征嗎?
這可能有助於我們在善後工作中掌握更詳盡的真實情況,畢竟超凡物品很多時候都有牽引命運的能力,它與您的相遇可能並非偶然。
”
“當然沒問題,”海蒂立刻點點頭,說著自己知道的事情,在把大緻情況都說完之後,她又猶豫了一下,終於忍不住開口,“大家……都回來了嗎?
”
“從目前掌握的情況看……是的,”年輕修士點點頭,“盡管幾乎所有人的記憶中都有城邦被烈焰焚毀的一幕,但現在一切都回到了災難發生前的狀態——目前大主教和審判官對此的解釋是‘一次現實入侵級別的歷史汙染災害’,但具體細節有待公開。
”
說到這,他頓了頓,又補充道:“但您的情況最為特殊——幾乎所有人都不記得災害是如何結束的,而您卻‘看’到了關鍵過程,所以您的證詞才至關重要。
”
“我理解,”海蒂輕輕歎了口氣,接著又好像突然想到什麽,“那我是不是最好先跟家裡報個平安?
看這樣子我一時半會是回不去了……”
“我們已經派人去了,”年輕修士露出一絲微笑,“您不必擔心。
”
“已經通知了?
那就好,”海蒂想了想,輕輕點頭,“那我們繼續吧,接下來還要問什麽?
”
“好的,下一個問題,您是否記得那艘浮現在兩條歷史軌跡中的幽靈船的具體細節,您在回憶那些細節的時候是否有精神恍惚、幻聽幻視的現象?
”
……
凡娜來到了大聖堂中。
這空曠神聖的地方此刻顯得格外安靜,除了入口處必要的守衛之外,大廳內便隻有正在聖像前靜默佇立的瓦倫丁主教一人。
凡娜的腳步聲打破了大聖堂內的寧靜氛圍。
瓦倫丁轉過頭,他此刻已經除去了那僅在特殊時刻才會穿戴的華服和冠冕,隻是穿著一身樸素的長袍,戴著軟帽,除了手中緊握著代表城邦主教的長杖之外,看上去和一位普通的老人沒什麽區別。
凡娜來到瓦倫丁面前,表情沉靜:“教堂區秩序已經恢復,各衛戍部隊正依序前往駐地整頓城邦秩序,高階牧師們已經前往各個主要工廠去安撫蒸汽核心,至少入夜前我們可以確保‘暮鍾’照常敲響,全城瓦斯供應不會中斷。
”
老主教明顯松了口氣:“辛苦你了,凡娜。
”
“應該的,”凡娜平靜說道,“汙染消退之後殘餘的精神和認知混亂仍然在產生影響,未經訓練的普通人很難一下子從之前那場災難中清醒過來,現在連市政廳那邊都是一團混亂,隻能暫且由‘專業人士’接管秩序了。
”
瓦倫丁點了點頭,接著提醒道:“入夜之後除了確保瓦斯供應之外,還要增派各城區巡夜人員,帶足提燈和熏香,謹防夜幕中有什麽東西‘跑’進來……我們剛剛經歷過一次現實入侵,普蘭德所處的現實基礎正在最脆弱的狀態。
另外還要逐一檢查城內所有的入夜庇護所,可能仍有精神過於緊張的市民把自己反鎖在裡面……一旦庇護所內聖油耗盡,那些恐慌的避難者要變成大問題。
”
凡娜點點頭:“我明白,稍後我就去安排,晚上我會親自帶隊檢查重點區域。
”
“……你交給自己的副手就行,”瓦倫丁有點擔心地看著眼前的年輕審判官,“處理完手頭的事情就去休息吧,你還受著傷呢。
”
“回到大教堂之後傷勢就基本愈合了,”凡娜立刻說道,並上下打量了眼前的老人一眼,“您之前的‘傷勢’可比我嚴重……”
“能一樣嗎?
”瓦倫丁闆著臉,“我已經從歷史汙染中複原,伱可是實打實地在帷幕內外把整個城邦殺穿了兩遍!
我都能看出你此刻的虛弱來。
”
凡娜卻什麽都沒說,隻是默默地轉過身,擡起頭,在燭火與瓦斯燈的輝光映照下,靜靜地注視著風暴女神葛莫娜的聖像。
大聖堂中陷入了短時間的靜默,直到瓦倫丁打破這份死寂:“你在想什麽?
