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9章 公主的心事
中午。
玉清公主留飯了。
姜淼淼如願蹭飯成功。
她還挺喜歡同玉清公主一同用飯的。
因為阿娘不在跟前,她可以想吃什麼就吃什麼。
玉清公主親自給小姑娘夾了一塊香茅烤雞,「淼淼,這是你最愛的雞腿腿。」
「阿娘不讓吃。」姜淼淼一邊搖頭,手卻很誠實的伸了出去。
玉清公主忍不住摸了摸小傢夥的頭,溫柔笑道:「不怕不怕,你娘不會知道的。」
姜淼淼邊吃邊在心裡數了數。
一道,兩道,三道,四道……
就她和公主兩人用膳,一餐居然有二十幾道菜。
想起在桃溪村的日子,還有上次流民為了掙一個饅頭,死傷那麼多人,她頓時有些不知該如何動筷了。
她知道皇室貴族用餐奢靡無度。
但就在眼前,日日如此奢靡,她還是有些食不下咽的。
這一桌子菜,恐怕都夠貧寒人家吃一年的了。
一想到他們這一桌,就能吃掉尋常百姓一年的口糧。
她面前冒著熱氣的雞腿都不香了。
玉清公主見閨女看著桌上菜肴發獃,甚至都沒動筷子,好奇道:「淼淼怎的不吃,是不合胃口嗎?」
姜淼淼搖頭,「公主姑姑,我可以帶些回去給哥哥嗎?」
「當然可以。」玉清公主笑著摸了摸她的頭。
多好的小姑娘,還知道給家人留飯食了。
越看越喜歡。
幸好是自己的親閨女。
得了玉清公主的允許,姜淼淼就開始讓下人往食盒裡裝盤子。
一碟,兩碟,三碟……
一個食盒,兩個食盒,三個食盒。
裝到最後。
大大的桌子上,隻剩四道菜了。
呃!小傢夥這哪是留飯,簡直就是打劫嘛。
這怕不是給他們一家子留宵夜呢。
玉清公主眉頭直抽抽。
但隻蹙眉一瞬,她就轉頭吩咐豐嬤嬤,「再去加幾道菜,別餓著淼淼。」
有可能是這些菜並不合閨女胃口,得改。
姜淼淼連連搖頭,「不加了,夠了。」
「就吃這麼點,怎麼會夠呢?」玉清公主看著桌上她不是很愛吃的菜。
從小到大,即便她再沒胃口。
飯桌上至少都有七八道菜候著,這四道菜哪裡夠。
姜淼淼有些不知道怎麼跟公主解釋,她們其實是生活在兩個世界的人。
人公主夾菜,一碟子菜隻夾幾筷子,遇上喜歡的會多加幾筷子。
絕對沒有光碟這一說法。
雖說吃不完的都是賞賜下人,但日日這麼個吃法,就真挺奢靡的。
錦衣玉食的公主殿下根本不會明白,浪費一詞怎麼寫。
因為她打小就是這麼過的。
阿娘還以玉清公主奢靡浪費為典型,教育過她。
為此,還特地教了她一首詩。
「公主姑姑,我給你背首詩吧。」淼淼忽然起了背詩的興緻。
「喲!淼淼還會念詩了。」玉清公主雖然不知好好吃著飯,為何要背書。
但還是挺期待的。
「春種一粒粟,秋收萬顆子,四海無閑田,農夫猶餓死。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誰知盤中餐,粒粒艱辛苦。」[1]
姜淼淼搖著小腦袋,一句一字的背了下來。
背完還眨著亮晶晶的眼睛看著玉清公主。
公主聽著聽著,面上的笑容就消失,有些尷尬。
她居然被一個小屁孩給教育了。
若小孩不是她親閨女,一定是要拉出去揍一頓的。
但又開始心疼起了閨女。
這孩子一定是從前生活太苦了,是以如今才會這般節儉。
得對她更加好些才成。
玉清公主轉頭囑咐豐嬤嬤,「嬤嬤,讓人去將天下名廚都給本宮搜羅來,本宮重重有賞。」
豐嬤嬤點頭,看了一眼目瞪口呆的小姑娘。
默默退了下去。
她其實想說,小郡主可能不是這個意思,陸家素來尚行節儉之風。
小傢夥估摸是見不得公主膳食太過奢靡吧。
話到嘴邊還是咽了回去。
她家殿下可是大梁最尊貴的嫡長公主,打小用膳就是這個規格。
而且殿下的性子就是,不論對錯她都是對的,不容旁人置喙。
哪裡會因為小郡主的幾句話就改變。
即便是親閨女恐怕也是不行的。
姜淼淼張了張嘴,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
公主殿下大概是體會不到民生疾苦為何物,這請名廚不是更興師動眾。
她要的哪裡是請名廚。
想了想,又覺得不虧。
阿娘是做什麼的?
