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0章 高祈淵
翌日。
鄭國公一家被官差押送至京兆尹府,神色狼狽,昔日的氣焰早已無影無蹤。
街道兩旁圍滿了看熱鬧的百姓。
「這就是那鄭國公吧?聽說霸佔良田還打死人!」
「該抓!活該!謝世子好樣的!」
人群中叫好聲此起彼伏,皆拍手稱快。
在人群後方,謝驚春與楚熠並肩而立,換了便裝,遠遠看著這場朝堂權貴的落馬戲。
楚熠手裡拿著一串糖葫蘆,漫不經心地咬了一口,「聽說這次謝世子救了那對被鄭國公欺辱的夫婦,他們現在是不是住在你們侯府裡?」
謝驚春一聽,心中一緊,險些順口就應了。
嘴巴張開又立刻咬住舌頭,話硬生生咽了回去。
他眼神略有躲閃,卻迅速穩住,點頭道:「嗯,暫時安頓在我們府裡,身子還沒養好。」
謝驚春轉頭望著京兆尹府的大門,心中不由鬆了一口氣。
父親的身世,非同小可。
哪怕是最信任的朋友,也不能輕易洩露。
他咬了咬牙,語氣一如往常般輕鬆,「走吧,這熱鬧也看得差不多了。」
楚熠側眸,看著謝驚春彆扭的反應,眼神微微一眯。
他沒有再問,唇角卻悄然揚起一絲幾不可察的弧度。
謝硯禮已經知道了自己的身世。
接著他又看了一眼謝驚春不自然地側著身子的模樣,心中不由失笑。
總算是聰明了些,知道什麼能說,什麼不能說。
風吹過街口,百姓的吵鬧聲漸漸遠去。
楚熠眼神漸冷,擡手將剩下的糖葫蘆隨意遞給路邊的孩童,轉身緩步離去。
接下來,他要查的,就是孟擇的真實身份了。
侯府,清瀾院。
室內,孟擇獨坐於書案前,面前鋪著一卷卷陳舊的文冊與抄錄整理的記錄書簡,都是孟辰親手所抄。
他低頭翻閱,動作緩慢,每一頁都看得極仔細。
高祈淵,先皇長子,天資卓越,十七歲入朝聽政,十八歲隨軍平定南陵叛亂。
十九歲時入文廟主持太學講策,一篇《論賢臣之道》傳遍諸生。
二十歲大婚,迎娶程家嫡女程念初,婚禮盛極一時。
二十四歲被任命出巡,不料遇刺。
孟擇一頁頁看著,卻對字裡行間那個「高祈淵」十分陌生。
高祈淵。
他默念了一遍,擡眸望向庭中,眸中沒有一絲波動。
還是空白。
門外傳來腳步聲,秦九微和謝硯禮推門而入,身後跟著林太醫。
昨天府醫看過了,但他們還是不甚放心。
更掛心他恢復記憶的事情,於是今日又請了林太醫來。
孟擇聽聲,將那捲文冊合上,淡淡擡眸。
林太醫行了一禮,孟擇點了點頭,擡手示意:「請。」
林太醫將藥箱放在一旁,從袖中取出脈枕,他閉眼診了片刻,又檢查了肩側包紮處的傷勢,仔細換藥。
「脈象平穩,氣息也不紊亂。」林太醫放下手,舒了口氣,「劍傷雖傷得不淺,但多虧照料及時,見淤毒侵絡,再靜養幾日便無礙了。」
孟擇擡手理了理袖口,低聲道:「那我何時可以下地活動?」
「今日便可,但切忌奔走勞累,一切循序漸進,勿動怒,勿思慮太過。」
孟擇輕點了下頭,片刻後才開口問道:「太醫,我失憶已有多年,可有法子,能讓我記起來?」
林太醫又給他把了脈,又細細問診了幾句,終是搖頭。
「我醫術淺薄,這等久年失憶,多為舊傷損及腦府,再加上情緒創痛所緻,除非有極強的情緒衝擊,或某種極其關鍵的引子,否則……怕是難以恢復。」
「藥石也無濟於事?」
「無濟。」林太醫苦笑一聲,「可以開一些養神安氣之方,但隻能固本調神,助其寧心。」
孟擇垂下眼,沒再開口。
秦九微和謝硯禮也對視一眼,眼中都有些失望和難過。
午後時分,陽光暖暖地灑進清瀾院。
屋內隻剩孟擇一人坐在軟榻邊,手邊擱著一碗未喝完的溫湯藥。
門口忽然傳來一陣小小的腳步聲,還有輕輕的「咚咚」兩聲。
孟擇擡頭望去,隻見門簾被小手輕輕撥開,露出謝珏那張白嫩的小臉。
他一隻腳剛踏進門,又立刻退了回去,像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氣才試探著說道:「那個,柳夫子,你、你還疼嗎?」
「額……我該叫你柳夫子,還是孟夫子。」
「不疼了。」孟擇看著那張熟悉的小臉,笑道:你喚我什麼都可以。」
謝珏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腳尖,又看了看屋內,左右張望了一下,小心翼翼地走了進來。
他穿著月白色的小直裰,懷裡揣著一本畫冊,腳步很慢,一步一探地靠近榻前。
「你……真的不是壞人吧?」謝珏睜大眼,聲音很輕。
「我看起來像壞人嗎?」他反問。
謝珏歪頭仔細打量了一下他那張稜角分明卻帶著疤痕的臉,小聲嘀咕了一句:「剛開始……有一點點像。」
說完,他又趕緊補上一句:「但現在不像了。」
最後,他終於鼓起勇氣坐到孟擇旁邊,仰頭問:「那你還會教我算數嗎?」
孟擇看著他眼中亮晶晶的期待,「若你願意,我自然教。」
謝珏頓時眉開眼笑,從懷裡把畫冊掏出來,小心放到桌上。
「我畫了這個,你看像不像你!」
畫紙上,筆跡稚嫩,卻認真地畫了一張臉。
下巴尖尖,眼睛大大,還貼心地畫上了一道誇張的「疤」。
孟擇望著那張歪歪扭扭的畫,第一次,笑出了聲。
不是那種禮貌式的淺笑,而是發自心底的,帶了點苦澀的溫軟笑意。
「這幅畫。」他說,「比我好看。」
謝珏一聽,立刻搖起了頭,「不是不是!你也很好看!」
孟擇愣了愣,低頭看他那雙亮晶晶的大眼睛,半是認真,半是孩子的天真,心中忽然像被什麼輕輕觸動了一下。
「真的!」謝珏認真補充道,「你笑起來最好看了,比我畫得還要好看!」
他說完,又往前湊了湊,壓低聲音像是跟他分享什麼大秘密,「我以前其實有一點點怕你,因為你不笑,臉還很嚴。但你現在笑起來,我就一點也不怕啦。」
孟擇怔怔看著他,半晌才緩緩彎了彎嘴角。
那笑意不再苦澀,而是帶了點暖。
他伸出手,輕輕落在謝珏的頭頂,聲音低啞而溫柔:「那以後,我就多笑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