”
“我在想這份報告的後半段到底該怎麽寫,”凡娜歎了口氣,“當教皇冕下想要了解普蘭德這場災難的時候,我們該怎樣向她解釋這一切是如何結束的?
”
瓦倫丁臉上的表情一下子也有點精彩。
“從某種意義上……好吧,也不必‘某種意義’了,”老主教憋了半天,隻能跟凡娜一樣歎了口氣,“事實就是,失鄉號的到來撲滅了終焉傳道士帶來的歷史汙染,並阻止了即將在塵世誕生的黑太陽。
盡管我們不知道那個幽靈船長做這一切的目的是什麽,但毫無疑問……”
老主教停了下來,沉默將近半分鍾後才不得不沉聲開口:“普蘭德因失鄉號的到來而幸存。
”
“或許,他就是衝著‘太陽碎片’來的,”凡娜心中所想的其實很多,但她並沒有把自己的想法都說出口,“你還記得那艘‘白橡木號’嗎?
那艘船與失鄉號正面遭遇,最後全身而退,隻有異常099被劫走——或許,那位‘鄧肯船長’的目的比所有人想象的都簡單。
”
“劫走太陽碎片和劫走一個異常可不是一個概念,”瓦倫丁搖了搖頭,“但你說得對,這確實是目前唯一能想到的解釋,如果教皇冕下需要一個答案,那這也是我們唯一能給出的答案了……剩下的,就隻能把這裡發生的一切都如實上報,看風暴大教堂的神官們能討論出怎樣的結論。
”
凡娜輕輕嗯了一聲,便又回過頭,目光再度落在女神的聖像上。
“你的心緒仍然很不平靜,”認識多年,瓦倫丁當然能察覺凡娜的狀態不太對勁,“凡娜,我們已經討論了城邦和教會的事情,現在還有什麽東西在動搖你的意志?
”
“我……沒事。
”
“我們認識很多年了,”瓦倫丁卻搖了搖頭,“雖然從神職上,你與我平級,但在相處中,你一直將我視作可以信任的長輩——我能看出來,你從回來之後狀態就有點不太對勁,到底發生什麽了?
”
凡娜一時間沉默著,她仰望著那覆蓋面紗的女神,過了一會,又垂下視線,看著自己這幅軀體。
丹特·韋恩的話仿佛還回響在她耳邊。
十一年前的那場大火中,終焉傳道士們用來開啟歷史汙染的那次“火源”中,自己的叔父……其實並沒能把自己救出來。
那場大火是歷史汙染的開端,是“正史”和“偽史”的分界線,在當晚死去的人是實實在在地死去了,而在那場大火之後,普蘭德的毀滅與幸存才分裂成了兩道截然相反的“世界線”。
也就是說,她這個在大火當晚便死去的人……本不應該幸存下來。
是“亞空間的賜福”讓自己一直活到了今天。
那終焉傳道士在鍾樓塔頂癲狂的喊叫猶在耳邊——
“你死而複生,亦會生而複死……”
她已死而複生。
卻未生而複死。
失鄉號的出現打斷了這一切。
現在,她仍舊好好地站在這裡,呼吸著塵世的空氣,享受著生者的溫暖。
甚至連風暴女神,都仍然在向自己降下賜福,用海風潤澤的力量讓自己身上因之前戰鬥而受的傷盡數複原。
這甚至讓凡娜有生以來第一次產生了一個與女神有關的困惑——
風暴女神……難道是並不在意自己這因“亞空間賜福”而活下來的事實嗎?
而這個困惑繼續延伸擴展下去,所能聯想到的東西更讓凡娜有些不寒而栗——
若按照那終焉傳道士和鄧肯船長所言,此時此刻的整個普蘭德城邦,其實都已經被失鄉號的烈焰浸染,這座城邦的每一個人,甚至這片土地本身,都已經是“褻瀆的異端”。
然而……大教堂中賜福仍在,普蘭德中每一個深海牧師對女神的祈禱仍舊如往日般獲得了響應。
生平第一次,凡娜對自己一直以來的信仰產生了疑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