是開酒樓食肆的,這不巧了嘛。
剛巧一品居也是需要名廚的。
姜淼淼給家裡打包的菜肴還沒送過去,二哥就找上門了。
姜子宴跟在豐嬤嬤身後進屋。
他還是頭一次見妹妹的生母。
之前也是十分好奇的,妹妹那樣好看,生她的娘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女子。
今日一見。
就覺得妹妹生得這般好看,也是理所當然的。
初看隻覺那一雙鳳眼最像,細看眉眼倒是有五分像,畢竟四五歲的小娃娃還沒長開,也還沒長定型。
但還是一樣好看。
若不是阿娘察覺公主的舉止怪異,又見到了那與妹妹襁褓一樣的帽子。
任誰也不會將她們聯繫在一起。
畢竟敢換皇室血脈這種事,聽起來都太過驚世駭俗了。
且作案的不是別人,還是皇後母族旁支的族人。
算起來,那曹駙馬也算得上是玉清公主的表兄了。
不知道是該說曹氏母子愚蠢還是傻,他們怕不是低估了公主的手段,才敢如此膽大妄為。
豈不知,這種事一旦傳揚出去,曹氏一族就要跟著遭殃。
曹氏這對母子首當其衝就會被當做靶子。
別看玉清公主面上人畜無害,實則處事果決狠辣。
報了女兒被棄之仇,又替曹家解決了禍患,還能讓言官啞口無言。
就不是個省油的燈。
幸好她是淼淼的親娘,是友非敵。
姜子宴正愣神之際,就見妹妹朝她撲了過來,「二哥哥,你是來接我去姨母家的嗎?」
她其實還挺想去看看準新娘千雪小姨的。
自從婚事定了以後就再未見過她了,也不知她是不是心甘情願的。
不過好像甘不甘願也由不得她。
明明瞧著兩人也是相互中意的,中間卻還摻雜了許多剪不斷理還亂的利益關係。
這一摻雜,本質就變了。
做千雪小姨學生的這些日子,發現她從不在景王面前表露心意,哪怕是心裡有千萬種想法,對待景王叔叔依舊是不冷不熱的,總是讓人捉摸不透。
就覺得雪姨是個十分清醒通透的人。
姜子宴搖頭笑道,「哥哥帶你去見一個人。」
說完這才牽著妹妹去向玉清公主見禮,並說明來意,「殿下,可否讓妹妹同我去一趟崔家?」
他說話的語氣不像是對高高在上的公主,倒像是對長輩,徵詢長輩的意見。
「崔家?見崔琰?」玉清公主身子微怔,擡眼打量著少年。
容貌很像姜侍郎,但氣質給人的感覺又是八杠子打不著邊。
同樣是溫文儒雅,但目光卻是十分清澈,雙目炯炯有神,甚至有些犀利。
在她面前都是不卑不亢的。
這一點,和他那個娘倒是挺像。
瞧著少年在她和淼淼身上打轉的眼神,應該是知道了她與淼淼的關係。
不過他好端端的帶淼淼去見崔琰做什麼?
而且崔琰居然肯百忙之中抽出空來見倆孩子。
她看著姜子宴,「你找崔相有事?」
「沒,沒事,就臨行前去探望一下崔大人,幫他給老師和師母帶話。」姜子宴如實回答。
即便江州那邊沒說什麼,他也知道師母想念兒子和孫子。
先前他不明白老師和師母都一大把年紀了,為何還要遠離京城,隱居避世。
回京城之後,他漸漸懂了。
不是他們不喜歡兒孫繞膝,而是形勢所迫。
陸家一家受了崔家不少恩惠和照拂,回江州前拜訪一下也是理所應當的。
就不知道玉清公主為何這般吃驚?
他仔細觀察著公主的神情變化。
聽到去崔家,玉清公主明顯有些詫異,但更多的是緊張。
緊握著扇柄的手都有些顫抖。
莫非崔相很可怕,妹妹不能見?
