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4章 收不了災
舊神顯靈,新神出塘,從神林立,老陰山霎那之間,神光大作。
“世間無神一百七十年,今日又見香火之靈!
”
感受到了那浩瀚香火,神明塘生之際,老陰山內每一個人,不論身份地位如何,不論這身本事高低,都已經感受到了那前所未有的震憾。
尤其是那位盜災門裡的瘋子,這會子震驚到看起來像是都不瘋了。
他從地上爬了起來,目光艱難的從那漫山神光,慢慢的收回。
在他身後,那山崖之上,就在群蟒伺機而動,發起了最猛烈攻勢的一刻,另外一隻雄鷹已經飛了回來,二鷹鬥群蟒,於是形勢再變,那一巢雛鷹,暫時之間,終於得到了保障。
在鷹蛇之鬥分出勝敗之前,危機似乎解除了。
而這,也使得那盜災門裡的瘋子,面上竟是露出了一片索然之色,緩緩搖著頭:“請災有趣,隻因世人都需躲藏,慌慌張張,口不擇言,腳不擇路,所以看著才好玩。
”
“但胡家狠啊……”
“借來了天下香火,把貓養成了老虎來擋災,這件事情,看著哪還有什麽趣味?
”
一邊搖頭歎惜著,他一邊慢慢的擡頭,向了胡麻看去:“至於現在,誰贏誰負我倒不關心了,隻覺更有趣的是……”
“……胡家,哪來的膽量,敢做這等事?
”
“……”
察覺到了他的目光時,胡麻也正從剛剛那無比的震憾之中,抽離出來。
這祭山的一步一步,都在他的計劃之中,但真正看到了這香火匯聚而來的時候,以及香火匯聚之下,生出來的變化,卻也一樣讓他生出了深深的敬畏。
自己,居然看到了這個世界,神明誕生的一幕……
塘子裡睡的,都是大羊寨子裡死去的先人,他們自然有好有壞,但都是守規矩的人,不守規矩的,不許埋進塘子裡。
而就算這樣,也不見得全是好人,但是因為他們都被埋進了塘子裡,隨著時光流轉,個體記憶早已消褪,魂靈一體,也已淡化了烙印,又在後人祭拜之下,便成了庇佑後人的獨特存在。
什麽是神?
前人留下的痕跡,便是神!
於此一瞬,他竟仿佛無限了解到了這個世界的某種本質。
所以,當他聽到了盜災門裡那位瘋子的話時,才緩緩轉頭,淡淡道:“胡家做了這等事,又如何?
”
那盜災門裡的瘋子定定的看著胡麻,慢慢道:“做了,便等於背叛了十姓。
”
“胡家人也是十姓之一,胡家人,剛剛背叛了胡家人。
”
“……”
“……”
而在遠處,祭山大禮仍在舉行,滾滾香火之中,山君身影浮現,他看著那一個個自塘中生出來的虛影,一時竟是難以自持。
本是自己這樣一個殘存之魂,都做好了赴於湮滅準備的時候,卻又重新迎來了這些新生之人,也使得他那沾染的人性,在此時震蕩到了極點。
而後,他想到了那個許諾自己天下之祭的年輕人,想到了他的身份,心間卻是不由生出了一絲感慨。
然後,他向了香案前的二爺,輕輕點頭,才又向了山外看去。
隨著他的動作,那些新生的神明,那些由精怪點化而成的從神,便也皆心生感應,同時緩緩擡起了頭來。
於是,山間怪風消止,災氣瞬間自老陰山消失。
而在香案之前,作為主祭之人的二爺,更是深深吸了一口氣,一腔豪氣,紛湧而來,他忽然明白了自己做什麽,高高的提起了鞭子,結實幾下,鞭下的稻草人便抽散了一隻。
但手裡的柳條兒,也被磨得差不多了。
二爺擡起了頭,看向了胡麻的乾娘,如今感覺到了柳兒娘的變化,倒不敢造次了。
胡麻的乾娘這會子也還沒太明白過來,正想著如今是怎麽一回事,便迎著了二爺的目光,有心不理他,卻忽然發現,周圍更多的目光向了自己看來,一束一束,肅穆深沉……
於是她又忍不住的顫了起來,身上的柳條兒,便悄摸摸的垂了下來。
方便那老家夥過來扯。
二爺曾經便不認為人要指了死人活著,如今心裡敬神,但也理所當然的認為,神不會幫人做了一切,隻是讓人心裡有底氣。
活還得自己乾!
於是他便也毫不客氣的扯下了柳兒娘垂下來的柳條,編成了最大的鞭子。
然後向了那稻草人,結結實實打了下去:“管你什麽怪東西,都進不得咱們山裡,近不得咱家娃娃的身!
”
“啪!
