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蘇沅起床就發現地上簡陋的地鋪不知什麼時候被收拾好了,林明晰也不見了蹤影。
冬青端著洗漱的熱水推門進來,見蘇沅起來露出了笑。
「主子昨夜睡得可好?」
蘇沅站起來說:「怎麼也比在路上好。」
她接過冬青手中的帕子擦了擦臉,下意識地探頭往外看了一眼。
「大人呢?」
「去公幹了?」
「沒呢。」
冬青拿過衣裳給她穿好,笑道:「大人一大早天兒還沒亮,就帶著人在外頭削門檻,怕吵您清夢,就剩您睡著的這間房暫時還沒動,其餘能削平的地兒都削了。」
不光是門檻,還有後院路子上的碎石,總之可能會磕碰到的東西都被一掃而空。
半點都沒留下。
蘇沅想起半睡半醒時聽到的低語,心尖像是被人捏了一下似的,又暖又滾燙。
她回頭望了一眼林明晰昨晚打地鋪用的東西,忍笑道:「你一會兒找個人去外頭瞧瞧有沒有合適的木匠,若是能找到,儘快買一張寬敞些的軟塌回來,就擺在床邊鋪張床。」
林明晰身形清瘦,也不魁梧。
可再清瘦,那也是個成年許久的男子。
超過一米八的大高個死活叫不上床,非要縮在地上,滋味想想都不好受。
有張軟塌雖不比正兒八經的床舒服,可怎麼也比硬邦邦的地上強。
冬青稍看一眼便知蘇沅此言何意,低頭笑著說是。
她伺候著蘇沅梳頭戴釵,正準備要穿鞋時,忙活了一早上的林明晰也擦著汗走了進來。
他將手中的帕子隨意搭在架子上,看著地上大了許多的鞋無聲皺眉。
「腳可是腫了?」
不等蘇沅答話,他就蹲下身抓住了蘇沅不復之前纖細的腳踝。
冬青趕緊垂首,一眼也不敢多看地走了出去。
蘇沅不太自在地用腳尖輕輕踢了踢他的膝蓋,小聲說:「你幹什麼?」
林明晰看著她腫得寬大了許多的腳背,心疼得不行。
「怎麼腫成了這樣?是不是近來太累的緣故?」
女子有孕後的種種事宜,林明晰早早地纏著太醫問了個一清二楚。
也早知道有些婦人會因孕水腫。
可他沒想到,竟能腫成這樣。
察覺到他話中自責,蘇沅不以為然地摸了摸他的頭,大咧咧道:「大夫和太醫都說是正常的,再說也不影響什麼,隻要鞋做得稍大些就行,沒事兒。」
林明晰緩緩呼氣,將擺在地上的鞋拿起來給她穿上。
確定她神情中無不適才說:「尋常繡鞋底子硬,回頭我尋人給你做幾雙千層底的,做得再大些才好。」
蘇沅晃了晃腳,好笑道:「現下尺寸正好,做得再大些,穿著就會掉了。」
「那有什麼?」
林明晰扶著她站起來,慢聲說:「腫著穿正好的鞋也不一定舒服,再大些,你直接踩著後跟穿,腫了的地方也能稍舒服些。」
他倆說著話的功夫,剪月和冬青端著早飯走進來在桌上擺好。
吃過飯,眾人識趣地紛紛散去,林明晰一邊扶著蘇沅在院子裡散步消食,一邊與她細說這邊的情況。
其實說不說也就是這麼個情況。
風沙大,氣候差。
人口多,可耕種的土地數量卻極少,百姓多以在荒原上放牧為生。
簡單概括,那就是一家更比一家窮,一戶的人口更比一戶的多。
前任知府留下一堆爛攤子,城防薄弱,財力為零,就連最基本的,城中人口數量都語焉不詳。
林明晰到此的這一個多月,光是將城內常住人口登記造冊就費了大半功夫。
而且這光是懷北城內,懷北接連數地,一處更比一處差。
他還沒能去查看的地方,還不知是什麼樣。
蘇沅聽了半晌頭疼地嘖了嘖,苦笑道:「你接下來可有得忙了。」
想從亂麻中理頭緒,想改此處窮苦風氣,豈是三兩日能成的?
