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4章 未綉完的杏花
庭中植著一株槐樹,枝椏虯結,早已枯死。
孟擇站在樹下,仰頭望著殘枝。
顧青悄然走上前,低聲道:「這是王妃嫁入府中那年,殿下親手所種。她說,等樹大了,夏日便可以在樹下乘涼。王妃很喜歡這棵樹。」
「可惜它枯了。」孟擇轉頭看他,「你跟我多說一些,王妃的事情吧。」
顧青點頭。
「當年您與王妃成婚,乃是陛下親自定下的姻緣。王妃姓程,名念初,是程閣老之女,自小便聰慧溫和,琴棋書畫無一不通。」
「王妃與殿下一見傾心。婚後她性子恬靜,卻並不避世,家中一切皆打理妥當。您征南時,她日日守在佛前,寸步不離。那時人人都道,皇長子與王妃,才貌兼備,是天作之合。」
三人走進後院正屋。
顧青擡手推開左側一扇門,「這間屋,是王妃的繡房。」
屋中仍留有幾件女子用物,屏風後的綉架上,還搭著一幅未完成的綉帛,線團早已褪色,隱約能看出是一朵杏花。
「王妃性子溫和,喜歡畫畫和刺繡,也愛清茶和瓷器。」
孟擇怔怔看著那幅未完成的綉,喉間像被什麼堵住。
「還有一些舊物。」顧青從身後取出一隻漆盒,裡面是一些信劄、舊印,還有幾縷已經發黃的頭髮。
孟擇接過,指腹觸及發梢。
良久,緩緩出聲,「我還是想不起來。」
顧青輕輕嘆了口氣,將盒子收好,「沒關係殿下,我們慢慢來。」
謝硯禮靜靜望著屋內的一切,走近幾步,站在屏風前,低頭看著那未綉完的杏花。
一種奇異的熟悉感在心底蔓延開來。
他的指尖拂過綉架邊緣,眼前浮現出一個身著素衣的女子,靜坐在簾後,執針落線,神色溫婉。
他自幼在謝家長大,卻始終感覺和謝家有一道隔膜。
可站在這屋中,他第一次有一種清晰的歸屬感。
顧青在旁,眼眶微紅:「王妃臨終前,曾說,她隻願小殿下能平安長大,不求富貴,隻求無憂。」
謝硯禮垂眸,手指緊了緊。
最後,他將那幅未綉完的杏花帶走了。
接下來的幾天,謝硯禮又尋來不少當年的舊物,但都沒能讓孟擇恢復記憶。
深夜,城門邊巡夜的燈火晃蕩。
楚熠身披夜行衣,面罩遮面。
身後緊隨的是被綁得結實,嘴裡塞著布的李應成。
他們避開了所有明崗暗哨,從東南城角的小路悄悄出了城。
那裡是官道廢棄的舊道,如今極少有人走,連守衛都疏鬆了許多。
幾個楚熠帶來的人迅速清理了沿途痕迹,隻留下一串淺淺的馬蹄印,極難追蹤。
行至一座山林邊緣,楚熠翻身下馬,目光回頭。
看向離開的京城方向。
「謝驚春,對不起,又騙了你一次。」
他在心裡默念。
夜風吹來,他的眼神卻愈發冷靜。
他回身,翻上馬背,一腳踹上李應成的馬腹,兩匹馬一起朝山林深處行進,沒入夜色。
幾日後。
大梁,皇城深處,三皇子府。
夜幕初降,香爐中沉香裊裊,玉盞間冰梅浮動。
三皇子倚坐在一張榻上,聽到下人通稟後,「讓他們進來。」
片刻後,楚熠推門而入,身後押著一個神情惶惶的中年男子,正是李應成。
「殿下。」楚熠拱手行禮。
三皇子起身,目光落在李應成身上,「這就是你說的那位?」
「正是,他就其中一個人證。」
三皇子面上笑意愈深,「你果然沒有讓我失望。」
楚熠將京中的事簡要陳述。
聽罷,三皇子大笑出聲,「好!好極了!孟擇居然是大晉皇子!若父皇知道,非得氣死不可!」
他一邊說,一邊打量李應成,「本王要親自帶你去見父皇,到時候,你隻管照實講出來。」
李應成臉色煞白,卻不敢反駁,「…是。」
楚熠站在一旁,他忽然出聲,「殿下,我想見我妹妹一面。」
三皇子眼神閃了閃。
片刻後,似笑非笑地道:「好,念你替我查得一樁好事,就準你見她一面。」
地牢,牆上昏黃的燈火搖曳不定,照不亮四周的潮氣和苔痕。
楚熠一步步走到最裡間的鐵牢前。
他停在門前,眼神在一瞬間變得極冷。
牢門內,一個瘦小的人影正安靜地坐在角落。
「念念。」他出聲,聲音微啞。
牢中少女聞聲擡頭,燈火映出一雙乾淨清亮的眼睛。
她面容瘦削,衣衫襤褸,卻仍掩不住眉眼間的清秀。
「哥哥。」她站起身來,眼中閃著水光,「我就知道你會來的。」
楚熠走近,雙手握緊牢欄,目光打量著她,聲音低沉:「他們有沒有欺負你?」
楚念搖了搖頭,「沒有,我很好。」
「對不起,我來晚了。」楚熠低聲道。
「哥哥,我不怪你。」她笑了笑,眼睛微彎,「你已經做了很多了,你也為我忍了很多,我怎麼可能會怪你。」
楚熠攥緊拳,眼睛垂下。
一種無力感席捲全身。
楚念輕輕伸出手,握住了楚熠緊攥的拳頭。
「哥哥,你別這樣。」她聲音輕軟,又極溫柔,「你做得已經很好了。」
她仰頭望著他,眼神澄澈溫暖,「我在三皇子府的日子裡,沒有受太多苦。他忙得很,基本也沒人管我,隻是被關著,不能出去。」
楚熠聽著她的話,指節慢慢鬆開,低低喃道:「可我不願你受一點委屈。」
這世上,他隻有這麼一個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