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

　　紗帳輕垂，碧紗窗外是滿園新綠，窗內香爐裊裊，溫軟如春。

　　陸星禾踏進來，一眼便看到坐於錦榻上的女子。

　　她身著一襲綉有藤蔓暗紋的煙青色羅裙，腰身纖細，衣擺層層疊疊，鬢邊斜插一支羊脂玉釵，幾縷青絲順著耳後垂落。

　　十幾年過去，歲月彷彿從未在她身上留下痕迹，反而讓她更添風韻，眉目間的溫婉未減，眼底卻添了幾分不動聲色的鋒芒

　　陸星禾收了心神，行了一禮，「陸星禾見王妃，給王妃請安。」

　　秦九微擡眸，溫聲道：「起來吧。」

　　「上茶。」

　　侍女應聲而去，片刻後，捧著描金茶盞緩緩上前。

　　秦九微轉眸看向立於一旁的陸星禾，唇角帶著淺淺笑意，「坐吧，不必拘謹。」

　　陸星禾輕輕應了聲，落座於秦九微身側的圓凳上。

　　「你做的牛排很好吃，我聽說，那奶茶也是你制出來的？」

　　「是個心靈手巧的姑娘。」秦九微神色間儘是欣賞。

　　陸星禾有些不好意思。

　　下一瞬，秦九微語氣一轉，似有意無意道：「曾經也有個人做過牛排，滋味與今日這道不同，卻也讓人驚艷。」

　　「你們做出來的東西，都很奇特，皆是世上罕見。」

　　陸星禾心跳猛地一滯，「王妃說的那個人……是誰？」

　　秦九微輕輕放下茶盞，「她叫莫青葵，是先帝的一位妃嬪，如今……已經死了。」

　　「死了？」陸星禾眉頭微擰。

　　秦九微看向她，「這也是個奇女子。在世時，常常口口聲聲說什麼平等自由，說這世上人人該有選擇的權利。」

　　「還說，她不是這個地方的人，是從別的地方來的。」

　　「這話倒有意思了，普天之下，除了大晉，就隻剩下些邊境小國，她能從哪來呢？」

　　陸星禾臉色更難看了些。

　　秦九微唇邊笑意不減，「你與她倒有幾分相似，都會制出新奇的物事，讓人眼前一亮。」

　　「怎麼會這麼像呢？還是說……你們都是從同一個地方來的？」

　　陸星禾的指尖不受控制地輕顫起來，喉嚨發澀，半晌才艱難吐出一句。

　　「王……王妃……」

　　她腦海中一片混亂。

　　關於她身份的事情，她從來沒跟任何人說過。

　　畢竟這話說出來是會被當成神經病的，她哪裡敢說。

　　但沒想到，竟然被人發覺了。

　　她低頭想掩飾情緒，卻發現連手心都沁滿冷汗。

　　「不用緊張，」秦九微看向陸星禾，「我知道你是個好孩子，並無害人之心。」

　　「我也隻是想知道答案。」

　　陸星禾沉默了良久，眼神在秦九微臉上遊移幾次，終於低聲開口：「我……不是這個世界的人。」

　　「我和她，那位莫青葵，我們都不是這個世界的人。」

　　秦九微沒有出聲，靜靜地看著她。

　　陸星禾繼續道：「我來自一個叫現代的地方，那裡沒有皇帝，也沒有妃嬪，人人都能讀書，有自己的名字，自己的家。女人可以讀書，做生意，不會被買賣，生活也很便利……」

　　她越說越慢，聲音裡多了幾分安靜下來的釋然。

　　「我也不知道是怎麼來的，睡一覺醒來後就在這兒了，沒辦法，為了活著，隻能想盡辦法留在浮玉樓。」

　　秦九微眼中閃過一抹訝異。

　　「怪不得。」她輕聲道，許多疑問在這一刻都串聯了起來，「你做的東西確實與我們不同，想的法子也總是新奇。」

　　陸星禾擡頭，有些不安地看著她，「王妃，你會覺得我瘋了嗎？」

　　秦九微笑了笑，緩聲道：「不會。」

　　「世事本就玄妙。我年輕時也不信這些，但經歷得多了，倒覺得，人與人之間能相遇，本就不易。我隻需要知道你為人不錯，至於你從哪裡來並不重要。」

　　「而且聽起來，是個很不錯的地方，那裡人或許比我們過得更開心。」

　　陸星禾望著她，眼中泛起一圈濕意。

　　她話音剛落，外頭便傳來腳步聲。

　　謝珏跨步而入，衣袍穿得不太規整，他朝秦九微行了一禮，「母親。」

　　秦九微含笑頷首，「來了，坐吧。」

　　謝珏點了點頭，目光一轉，落在旁側的陸星禾身上。

　　她的神色有些發怔。

　　秦九微察覺到了，輕聲道：「星禾，時候也不早了，你先回去歇著吧。」

　　陸星禾忙欠身應下，「是，王妃。」

　　說罷，她行了一禮，腳步略顯急促地退出了屋中。

　　待人影遠去，秦九微才慢慢端起茶盞，抿了一口，緩緩出聲。

　　「陸星禾這個人，很聰明，心性淳善，又頗有才情。如今屈身在浮玉樓做個小管事，未免可惜了。」

　　「她那些想法，別處怕是都覺得荒唐，可我看未必。日後若她有什麼新奇點子，你隻管放手讓她去試。」

　　謝珏點了點頭，若有所思：「孩兒明白。」

　　秦九微隨口又問道：「你怎麼突然回來了？」

　　「回來換身衣裳。」謝珏神色中帶了幾分掩不住的期待，「等會約了高宛枝一道去戲院聽曲。」

　　秦九微眼中笑意更深，「那你快去，別讓宛枝久等了。」

　　「是。」謝珏抱拳一禮，轉身出門。

　　他腳步輕快，連背影都透著一股欣喜。

　　秦九微看著那背影，忍不住暗笑一聲。

　　真的是要失去過一次，才知道對方有多重要。

　　不過，幸好，他們還來得及。

　　長公主府門口。

　　日頭正好，院前幾株槐樹落下斑駁光影。

　　高宛枝剛出門，便看見府前停著一輛熟悉的馬車，車身紋飾低調卻不失華貴，正是謝家的馬車。

　　她正欲移開視線，那車簾卻倏地一掀。

　　露出一張少年的臉。

　　謝珏彎著眉眼朝她笑，陽光灑在他臉上，映得那笑意明朗，帶著幾分少年意氣，叫人移不開眼。

　　高宛枝心跳忽地漏了一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