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珏隻低低笑了一聲，「真的。

　　江懷玉轉眸掃了旁邊一眼，旁側便有人會意，開口道：「謝公子也在此處，不如也作一首？」

　　眾人齊齊望向謝珏。

　　席間有人低聲道：「謝公子不是從不參加這些？」

　　「他也沒讀書入仕，連個童生都不是吧。」

　　「聽說謝公子隻喜經商理財，京中那麼多鋪子，幾乎都是他的……」

　　「那又如何？有權有勢，又不缺銀子，這樣的人才是命好。」

　　話雖如此，但聲音之間卻難免帶著世家子弟的傲慢與輕浮。

　　一位家中與景王府有來往的公子見狀，起身準備替謝珏解圍，剛欲開口，卻聽謝珏已道。

　　「作詩？好啊。」

　　他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

　　這句話一出，滿場稍微一靜。

　　江懷玉沒料到謝珏竟會應下。

　　但隨即，他似笑非笑地道：「謝公子若能得佳句，倒是今日詩會之喜。」

　　謝珏並未理他，而是低頭蘸墨，提筆落字。

　　高宛枝悄悄看著他，眼裡卻透出一絲好奇與期待。

　　她也沒見過謝珏作詩呢。

　　四野靜寂，所有人都將目光落在謝珏身上。

　　他筆走龍蛇，數息之間便寫下四句。

　　寫完，他將紙交給一旁的侍從，由其朗聲念出。

　　「雲深不知處，馬嘯入松間。石上春泉響，人行白霧還。」

　　念畢，短暫的寂靜如潮水倒灌，剎那之後，眾人議論紛紛。

　　江懷玉臉上的笑意稍稍僵住，眼中露出一抹詫異。

　　他本以為謝珏會在眾人面前出醜，卻沒想到，他居然真的會寫詩？

　　而且還寫得不錯！

　　那他為何從來不去考功名？

　　另一邊，高宛枝微張著嘴，眼中滿是不可思議。

　　她從小和謝珏一同長大，知道他文采不錯，但從未見他當眾作詩。

　　這首詩意境清遠，毫無雕飾，卻自成風骨。

　　高宛枝眼中的驚訝慢慢化開，繼而是掩不住的笑意。

　　席間眾人你一言我一語，不少人已開始讚歎謝珏詩才。

　　謝珏看著他們的表情，心中冷笑。

　　他沒有考取功名，是因為不願將人生束於朝堂。

　　他更喜歡經商，喜歡看著銀票翻倍、鋪子開張、賬本每日盈盈上揚的實在成就。

　　不入仕，不等於不讀書。

　　這些人怎會知道，他的詩詞文章，是他二哥親自教的。

　　謝景的才華，自然遠勝他們。

　　周圍漸漸安靜下來。

　　眾人面上不動，心中卻已泛起波瀾。

　　誰能想到，謝珏不僅家世顯赫，竟還有這等文采？

　　能寫出這樣的詩，怕是藏了多年才情，隻未曾顯露。

　　謝家三公子，看似不求功名，隻顧做生意，如今竟連這也能勝過旁人！

　　那些原本暗自等著看他出醜的人，心中一時百感交集。

　　江懷玉看到眾人的反應，心中一時煩悶，很快轉移話題，開始玩些行酒令的小遊戲。

　　詩會結束後，有人提議去湖上泛舟。

　　眾人紛紛應和，有人早早跑去挑了畫舫，有人則三五成群地沿岸閑談。

　　畫舫並不大，隻能容兩人相對而坐。

　　謝珏順勢和高宛枝一起劃船。

　　船慢悠悠地劃入湖心，周圍人聲漸遠，隻餘水聲與偶爾幾聲鳥啼。

　　微風吹拂，帶來淡淡的花香與女子發間脂粉的甜氣。

　　謝珏坐在對面，一手執槳，一手支在船舷邊，衣袂寬鬆，眉眼半斂。

　　陽光打在他側臉上，襯得那張本就俊朗的臉多了些說不清的懶意與鋒利。

　　高宛枝不動聲色地看他幾眼，又飛快地移開。

　　「你要是再往左偏，咱們就要和那邊的柳枝撞個滿懷了。」

　　謝珏坐在她身後，好整以暇地看著她忙亂的背影，嘴角忍不住勾起一抹笑。

　　高宛枝頭也不回，「你別說話，會擾我心神。」

　　謝珏挑眉，語氣懶散，「擾你心神？劃船而已，怎麼就擾你心神了？」

　　「你再說話，我就把槳扔湖裡了，讓你自己遊回去。」

　　「成。」謝珏笑出了聲，往前探了探身子，「那我來。」

　　說著，他從她手裡接過槳，順勢坐在她身旁，動作熟練地將船劃向湖心。

　　「我也不是不行，隻是還沒學會。」高宛枝輕輕哼了一聲，小聲辯解。

　　「嗯，我知道。」謝珏偏頭看她一眼，語氣帶著笑意，「郡主殿下這般聰慧，世上哪有郡主不會的東西？」

　　「你就會嘴貧。」

　　「那你還不是聽我說了十幾年。」

　　兩人對視一眼，默契地一同輕笑起來。

　　湖面平靜，遠處岸邊傳來幾聲隱隱的讀詩聲。

　　船漸漸停在一處水榭邊，兩人靠著坐下，四周隻餘風聲與水波。

　　小船正悠悠晃晃地向湖心靠近，忽然一聲輕響，船底似是撞上了什麼漂浮的木枝，猛地一顛。

　　「哎——！」

　　高宛枝還沒反應過來，身體已經不受控制地往前撲去，直直跌進了謝珏懷裡。

　　謝珏下意識地伸手接住她，手臂穩穩地攬住她的腰，低頭看著懷裡的人。

　　鼻尖幾乎擦過她發間，近得彷彿隻要一動，就會觸碰。

　　高宛枝整個人怔住，雙手撐在他胸口，耳根一下子紅到了脖頸。

　　「你……你快放手。」她聲音低低的，卻帶著幾分慌亂。

　　「你撲過來的。」謝珏低聲回，眼神裡卻帶著笑，「該跟我說聲謝才是。」

　　「謝你才怪！」

　　高宛枝紅著臉，掙紮著想起身，卻沒掌握好重心，反而讓自己陷得更深，幾乎貼到了他懷裡。

　　謝珏微微一笑，卻沒再逗她，隻稍稍一側身，穩穩托住她肩膀將人扶正。

　　「下次坐船記得別分神，不然湖裡這水，可涼著呢。」

　　高宛枝不說話了，隻低著頭不去看他。

　　湖面漸寬，兩人順著水流一路劃去，不知不覺已避開了喧囂的人群，來到一處幽靜僻遠的水灣。

　　這裡岸邊垂柳低垂，藤蔓纏繞，一派靜謐清幽，隻有風吹水面的潺潺聲，夾著鳥鳴蟲語，彷彿與世隔絕。

　　謝珏將槳收了，靠在船舷邊，仰頭看著湛藍天光透過枝葉縫隙灑落，微眯起眼。

　　高宛枝坐了一會兒，也沒再多說話，隨手卸下發間步搖，側身躺在另一邊。

　　船身不大，兩人之間距離並不遠，卻各自安靜，誰也沒有打破這份沉寂。

　　湖風溫柔地拂過額前髮絲，謝珏聽見她輕輕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