他心中這樣想著,但是嘴上沒敢問出口。
玉清公主捏著團扇的手緊了緊,眼底閃過一絲驚慌。
但很快又平靜如水。
抿了口茶,這才開口道:「去吧,早去早回,別讓你們娘擔心了。」
見兩孩子轉身欲走,急忙叫住了兩人,「讓豐嬤嬤同你們一道去吧。」
姜子宴就當公主不放心妹妹,也沒有多想,牽著妹妹,帶著豐嬤嬤和喜兒去了崔府。
姜淼淼很是期待見到這位皇帝寵臣的。
啾啾告訴她,這些時日,老有人在陸園門口探頭探腦的。
它跟了一路,發現居然是渣爹派來的。
後來那人被姨姨暴打了一頓,才沒敢再來。
但這種感覺吧,就很不好。
就像是有隻黃鼠狼一直盯著你家的雞,趁著你不注意,什麼時候竄出來把雞叼走也說不定。
所以她尋思來尋思去,得給哥哥們找個踏實可靠的後爹。
否則姜雲澤老打阿娘的主意。
原本乾爹是最適合的人選,穆老太太幾乎都將阿娘當半個女兒看待的。
阿娘嫁入穆家,婆媳妯娌矛盾都不會有。
簡直就是天賜的良緣。
可是吧,現實條件不允許。
乾爹這人似乎也是不太近女色,也不太會同女子說話,在阿娘面前就像是鋸了嘴的葫蘆,沉默寡言的。
而且長年在外征戰,三年五載都見不到人,培養感情實在是太難了。
最重要一點,就是穆家傳宗接代的重任。
她聽過阿娘和姨姨嘮嗑。
阿娘說生她的時候,正碰到陸家遭難,月子也沒做好,傷了身體。
恐怕是無法再孕育子嗣了。
在古代,這可是不得了的大事。
國公府是有爵位要繼承的,一定是不能在乾爹這斷了香火。
所以即便乾爹想娶阿娘,口子一開,恐怕穆老夫人都得給他塞幾個侍妾延續香火。
又要莫名的整出些宅鬥來。
這樣一想,感覺撮合阿娘和乾爹就是個餿主意。
小淼淼不自覺的搖了搖頭。
不妥不妥。
然後她又將主意打到了崔家。
很明顯的感覺到,崔老先生夫婦很看中阿娘。
甚至崔老太太還在梁王妃面前感嘆過,姜雲澤心盲眼瞎,放著珍珠不要,偏要把個魚目當寶貝。
要是他有個這樣的兒子和阿娘這樣的兒媳,一定得好好教訓兒子。
反正崔老夫人看阿娘,就是怎麼看都喜歡。
這都分隔兩地了,書信就沒斷過。
所以小淼淼決定,先替阿娘去探探底。
幾人走後。
玉清公主心中惆悵,卻無人可訴。
在屋裡踱步。
來來回回走了好幾圈。
她讓豐嬤嬤去,就是想看看崔琰和淼淼相處的如何,崔琰喜不喜歡這孩子?
她也不想父女相見不相識,想告訴他淼淼的存在。
想告訴他,他們有個女兒。
可是她不敢確定,崔琰能不能接受有這麼一個孩子。
那人的心比石頭還硬。
當初她與崔琰交往,隻不過是用了一個假身份,可他知道後,居然疏遠了她。
甚至斷絕了往來。
她堂堂嫡長公主,天潢貴胄,不可能去求崔琰捨棄所有來娶她,做她的駙馬。
她知道,即便她求了,那人也不會舍了官身,做一個籍籍無名的世家子。
所以,她不願等,也等不了。
一轉頭就嫁給了母後為她尋的駙馬。
除了曹氏母子,她誰也不怨,誰也不恨。
淼淼於她而言是珍寶,是比她自己生命還重要的存在。
可於崔琰,於崔家而言,卻是個隱患。
因為這無異於欺君。
不敢想父皇知曉了會怎麼樣。
她不敢冒這個險。
她也不敢同任何人提起這事,甚至是母後和五弟。
因為他們不止是自己的親人,同時也是大梁的皇後和皇子。
擺在他們面前的,不止有親情,還有皇權,有家族利益。
她不敢賭。
因為她不確定母後知曉淼淼是崔琰的女兒後,會不會以孩子牽制他。
哪怕一輩子不認淼淼,她也不會讓孩子攤上這些渾水。
可她又想讓崔琰知道,他們的女兒聰慧伶俐,十分乖巧。
整一個下午,玉清公主都坐立難安。
甚至連晚飯都沒吃幾口。
……
注[1]出自《憫農二首》唐·李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