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2章 番外(1)
冬日的山林,白雪覆了一片。
山腰上一處小院便被掩在這林中,院內隻有一間小屋,煙囪滾著著白霧。
屋內木床上躺著個年輕的男子,露在外邊的胳膊上長短不一的傷口瞧著有些滲人,唇白如紙。
「這後生命硬,摔在半山腰的岩縫裡,被蜂群圍著才沒被野獸叼走。」老獵戶的婆娘用布巾擦著他額頭的血污,「就是頭磕得重,都昏迷幾日了還不醒……」
「要不去城裡請個大夫來給他瞧瞧?」坐在竈台前添柴煮水的老獵戶皺著眉擔憂道。
「別說咱家沒銀子了,就是有,你腳傷還沒好,怎麼下的了山?」婦人擱下手裡的布巾,從桌上揭了個碗,將竈上熬好的米粥,隻取上頭的米油,端著碗折回去。
一點點吹涼,送進床上人的口中。
「家裡還有張皮子,我一會去底下與人再換些米來。
老兩口原本打獵為生。
青碧崖上有岩蜂,這東西難得,市面上價格極高,獵戶年歲大了打獵不如先前,就靠著每年開春後采蜜換些銀錢。
恰巧前些日子去查看岩蜂的情況,就在那峭壁上的撿到了昏迷不醒的男子。
夫妻倆除了打獵,在院後辟的一小塊菜地,勉強維持吃喝。
家中的那些草藥,也是素日上山采了留著換錢的,囤了大半年,短短七八日,喝的喝,敷的敷已經消耗殆盡。
至於能不能活,就全憑老天爺了。
哪想這麼多日過去,人還吊著一口氣,可見是個命大的。
「家裡不是有個虎骨,要是拿到藥店定能換個好價,不說請大夫,咱去換些葯也好,說不定就能醒了。」獵戶話還沒說完,就被老伴的眼神逼了回去。
婦人重重將碗擱下,像是觸到極痛之事。
「咱半截身子都埋入土了,這東西留著瞧了難過,不如換了銀子救這孩子一命。」老獵戶長嘆一口。
老兩口原本也有個兒子,早年間打獵失足跌進崖裡沒了,這頭花虎就是當年兒子獵的,留了根虎骨算做念想。
婦人坐在床邊,瞧著上邊渾身是傷的人,良久點了點頭。
趙玉陷入昏迷之中,總覺得一陣冷一陣熱。
有時候是家中書院起火的那晚,他爹如同枯朽的樹樁坐在階上,他娘滿臉淚痕躲在廊柱後哭泣。
有時候又回到雪地裡,他背著娘親,一腳深一腳淺的跟著流放的兵丁。
娘靠著他肩頭,淚就沒停,順著他的脖頸似一條岩漿滾到胸口,燙的厲害。
「娘,別哭,我會陪著您。」
「傻孩子,娘有你爹,你好好的,等到天下大赦便能好好度日,尋一個好姑娘,娘就安心了。」
畫面一轉,又到山腳下的小院。
裡邊一片安寧,不時有嬉笑聲。
院裡幾個孩童正撅著屁股玩石頭,竈房裡的一個青衫女子戴著襻膊,鼻尖冒著細汗,賣力的揉著麵糰,擡眼直直看向自己,頰邊的梨渦驟然綻開,「趙玉,你回來了?」
等他想奔過去將她擁在懷裡,卻發現原本的青山綠水,小院全都被黑暗吞噬,無數刀劍像自己劈來,手腳像是被無形的繩索束縛,半分都動彈不得。
「你一定要平安歸來……」
不知哪裡劈開一條裂縫,清亮的聲音像將他往後拉。
……
「誒~老頭子,你瞧手動了。」
「真的?」
獵戶正在外邊修滲水的茅屋頂,聞言,手腳並用的爬下架子,走到床邊。
榻上的人依舊沉沉,絲毫沒有醒來的跡象。
「你不會是看花眼了?」
「那呢,我真的瞧見他手指動了。」
遭到質疑的老嫗一掌拍在了老伴手上。
「這葯都餵了十幾副了,該不會那赤腳大夫不管用?」老獵戶訕訕的撫著手背,有些狐疑。
上回下山正巧碰上個遊醫,聽說他有虎骨,立馬錶示跟著他上山替人治病。
瞧著不像唬人,又是研葯,又是正骨。
最後留了十幾副葯換了虎骨樂滋滋的走了,如今又過了大半月,這後生面色瞧著是好了許多,隻是人不見醒。
「那人還不是你尋來的,要這也救不好,咱家裡也掏不出半個子了。」老嫗氣的將葯碗一放,砸的葯汁四濺。
「哎呦,哎呦,這都撒了出來了。」獵戶瞧著自己老伴生氣,哆哆嗦嗦捧著碗一臉的可惜。
「南……」
忽然一道呢喃聲插入二人之間。
「誒,他說話了。」
老嫗連忙趴到床沿上,隻聽對方小聲囁嚅,細細碎碎的什麼「難」。
夫妻兩個大喜過望,連忙將餘下的葯悉數喂進嘴裡,終於在最後一副葯下,人終於醒了過來。
趙玉隻覺眼皮沉的厲害,外邊的光像是一柄利刃一點點撬開眼皮。
耳邊有人說話,柴火燒的噼啪聲,空氣裡浮著米香。
他覺得好餓,胃裡像是被掏空了一般,緊接著就見到兩張皺巴巴的臉,其中包著髮髻的老嫗嘴裡缺了幾顆牙,笑的像個孩子。
「醒了,醒了,老天爺保佑,可算是醒了過來。」
「水……」
喉嚨像被砂紙磨過。
話音剛落,老獵戶就舉著粗瓷碗湊過來,碗沿還沾著米粒。
溫熱的水滑過喉頭,他忽然劇烈地咳嗽起來,牽扯得胸腔一陣銳痛。
「慢些慢些!」老嫗伸手替趙玉拍著他的背,惱怒的瞪了眼自己的老伴,「這一個月他就靠這點米油吊著命,哪禁得住你猛灌?」
老獵戶遭了罵,訕訕的放下碗。
趙玉咳得眼前發黑,好不容易緩了過來,「多……謝二位救命之恩。」
「快躺著,你還動不得。」
老嫗一把按住要行禮的趙玉,笑的慈愛,「你也是命大,被我家老頭子撿了回來,青碧崖那個地方就那一處有個蜂穴,你被掛在外邊的岩縫裡。」
趙玉這才注意到自己的胳膊。
右臂打著笨拙的夾闆,布條勒得骨頭生疼;左腿被木闆固定著,稍一動彈就像有無數根針在紮。
他試著擡了擡右手,卻發現手腕軟綿綿的使不上力。
「別亂動!」
老嫗按住他的肩,語氣急起來,「那遊醫說,你左腿有舊傷,隻能靜養,能不能落地皆看你的造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