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9章 天下蒼生,入我夢來!
“離開此地,回到過去……你,你竟然已經走到了這一步嗎?
”
青衫文士忍不住呢喃自語。
他的心神還沒能夠從剛剛那種劇烈無比的衝擊之下反應過來,聽到這一句話,已經心神震撼晃動,那代表著眼前的男子已經抵達了隨意踏過時間般的權能,就可以立刻擺脫這個世界的因果聯系,回到真正的時間線。
青衫文士下意識地詢問道:“你要怎麽做?
”
衛淵看了他一眼,微笑道:
“怎麽做?
當然是靜觀凡塵一千年,慢慢回去。
”
“不然呢?
”
“難道要我現在一劍斬破天穹,撕裂時間,踏入那歲月長河之中,逆勢而流,搏擊萬古,突然出現在帝俊和大尊的戰場之上嗎?
然後抽出誅仙四劍,朝著濁世大尊的後腰子上面捅穿過去?
”
青衫文士啞然無言。
這不是你素來喜歡做的事情嗎?
“不是不想要這樣做,而是不能夠這樣做,也做不到。
”
衛淵很坦然地承認,而後伸出手按在了石桌之上,掌心感知到了石桌粗糙的痕跡,輕聲微笑道:“一直以來若是單打獨鬥,我都不是濁世大尊的對手,大概是一死一傷的結局。
”
“況且我雖然領悟了一些東西,但是大道之行,知易行難。
”
“道阻且長,上下求索。
”
“這哪裡是能夠一蹴而就的呢?
”
他似乎很遺憾,閉著眸子低語,而後道:
“不過好在,一千年的時間,也是足夠了的。
”
“不急,不急。
”
“慢慢走,這一劍,不會遲。
”
青衫文士卻隻覺得頭皮發麻,這樣的語氣,像是一柄長劍,素來都是鋒芒畢露,斬天戰地,但是卻忽而變得溫潤平和,這不代表著劍失去了鋒芒,而是代表著劍在蓄勢,在最為關鍵的時刻將這一千年積累之氣斬出。
先前就已經窺見了超脫的一縷流光。
再等千年積蓄此勢,卻又會抵達精進到了何其可怖的境界!
他不敢想……
不敢想。
黑發道人又道:“先前說了,需得要解決一些瑣碎的事情。
”
“我不放心先生一個人在山上。
”
“就請先生和我同行吧。
”
這一次的一句請,青衫文士卻已經沒有了敵對之心,不管是他本身有多強大,但是眼前之人卻已經窺見到了更為高遠的道路,無論如何,他也還是想要再多去見一見如此之道。
衛淵站起身來。
他來此世已經數百年,被諸多因果所牽製,也被陰陽大劫核心之處傳來到了陰陽氣息糾纏著,一時一刻都不能夠放松,也不能夠隨心所欲地離開,那畢竟是大劫的力量,哪怕是滲透出來的那一部分,也是不容得小覷。
但是此刻他站在山前,看著山下的雲海,許久後慨歎一聲:
“是該要走走看了。
”
伸出手隻是一握。
錚錚錚!
刹那之間清越的鳴嘯如雷霆般炸開。
讓青衫文士有種頭皮過電一般的感覺,並非是此劍氣,而是祂可以看到,原本無時無刻不環繞在這道人身邊的陰陽大劫氣韻,竟然刹那之間,層層崩塌!
“你……!
!
!
”
“我沒有解決大劫。
”
黑發道人似乎已經知道了那青衫文士想要說什麽,道:“隻是將這些許一散出來的陰陽氣息,分散到了不同的時間線可能裡面,按照你所理解的,就是流放到了不同的命運軌跡之上。
”
“若是那些平行世界的命運軌跡也有我的話,大概會發現,自己身上的陰陽劫數忽而增加了那麽一絲。
”
他微微一笑,神色溫和。
青衫文士的呼吸一滯,下意識問道:
“你有平行世界,其餘命運軌跡的可能嗎?
”
“大概是有吧。
”
衛淵垂眸:“若真有超脫之境,俯瞰當代,有如看到萬千支流,奔騰入海,一條條命運的軌跡,或許也存在於我之殘留倒影。
”
“不過那些,或者面目相似,或者神魂類同,或者經歷一般無二,卻又……”
“皆!
”
“非!
”
“【我】!
