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宛枝雙頰緋紅，不服氣地加快腳步。

　　兩人氣喘籲籲地奔至硯齋前，才踏進迴廊，就聽見屋內傳來女子痛苦的嘶喊，聲音尖銳而急促。

　　謝珏原本還帶著少年頑氣的神情立刻收斂起來，隨即快步走上前。

　　門外，謝景一身玄青錦袍，手背的青筋繃緊。

　　秦九微坐在一旁，「穩婆是京中最好的，脈象也安穩，別擔心。」

　　謝景輕點了下頭，但仍一動不動地站著，整個人綳得極緊。

　　忽然，他身後傳來一聲喚：「二哥。」

　　謝景回頭，就看到謝珏和高宛枝站在台階下。

　　謝景看著他，微微點了下頭，隨後又將目光轉回門前。

　　屋內忽然傳來一聲嬰兒的啼哭。

　　謝景幾乎在那一刻沖了進去。

　　穩婆還未來得及說話，他已快步奔至床榻旁。

　　黎笙虛弱地倚著床頭，懷裡正抱著襁褓中的嬰孩，孩子粉團似的一團。

　　謝景看著那一大一小，心臟一下一下揪得生疼。

　　黎笙擡眸看著他，唇邊是虛弱卻清淺的，「是個男孩。」

　　謝景手指微顫地伸出，輕輕觸碰嬰孩的額角。

　　他一向克制，如今卻連聲音都發不出來。

　　這時，門外傳來腳步聲，謝珏和高宛枝也跟著進來了。

　　兩人一眼看到床上的小嬰孩，眼睛都亮了。

　　「哇！」高宛枝興奮得快要撲上來，腳步卻被謝珏一把擋住。

　　「你小心些，別嚇著我小侄子。」謝珏率先俯身過去，「我來抱。」

　　「你先來的就了不起啦？」高宛枝哼了一聲，軟聲軟氣地朝黎笙道，「黎姐姐，我也想抱一抱嘛～」

　　「不行。」謝珏打斷道。

　　「憑什麼不行？」高宛枝叉腰，「黎姐姐還沒說話呢，你怎麼能替她拒絕？」

　　謝珏仍舊那副懶洋洋的模樣，「不行就是不行。」

　　少年眉眼極俊，眼神卻帶著狡黠與頑意，薄唇輕挑。

　　秦九微站在一旁，看著這兩個吵得熱火朝天的人，無奈擡手扶了扶額角。

　　謝珏小時候一口一個「妹妹」地叫著，語氣又軟又甜，高宛枝哭一聲，他能急得滿院子跑，哄得比誰都耐心。

　　可誰想到，人一大，性子卻彆扭起來了。

　　偏偏還不是一般的彆扭。

　　謝珏在旁人面前，從來沒有失過分寸。

　　可每每見到高宛枝，一句頂一句，話裡帶刺，不逗她就心裡不舒坦似的。

　　秦九微輕咳一聲，笑著打圓場，「好了好了，你們兩個一見面就鬥嘴，是嫌這硯齋太安靜了嗎？」

　　謝珏這才收了語氣，往旁邊挪了半步。

　　「我不和她一般計較。」

　　高宛枝也不甘示弱地回了句，「才懶得理你。」

　　秦九微吩咐侍女取來食盒，遞給高宛枝。

　　「你回來得巧，我這兩天讓人熬了些百合雪梨膏，還有幾種潤肺養身的小點心，你正好回去，帶給你母親。」

　　高宛枝笑著接過，「多謝王妃，母親最近咳得緊，這雪梨膏來得正好。」

　　「她身子一向不強，天一涼就容易犯舊疾，可得好好照顧著。若有什麼不妥，就讓人來信。」秦九微又關切道。

　　「嗯。」高宛枝點頭應著，眼裡帶著笑意，「王妃放心，我會記得的。」

　　她抱著食盒，笑著與秦九微行禮告別，「那我先回去了，回頭再來看您。」

　　秦九微點頭，「路上小心。」

　　高宛枝轉身出了院門，身姿輕盈，沒有再跟謝景說話。

　　謝珏站在廊下，看著她漸行漸遠的背影，眉眼間浮出一絲難以察覺的煩悶。

　　秦九微斜睨他一眼，「剛才人還在的時候，你一口一個不行，語氣比誰都沖。現在人走了，又在這兒杵著看。」

　　謝珏聞言，仍然嘴硬，「我哪是在看她。」

　　「那你看什麼？」

　　「外面的樹。東南角那棵，葉子掉了一半，怕是要枯了。」

　　秦九微失笑，擡手在他額前點了一下，「你就嘴硬吧。」

　　長公主府。

　　高宛枝一踏入門，立刻侍女迎上來，齊聲喚道：「郡主。」

　　她點頭，步履輕快地走進內院。

　　屋中，高雲枝正端坐於窗邊飲茶，年歲並未在她身上留下痕迹，反倒更添幾分不容逼視的矜貴。

　　高宛枝將手中食盒放到案上，笑盈盈地開口，「這是王妃送的百合雪梨膏，母親最近咳得厲害，吃這個正好。」

　　高雲枝吩咐侍女，立刻去用百合雪梨膏泡一壺茶，聲音中帶著笑意，「你秦姨母最會吃了，她送來吃食沒有一個不好的。」

　　高宛枝坐下，拈了個玫瑰糕放入口中，一邊四下張望。

　　「許姨呢？今日怎麼不見她？」

　　「許姨去店鋪裡了，如今她開了五家分號，哪還有功夫日日在府中，給你做糕點。」

　　「也是。」高宛枝咬著糕點含糊一笑，神情帶著一點小女兒的嬌氣。

　　「以前一回家就能聞到許姨新做的桃花酥，如今一回來，隻能自己翻找茶點吃。」

　　吃完後她立刻起身，「對了，我去看看我的那件新騎服好了沒，明天我還要同謝珏去騎馬呢。」

　　翌日，京郊馬場上。

　　謝珏正站在一匹棗紅馬前，低頭替它順鬃。

　　少年身形頎長，衣服換成了便於騎射的勁裝，腰系玉帶，整個人顯得精神而挺拔。

　　他輕拍著馬頸，忽聽得身後傳來一聲清亮悅耳的女聲，「謝珏。」

　　遠處，高宛枝正朝他走來。

　　她今日穿了深靛色的騎裝，腰身收束，勾勒出纖細的線條。

　　烏髮高束，鬢邊斜插一支素銀步搖，微風拂過，輕響如鈴。

　　她笑意盈盈，朝他揮了揮手。

　　謝珏怔了一瞬，隨即移開目光，「你來晚了。」

　　高宛枝不甘示弱，「是你來早罷了。」

　　她走近兩步，伸手輕輕摸了摸那匹棗紅馬的鬃毛，隨口問道，「對了，你的二侄子，起好名字了嗎？」

　　「起好了，叫謝明川。」

　　高宛枝念了一遍，「謝明川？這名字真好。」

　　謝珏挑眉看她一眼，「我二哥說，他希望這孩子不困于山水，不困於命數。」

　　「不愧是你二哥起的名，一如既往地有講究。」

　　謝珏笑了下，「不是說要來騎馬嗎？開始吧。」

　　「你急什麼？李副將還沒來呢。」

　　因他們要學騎馬，謝驚春特地派了軍中最擅騎射的李副將前來授課。

　　謝珏此時也想起來了，擡眼望向遠處，語氣懶洋洋的。

　　「行吧，那就等著。」

　　很快，兩人身後便傳來一陣馬蹄聲，李副將帶著兩名隨從策馬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