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0章 前門拒虎,後門來狼
裡正見他沒了先前的狂氣,心裡哪能不爽快,擡手摸了摸花白的鬍鬚,笑道:「怎麼不是,土生土長的,虧我眼拙,倒沒瞧出來她存了一身本事,先前還替她捏把汗。」
這話瞧著是說自己,實則是臊他呢!
小六子麵皮一僵,吶吶的坐了下來,隻由著賬房忙前忙後,再不多言。
李牙人立好契紙,從賬房那收了地契核對畝數,從隨身帶的匣子裡摸出一個銅盒紅泥托到宋南絮面前按了契。
契書也分為四份,買賣雙方各留一份,牙人與官府再各留一份,日後起了齟齬,也好有對峙。
等宋南絮一一按了手印,李牙人自個也照著畫了押,寫了名兒,再三檢查了幾遍,這才小心翼翼的疊放進自己的匣裡,笑道:「你我都按了,還得送去由錢老爺落了押成,再由我送到縣衙裡蓋了章,明兒一早辦好了,立馬給娘子送回來。」
原這回與上次王田手裡賣地不同。
上次是錢家自己開荒的地,所以隻要立契來的,買方簽了字送到官府備案就成。
可這次是正經田土買賣,按理這買賣都是雙方與牙人到場,簽字按押,再一同往縣衙裡蓋章。
可這大戶裡邊做買賣的,十之八九是託付給底下的人,哪有主子在外頭風吹日曬的,所以便由牙人在中間代勞,兩頭跑動。
因著是官牙人,官府留著檔案,又識的牙人面孔,隻消由著牙人去官府走一趟,蓋章留檔就是了。
宋南絮有些擔心,就怕這臨門一腳出什麼變故。
李牙人瞧著她有些遲疑,趁著賬房轉身,與她又餵了幾顆定心丸,說不礙事,自個會幫著盯著的,與大戶人家做買賣都這樣,不單單是錢家。
對方都這樣說了,宋南絮隻能點頭交付與他,「勞您受累了。」
「應當的,應當的,隻是這契交到官方還要契稅,按賣三買一收取,娘子還得先將這錢給了我。」
契稅是律條明文規定的,按定價抽成交銀,賣家出大頭,買家出小頭。
宋南絮按一來取稅錢,算下來是七兩四錢的銀子,餘下的由錢家出。
雖說這契約她佔了小頭,可給牙人的傭金就是全由她這個買家來擔了。
好在她與李牙人相熟,對方會來事,曉得今兒白撿了便宜,在隔壁便與她商量好了,掐了零頭,隻收二十兩的傭金。
隻是這牙人錢不是現在給的,帶到地契文書均在官府落了案,蓋了章,再分送下來,買家瞧了無差錯,這才將傭金付給牙人。
民間也有許多立私契的,為了省牙人傭金與契稅銀子。
兩兩私下立了文書,請個中間人做保便算是完了。
可這般行事總是不周全,後頭扯皮鬧意見,鬧到公堂對簿的十有七八。
所以宋南絮不冒這個險,一來是這田產巨大,二來錢家怎麼也算是大戶人家,若是真對上了,保不齊這虧就是她來咽了。
寧可花錢消災,也不能落個風險在手裡,所以錢家請了牙人來她也願意,出契稅她也願意。
這些田土是錢豐急著出手的,原本價上就沒擡價格。
與李牙人早早商量好這激將法,讓小六子開口少了四十幾兩,就是為了填這頭得空缺兒。
田土銀子交付一半,餘下等去官府蓋了章,李牙人將契書送到手再付另一半,最後送至錢家,這就算是錢貨兩訖。
等弄完這些,已過了晌午。
裡正讓兒媳婦宰了隻肥雞,又取了腌肉、乾魚去廚房置辦桌飯,這才開口留人用飯。
小六子素日瞧不上這鄉裡的粗茶淡飯,二來急著回去邀功自然不肯留,收了一半的銀子便要走。
李牙人倒是想留下來用口飯,奈何是蹭著錢家的馬車來,也隻得餓著肚皮告辭。
等錢家馬車消失在雨幕裡,院裡瞬時炸開了鍋。
「這下好了,從今往後咱們都是跟著南姐兒混了。」劉家三兄弟最是歡喜,咧著嘴笑的比糧食進倉那天還燦爛。
「可不是,在南姐兒底下做事,總好過在那王田底下,那貪人每年變著法來苛刻糧食,今兒說是這個,明兒又說是那個,恨不得全扒拉到他肚裡去。」
「是啊,咱這村裡都不容易,南姐兒總不會與錢家一樣不顧鄉親們的死活,還是按照三七來分吧?」
一道細細尖尖的嗓音,夾在一眾男聲裡格外明顯。
宋南絮蹙眉。
起先是村裡人求到自己面上,直說一切照錢家的舊規矩來,如今這話一出,若是按照當初的履約,自己倒成了不顧大夥的死活的人了。
這話看似示弱,實則要挾。
這還租佃之事,自己還未來的急細想,這人當著眾人先扣下一大頂帽來。
那這後頭自個行事,還不得全被人牽著鼻子走,豈不是做好也是賴了?
宋南絮面色不虞,其餘人也噤聲了,紛紛往後退開,開始尋那說話的人。
隻見廊下堆著的草垛上坐著一個婦人,用藍布巾子包著髮髻,面頰深陷,皮膚黑黃,若不是大夥挪開步子,宋南絮還真不知道還有個婦人在場。
此人不是別人,正是上回因茶園雇傭的鬧事,將趙玉衣裳扯破,撓花臉的姚氏。
姚氏也在錢家租了地,今兒來歸契拿補償銀子的。
起先村裡人傳言說宋南絮要救大夥,她沒當真,雖知道宋家賺了些銀子,可這麼大一片田土,她一個小丫頭片子哪裡來的本事攬下來。
怎料這事情兜轉,村裡的田土還都歸她買了去。
姚氏家有沒個甚田,都是靠租上幾畝地度日的,以後豈不是要仰著這小丫頭的鼻息過日子。
眼瞅著村裡人恭維宋南絮,自個心裡如油鍋熬似得,隻是往後總要從她底下賃地度日,話也不敢往重了說,隻能想出這話來膈應人。
姚氏舔了舔嘴皮,扶著牆站了起來,「都瞧著我做甚?如今這村裡的田土都被包圓了,問問這田土怎麼賃,我這孤兒寡母的也好在南姐兒底下討口飯吃。」
她說起話皮笑肉不笑,話裡話外陰陽十足。
裡正瞧著她挑事,不免皺眉斥責,「才買了田土,哪有時間想怎麼賃?且銀子都是她借來的,難不成不用還了?再者,還有我這個老頭在這,怎麼租怎麼賃,還有我與她打商量,用不著你操心。」
「哎呦!我不過是問上一句,既嫌我問多了,我不說就是了。」
姚氏說著,拿眼睇了眼宋南絮,嘴角歪了歪,「怕就怕是那前門拒虎,後門來狼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