”
最後三字,如同天地共鳴,聲音悠長宏大。
一步一步,已經是極遙遠之外。
看到前面的黑發道人已經遠去,一咬牙,緊緊跟在了身後。
自百餘年前,大宋年間,龜蛇傳說現於此地,玄武之神的崇拜人格化而為真武也有許久,少年老去,又有新的少年出生,春去秋來,當年的兵營早已經散去無蹤,那一眼泉水也失去了傳說和奇異,而今不過隻是周圍山村百姓挑水喝的老井。
井口周圍被青石磚塊圍起來砌好。
而現在就連那些青石磚塊都因為擦碰和水流的浸潤變得清幽。
黑發道人一步一步走下上來,走過了這一座山傳說的起源。
在張三豐並不知曉的時候。
已經是下山入紅塵而去。
………………
而今天下大亂。
神州之地,各處狼煙,諸多雄傑掀起來反叛之火,處處百姓流離失所,義軍,元軍之間四處絞殺,黑發道人並未曾插手世間之亂,而如此亂世,哪怕是出家人都不得清淨。
長安城,也遠遠不再是大唐時的長安了。
千年歲月,慈恩寺自也不複當年的風采,早已經被雨打風吹去,當年玄奘圓寂之時,那佛塔之下的一聲鈴響,而現如今,那佛塔之下的鈴鐺不知道還是不是當年的佛鈴,卻也已滿是灰塵鏽跡,這亂世之風,都吹之不響。
慈恩寺中,不再有太多的僧人。
隻有老僧一人,已經收養來的孤苦孩童,落發剃度為僧侶。
勉勉強強在這亂世之中,做一飄蓬,勉強苟活而已。
衛淵沒有打擾這個時代的僧人,隻是繞過了那些僧侶,推開了許久不曾被打開的佛塔,這佛塔本來是原本的玄奘儲藏佛經之處,後來歷經亂世,此刻早已經不複當年的輝煌。
道人換去了身上黑衣,而是穿著一身青衫,一隻手提著油燈。
燈光幽幽,一步一步踏著木質的台階,當年這佛寺是他和玄奘,石磐陀親眼看著修建起來的,而今重回故地,氣質卻是平和如水,不複當年的銳利鋒芒。
一步一步,走過十三層,重回佛塔之頂。
玄奘佛骨舍利便是在這裡。
但是衛淵所見到的,卻並非隻是一枚舍利。
僧人強橫無比的精神意志,哪怕是自我已經逝去,仍舊存在於此,作為未來大劫的一環,仿佛那裡蒲團之上,盤坐著的仍舊是大唐時期的僧人,雙目閉著,似在修行。
那是神念。
也是衛淵執掌命運之後,可以洞穿命運因果見到的畫面。
那是過去的玄奘殘留的‘影子’。
道人的神色溫和。
也隨意坐下來,看著眼前的故人,垂眸微笑道:“好久不見……”
聲音溫和,但是青衫文士卻看到,隻不過是過去倒影的僧人卻是擡了擡眸子,而在遙遠過去,大唐之時,每一條時間線的僧人玄奘,原本正在看著眼前修建的佛寺佛塔,忽而聽得了一道熟悉的聲音,心中驚愕。
擡起頭來,卻又亦無所見,隻見到新修的佛塔,大唐出手自然奢華。
回過頭去,看到遊俠兒雙手抱劍,嘴裡叼著一根柳樹枝,心滿意足地看著往後生活的住處,吹了一聲口哨。
“是……錯覺嗎?
”
玄奘呢喃,收回視線的時候卻不曾發現那遊俠兒身上多出一縷奇怪神韻。
而在千年之後,那道人微微垂眸,卻又道:“多謝你了。
”
他在謝玄奘最後為天下留下的後手。
也是謝玄奘給自己留下的佛韻。
曾讓他數次突破死局,也曾幫助過玨。
謝過往之相識。
謝曾經之相知,生死與共。
看著這僧人殘留的舍利子,道人沉默許久,卻又未曾去嘗試更多幹涉,隻是起身,轉身,一步步走下去,青衫文士不解,追上前去,道:“既然是你的好友,為何不改變他的命運?
”
黑發道人平和回答:“正因為是好友,我才不能改變他的命運。
”
“我本來想要改變的,但是見到他的時候,卻又發現無法出手。
”
“不能以我的意志,淩駕於他的意志之上……”
玄奘,張角,夫子,老子,都是人世間難得的驚才絕豔之輩。
他們並沒能抵達道果這個層次。
道果需要更加的決然,需要以自己的道路成為世界的底層基礎規則,若是夫子成為道果,那麽儒家弟子便是可以以詩詞為兵器,以文章化真實,這就是道果之威能,他們沒能走出這一步。
但是卻又開辟出了源源不絕的長河,綿延後世。
衛淵垂眸,長歎聲氣。
“興起而來,興盡而歸,如此罷了。
”
青衫文士不解,他想要借助觀察衛淵的狀態,得以窺見超脫之前路,如此的境界如此的人物,其本身的一舉一動,都足以說是帶著道韻,本身便是行走的頂尖天材地寶,任何天賦橫溢之輩,觀察其本身便可以頓悟一道道統。
但是祂卻發現自己並不能夠理解這個道人。
他行走於天下,花費三百六十日,走遍了神州,而後重新走回到了山上。
這一次他看著雲海,詢問道:
“你覺得我該如何去幹涉這個命運和大勢?