林明晰搖頭無聲一嘆,無奈道:「來都來了,不成也得設法成。」
他不欲與蘇沅說太多外頭的事兒讓她煩心,話音突轉笑道:「對了,我聽說你讓人在外頭找宅子?」
「對啊,不找宅子,難不成一直住在這裡麼?」
蘇沅扭頭指了指身後的瓦屋,一言難盡道:「雖說此處不比皇城,隨你住在衙門也並非不可。」
「可你看看這屋子,坐南朝北,朝向迷人就罷了,重點是被前頭強裝氣派高出許多的府衙大門遮得嚴嚴實實,一絲多餘的光都透不進來,還四處生潮,馬上入夏了倒是不覺得涼,可若等到冬日,在屋內點多少火盆隻怕都驅不散骨子裡的寒意。」
若是沒辦法,時日短,湊合住也就住了。
可問題在於他們在此不是一年兩年,時間長了人也受不住。
蘇沅無視林明晰的阻攔強行在凳子上坐下,敲著腿說:「再說這裡也窄了些,別的不說,光是我帶來的那些東西就無處可放,還有從京中帶來的那些人,總不能讓人在外頭一直混著,等孩子出生能跑了,更是身都轉不開,乾脆找個寬敞的,住著也舒服些。」
宅子的事兒蘇沅未到時林明晰就想過,也去看過幾個地方,隻是忙於處理衙門的事兒忘了安置。
他想了想說了幾個方位,說:「這幾處我去瞧過,大約都是可的,回頭我帶著你去看看,要是你也覺得行,咱們就早些搬過去。」
蘇沅點點頭,轉而又問:「對了,我還沒來得及問你,那兩個小丫鬟怎麼回事兒?」
林明晰眉眼間多了絲尷尬,摸了摸鼻子小聲道:「你見到了?」
「廢話。」
蘇沅無言以對地白了他一眼,說:「有人說那是你找來伺候我的,你腦子裡想什麼呢?」
那麼大點兒的小丫頭,說難聽點兒還是個不懂事的孩子。
連自己都收拾不利索,讓人照顧還差不多,又能幹什麼?
林明晰為難地頓了頓,握著蘇沅的手嘆息道:「那倆孩子是我入城的第三日買回來的,她們二人的母親生二丫時難產走了,爹爹不久前放牧時為了救一頭小羊,被野狼咬死,家中就剩了這麼兩個小丫頭。」
「大的那個不知聽誰說了可賣身葬父,就帶著妹妹到了集市上,想把自己和妹妹賣了,換點兒買棺木的錢,正好我碰上了,就找了個由頭帶了回來。」
這樣的悲劇在此處幾乎是隨處可見。
百姓將一頭羊,一頭牛看得比全家性命還重,喪父的,無母的,死了孩子的更是尋常。
林明晰舉起一隻手在空中晃了晃,苦澀道:「城中百姓雖多,可靠乞討為生的十中有五,過不下去賣兒賣女的更是司空見慣。」
「在很多人眼中,一個孩子的價值或許還不如一頭羊羔,這裡百姓過的日子,遠比咱們起初設想的苦。」
他艱難咽下喉中灼氣,微微仰頭望著蘇沅的眼,啞聲道:「沅沅,跟我來此受苦,你會後悔嗎?」
蘇沅低頭看他,要笑不笑地說:「我若說悔,你當如何?」
「讓我趕緊回去?」
「還是等著肚子裡這小東西長大了,你再來坐賓客席看他成親?」
林明晰聞言想也不想就說:「不。」
「那不就得了?」
蘇沅手上用力重重地揉了揉林明晰的臉,悶笑道:「咱們一家人都在呢,心安之處便是家,你怕什麼?」
「再累再苦,我都陪著你呢。」
「前路在腳下,沒什麼好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