”
這一鞭落下之時,遙遠的山外,十二路災,同時發出了憤怒淒慘的叫聲。
這些或是初生的羔羊,或是卵內爬出來的蛇類的災物,許是因為如今的二爺有了底氣,下手更重了幾分的緣故,不僅是身子瑟瑟發抖,甚至身上都出現了明顯的鞭痕。
於是它們也終於被徹底的激怒,瞪起了一雙雙慘白的眼睛,死死的瞪著老陰山方向,空中悶雷滾滾,送災人腳下出現了漆黑的腳印。
神與災,時隔一百七十年,又一次迎來了最直接的交鋒。
……
……
“耳報神來:大事不妙,老陰山有塘神起勢,擋住了送災之路!
”“報,各地走鬼,皆有異動,糾集百姓,聚眾祭祀!
”
“報!
天下各處,福會無數,驚了遊神香火!
”
“……”
一隻一隻的耳報神,飛進了孟家祖宅之中,瑟瑟發抖,向了那祖宅的大廳裡喊話。
連耳報神都覺得恐懼之事,主動來報,孟家主事,便該親自迎接,以奉香火。
但如今孟家的廳堂裡,卻一片死寂,便連丫鬟仆人,都已經被攆到了外面,跪作了一團,渾然不知命運如何。
而孟家大少爺孟思量,如今卻正坐在了椅上,他額心裡砸著一顆釘子,臉色無數形容的蒼白,眼睛裡面,仿佛有一層血氣浮現了出來,使他眼睛,看著有些妖異。
災臨之際,孟家血親,皆不可免。
於此一刻,便需用狠絕手段,提前讓自己倒一個大楣,受一個無妄之災,或損身之痛。
如此,便也暫時拖緩災物的影響,當然,也隻是拖緩,無法消除。
隻是可以讓自己在要緊時候,還能保持一下清醒的思維與理智,不至於被災吹了七竅,頭腦昏聵罷了。
這位孟家大少爺,便是在那災物反噬的一刻,果斷將這釘子砸進了額心,若在平時,便是四大堂官,也會覺得他有幾分魄力,但如今,看著那顆釘子,他們卻也隻是沉默著。
此番,栽了!
如今胡家還沒遭殃,倒是孟家老小,全搭了進來,可謂糊塗至極。
耳報神聲聲來報,孟家廳裡,卻一片沉默,卻也終於有人按捺不住,是穿著血紅袍子,身材富態的負靈問事大堂官,喝道:“那些不絕之物,如何還敢站出頭來?
”
旁邊的分香大堂官似乎覺得有些聒噪,皺了皺眉頭,低歎道:“貴人張已倒了台,沒人壓著他們,出世並不是件稀奇的事。
”
“隻是沒想到,會這麽快罷了。
”
“……”
“當年壓住它們,是十姓的決定,放他們幾個殘存於世,自囚山中,也是十姓的仁慈。
”
問事大堂官喝道:“如今它們卻敢現身擋災,索取香火,已是犯了忌諱,貴人張雖然沒了,其他幾姓,難道就壓他們不住?
”
“能壓。
”
一身渾身裹在了白紗裡面的女子淡然道:“但各門裡的手段,再無比貴人張更合適的,所以想要壓製這些殘物,就得需要其他幾門聯手才行了。
”
說話間,忽地目光冷冷瞥了孟思量一眼:“但趙周陳王四門主事,登了門,卻又走了,你們覺得,他們如今還會聯手,壓著這些東西?
”
一時間,廳裡比剛才還安靜,總是要對主家留些臉面,這種事不好討論了。
但也就在這難言的尷尬了裡,額頭上釘著釘子的孟思量,忽然面上漸漸露出了微笑,道:“是我錯了啊!
”
“嗯?
”
在場四人,心裡皆是一怔,還以為自己聽錯了。
孟思量手指輕輕觸著額心的釘子,輕輕淡淡的道:“事已至此,倒也無須再挽回什麽臉面了。
”
“是我孟思量一招算錯,落入了胡家的算計,如今孟家這個虧,已經吃了,造成的後果怕也多數無法挽回,如今怕是這天下,甚至幾位族叔,都會當我孟思量是個笑話了。
”
“但是……是笑話又怎麽樣?
孟家,難道真就要因此而除名了?
”
“……”
“孟家當然不會倒……”
聽到了他的話,幾位大堂官也皆是沉默,孟家這次的虧,吃大了,怕是已經有了絕種之厄。
可孟家仍是不會倒,畢竟孟家老祖宗還在呢!
若是換了別人家,四大堂官說不定已經轉身便走了,各處的勢力,也早已散了,不再聽令,但在孟家卻不會。
無論什麽情況下,孟家老祖宗隻要還能睜眼,那孟家便倒不了,他們也不敢背叛。
但事已至此,卻說這個……
這時,那穿著一身白袍的女子,忽然低聲說道:“收災吧!
”
“該吃的虧,咽下去便是,剩下的,及時收住。
”
“……”
“收不了了。
”
隻有大捉刀敢這樣向孟家大少爺說話,但孟家大少爺聞言,卻隻是笑著,額心裡砸了釘子的地方,有鮮血滲了出來,如蚯蚓一般流到了他的臉上:“我請了十一路災,卻出來了十二路。
”
“災,所以,收不了。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