”
青衫文士不解,沉吟之後,皺眉反問道:
“就如同你曾經所說的那樣,掌控整個命運的大勢,萬物皆在我身。
”
衛淵搖了搖頭,緩聲道:“那是【命運】的道路,但是不是我的道路。
”
“我如果走這一條路的話,那我就不是我了,不但不會變強,反而會連自己的境界都拋棄了。
”
青衫文士神色微怔,而後眸子瞪大,心中忽而閃過一絲喜悅。
狂喜!
眼前之道人看出了命運的超脫方向,但是他本身卻是以眾生之一的身份所自居的,如此操控萬物眾生之命運的手段,和其心性違背,若是強行去走的話,非但不能夠窺見超脫,反倒是會讓自己的心境崩塌。
那麽,那麽……!
這一條道路,豈非是我之大道!
這豈非,正是我的突破超脫之法門?
!
無邊狂喜讓青衫文士心境都隱隱有些許的晃動,甚至於在心中對眼前的黑發道人都生出了一種發自於內心的感激之情,生出了一種——若是他日真有超脫的機會,那麽在毀滅世界的時候,當會留下他一條性命。
如此自己也不算是寂寞的感覺。
卻在此刻,那俯瞰雲海的黑發道人忽而開口道:
“故而,我想到了其餘的法門。
”
於是青衫文士心中的狂喜瞬間破碎了,他的雙眼重新恢復原本的神光,下意識道:“其餘法門?
是什麽?
”
衛淵悠然道:“夢也是真靈之動,我若是以夢編織命運,如何?
”
青衫文士愕然,旋即大笑道:“夢?
!
”
“那種既混亂,又無序,縹緲脆弱得如同泡沫般的東西,如何承載命運?
就算是有【以夢解命】的法門,也大多隻是牽強附會,並沒有絲毫的價值,如此之道,就連旁門左道都算不上,隻是江湖術士坑蒙拐騙的手法!
”
黑發道人不以為意,微微頷首,道:
“先生說的有理。
”
“那麽,若是眾生的夢一同構築一個世界,所有人的夢境都連在一起,以成為一整個整體呢?
”
青衫文士臉上的神色微怔,神色顯而易見的鄭重了些。
稍作思考,還是搖了搖頭:“不夠,遠遠不夠。
”
“眾生之夢放在一起,雖然足以編織,但是何為眾生,敢說是明了一切眾生之方位?
就算是不提這個,難道說命運,也就是眾生彼此生命軌跡的影響,僅僅來自於有情眾生嗎?
錯,亦和這天下一切相關聯。
”
“天下萬物之命格,有的是被山川砸死,也有的天降暴雨,方才遇到機遇,隻是眾生之夢,終究不過是無根之木,風中飄萍,看似繁花似錦,也不過隻是黃粱一夢而已,隻能算是旁門左道的東西。
”
黑發道人背對著他,仍舊頷首,而後平和詢問道:
“確實是有理。
”
“那我若是讓眾生之靈性存續於同一個夢境之中,陰陽流轉,令此地山川湖海都有,亦如天地本真,卻又如何?
”
青衫文士的神色已經變了,他思考許久,一點一點緩緩搖頭,反駁道:
“不夠,還不夠。
”
“隻是虛構並非真實,如同雖有根基,卻不過是浮土,隻是大風一吹,便要崩塌湮滅,縱然再如何繁華之景緻,也隻在一瞬刹那,彈指生滅之間崩塌毀滅,不可長久存於世間。
”
黑發道人仍舊垂眸,頷首,淡淡道:“先生有理。
”
“那麽我若是以眾生置於同一夢境,而山川湖海都是陰陽顯化。
”
“於此夢境之中,萬事萬物皆可以和現世世界所一一呼應,以此世界,容納萬物眾生之靈性和非靈之,以成就一方世界,如何?
