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家起了心思要討好蘇沅,自然是處處下足了苦工。
蘇沅隨雲夫人步入宴客的花廳,不等入門就感受到了屋內的熱氣。
溫度正好很是適宜。
放眼望去,卻感受不到半點尋常炭火那股煙熏火燎的味兒。
她在雲夫人的引導下落座,動作隨意地打量了四周一眼,似是好奇地說:「這屋裡倒是暖和。」
雲夫人聽了眉眼間流露出一絲不明顯的自得,笑道:「您有所不知,這屋內的四個角都分別擺了兩個熏爐,因尋常的火炭燒了有股子怪味兒,故而放的都是難得的紅羅炭,不管燒多少,隻會覺得暖和,絕不會聞著一絲怪味兒。」
紅羅炭是好,可價高驚人。
懷北當地也是沒有的。
據蘇沅所知,哪怕是盛京城中的豪富人家,也少有將紅羅炭燒得如此豪邁的。
她神色不明地笑了笑,唏噓道:「雲家果然底蘊深厚,非常人能及。」
「不過是小門小戶關上門過日子,討生活糊口罷了,哪兒會有侯府的尊貴?」
雲夫人說著親自給蘇沅把盞倒茶,把茶盞遞到蘇沅手邊才說:「時辰不早了,您想來也餓了,要不先讓人上菜?」
蘇沅頷首說好。
雲夫人笑著扭頭看了身後的丫鬟一眼。
那丫鬟會意掀開門簾邁步而出,不一會兒就帶著一串小丫頭端著食盒走了進來。
雲夫人上前親自把食盒打開,接過裡頭的盤子一道接一道地往桌上放,嘴裡還說:「按理說您來了,理應好生招待,可懷北沒什麼能讓您看得上眼的好東西。」
「這時節也找不出什麼稀罕的東西,今日做的都是些家常菜,您先嘗嘗,若是有中意的菜,回頭我讓廚子做了就緊著給您送去。」
她說話的同時手上動作不停,一張足坐十人的大圓桌被接連不斷的碟子擺得滿滿當當,最後幾乎放不下。
桌上除了常見的牛羊家禽,還有不少蘇沅隻在戲文中聽過的東西。
別說是兩個人,就算是再多來上十人,這菜也絕對是足的。
蘇沅望著眼前擺滿的餐桌眼底微妙一閃而過,唇邊溢出一抹不可言說的淺笑。
若這都是家常便飯,那她和林明晰平日裡在家,吃的估計都是豬糠。
雲夫人沒注意到蘇沅微變的神色,熱情得不行的用公筷往蘇沅的碟子裡夾了塊看不出模樣的東西,介紹說:「這是紅燒狼筋。」
「這東西不難得,可講究火候,廚子昨夜就開始忙活,足足燉了八個時辰才可軟爛,此時正是好入口的時候,您嘗嘗?」
蘇沅對野味興趣不大,拿起筷子扒拉了一下就放下了,放鬆了脊背稍微往椅背上靠了靠,看向面露尷尬的雲夫人淡聲道:「我平日裡吃得素,不太吃得慣這些葷腥,夫人的一番好意,我今日隻怕是要辜負了。」
雲夫人沒想到她會是這個反應,拿著筷子吃也不是,放也不是。
她正局促時,蘇沅卻道:「夫人今日特意邀我前來,還準備得如此豐盛,想來也不是為了請我吃飯的。」
「正巧我也有事兒想請夫人幫忙,飯不著急吃,先把事兒說了吧。」
「否則……」
「若是夫人所求我無能為力,豈不是糟踐了夫人的一番心意?」
蘇沅能如此開門見山,屬實令人意外。
可話說到這裡,也是雲夫人想要的。
她稍躊躇了一下放下筷子,極力讓自己的臉色看起來自在,揮手示意屋內伺候的丫鬟都出去了才說:「您慧眼勘迷,微末小事兒果然也瞞不過您的眼睛。」
「既然您都這麼說了,那我也就不跟您兜圈子了。」
她把自己面前的碗筷推開了些,嘆了口氣才為難道:「不瞞您說,我的確是有個不大的難處,想求您出手相幫。」
蘇沅眼中浮出一絲果不其然的瞭然,笑道:「你說。」
雲夫人大概沒想到她今日這麼好說話,怔了一下趕緊道:「是這麼回事兒,雲家在城內有幾處鋪子,做的是些不賺銀子的皮毛買賣,這鋪子雖是開著門,可長年累月的不掙銀子就罷了,還總往裡搭上不少,日子一長,就累成了一筆數不清的爛賬。」
她難掩憂愁地唉了一聲,嘆道:「我跟老爺之前還商量過,說要不找機會把這賠本的鋪子關了得了,可我家老爺說鋪子一關,底下的夥計就沒了出路,不好如此,一直耽擱至此。」
「原本這也算不得什麼大事兒,隻是略微賠些銀子進去罷了,可誰知近日林大人突然起了心思,要查鋪子的賬。」
農民耕地,每年需向朝廷按畝數和人丁繳納賦稅。
商戶亦是如此。
而且按律,商戶繳納的賦稅應比耕種的百姓更高些,這也是朝廷重農輕商的一項舉措。
可懷北貧瘠,耕地多年顆粒無收,非但繳納不上賦稅,每年一遇上點兒什麼天災人禍,還得另向朝廷請撥賑災的銀兩用以調劑。
長此以往,所有人都默認懷北之地貧不可言,賦稅根本就徵收不上來。
徵收賦稅的人習慣了年年都上報一張空蕩蕩的摺子。
當地的商戶也開始跟著混水摸魚,非但不按律納稅,每年還總要混作被救濟的耕民,多少從朝廷手中領些賑濟的銀子。
這樣的事兒懷北的商戶之前做得多了,慢慢地也就不以為意,不把賦稅當回事兒。
可誰也沒想到,林明晰會突然說要查賬。
一開始有風聲傳出時,不少人都覺著這是雷聲大雨點小。
畢竟懷北的賬爛了不是一年兩年,過往之事與林明晰無關,他何必去做這費勁兒不討好的活兒?
可誰知林明晰不光真的著手開始查了,還查得無比詳細。
這一查瞬間讓不少人的心都涼了半截。
賬本是個禁不起查的東西。
一旦詳查,裡頭林林總總的問題不知要出多少。
雲家多年不納稅,甚至還用手段從領了不少朝廷發下來救濟的銀子,那一堆不可見人的爛賬,一旦見了光,不知要惹出多大的風波。
雲富一刻也坐不住想找機會去尋林明晰說情,可自府衙之宴後,林明晰就再也沒給過他往前的機會。
他就算是偶然見著林明晰一面,也實在找不到開口的時機。
思來轉去眼看著林明晰就要查到自家頭上了,他終於是忍不住打起了蘇沅的主意。
雲夫人滿面愁色地說完,親自起身去抱了個不小的盒子放在桌上,意有所指地拍了拍盒子的蓋子,笑道:「對我們夫婦而言,這是個越不過去的大難題。」
「可對您而言,這或許就是一句話的事兒。」
「您寬容大度,又有待下仁慈之心,就權當做是憐憫那些在鋪子中做工的人,別讓他們為往年的錯誤丟了養家糊口的飯碗,給他們條出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