人間多一人,此夢境之中多一個靈性,山川多一滴水,夢境之中也有顯化。
”
青衫文士隻覺得思緒凝固,仿佛已經看到了一個一一和這世界呼應的‘夢境’出現,世界有的那裡也必然會有,而且會有因果之上的相互呼應,山川湖海,眾生百態,哪怕隻是一磚一瓦都是如此,眾生白日裡面生活在真正世界。
而睡夢之時則是進入這個‘夢境’,遺忘白日清醒時候的記憶。
亦如正常時候生活,交談,大笑。
如此編織恢弘而成的,可以稱呼為命運嗎?
青衫文士額頭伸出冷汗,一時間說不出話,開口的時候,不知不覺嗓音沙啞,道:“你,你做不到,不可能做到的,這需要和天下萬物對應的世界,需要眾生的靈性,你做不……”
他的聲音頓住了。
眸子瞪大,看到衛淵的身邊,陰陽二氣流轉變化。
那是一副圖卷!
一副純粹由這個世界最開始之時最為本源的陰陽二氣編織的圖卷!
而後有一絲絲的因果延伸出去,仿佛刹那之間,就已經籠罩諸天萬界一切生靈!
道果——【因果】!
眾生萬物,無不在我因果之中!
權能——【陰陽】!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
青衫文士身軀顫抖。
而那黑發道人垂眸,仍舊語氣平和,淡淡詢問道:
“陰陽演化萬物,自最初而至萬物皆生,而眾生之間自有因果。
”
“如此可以讓萬物都映照在夢中,讓眾生都塑造倒影於夢境之中,這樣的夢境,編織出來的軌跡,可以去領悟命運嗎?
”
他沒能等到答案。
青衫文士已經說不出話。
旋即萬物踏前一步,周圍仿佛有無數的流光燦爛升騰而起,出現了一個一個的身影,有上古之年撐天拄地的強者淵,也有那塗山氏的陶匠,三國時代的太平道人,大唐時代縱橫天下無可匹敵的劍仙……
過去,未來!
一個個錨點亮起。
而後以因果之開始朝著同時代四面八方所有人蔓延而去。
繼而,基於過去未來的錨點聯系出的因果,齊齊倒影於所謂的‘夢中’。
黑袍道人拂袖從容,嗓音緩和道:“若是我之夢,可令一切蒼生夢境統一,眾生之靈生活其中,可以倒影清濁兩界一切萬物萬法,山川湖海,皆有對應,可稱命運否?
若是我之夢境真實不虛,其中業已有過去之夢和現在之夢。
”
“若有在我之夢中強者,可在過去之夢,未來之夢,留下烙印。
”
“可於吾之夢中成就道果之尊者!
”
“如此,可稱【命運】否?
”
青衫文士瞬間大腦一片空白,頭皮發麻。
以最初的陰陽化作萬物,然後再以自己在不同時間線的烙印作為因果的源頭,蔓延出去,創造出了這樣的一個夢境,這個夢境裡面有基於元始天尊烙印而出現的過去和未來,甚至於可以滿足在這個夢裡面構築道果的層次。
你說,我這樣的夢,可以用來體悟命運嗎?
可以嗎?
如此的夢境,和現世又有什麽區分!
白日以真靈行走於世界,夢中以真靈行走於所謂夢境。
都是一點真靈而已!
青衫文士說不出話來,嘴唇顫抖,道:“你,你若是一個不慎,會,會在這個夢中,再也醒不過來的,你會身合於你創造的夢境大道……”
黑發道人點了點頭,輕聲道:“一切都有代價,都有風險。
”
“最後一個問題了,回答完這個問題,我可以放你離開。
”
“且問,”
“若是如此夢境,蔓延千年,而我蘇醒。
”
“可撼大尊否?
”
!
!
!
青衫文士頭皮發麻,不知為何,竟然有種眼眶發紅之感,大道就在眼前,他如何肯離開,此刻的命運沒有其他的雜念,隻如同一個真正的求道者,見到極限之道的可能時候,那種激動如狂的感覺,緩緩拱手拜下,嗓音沙啞道:
“願為護法千年,隻求能夠一觀此道。
”
“求道友,寬宏大量。
”
黑發道人垂眸,道:“可。
”
如此他才推演完成,終於知道如何不去幹涉原本眾生的命格,卻又可執掌命運,抵達超脫的法門,看著前方的雲海,此刻這萬丈雲海,絲絲縷縷的雲氣升騰,卻都是金色流光,盡數因果。
因果蔓延過去,現在,未來,大荒,昆侖,山海。
一切眾生,紅塵熙攘。
耳畔卻忽而聽到了一個溫醇安寧的聲音:“浩蕩天下,一切蒼生。
”
氣魄宏大。
“入我夢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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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千八百字大章,躺屍了,希望第二章能夠早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