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歌離是個少有的聰明人,雖說在多年無果的深情面前容易一時失了分辨的理智,可那也僅僅是一時。
稍緩幾日,哪怕是無人提供線索,她也大緻可猜出所有隱藏的前因後果。
南風是個軸的,說得好聽點兒,就是滿門心思隻能想一件事兒。
說得難聽些,那就是一根筋。
一個一根筋的人,是不會想到如此無賴又直白的方式來哄人開心的。
而這樣的行事方式,顯而易見是蘇沅的風格。
畢竟她一直都是這樣的性子。
被南歌離說穿了,蘇沅也不在意,臉上半點心虛沒有,隻是咧嘴嘿嘿地笑。
她說:「娘,這樣不是挺好的麼?」
南歌離被氣笑了。
「哪裡好?」
「讓大名鼎鼎的駐南將軍來給我看門護院,顯得我很氣派?」
蘇沅不可置否地樂出了聲,打趣道:「若論氣派還是咱家那道被駐南將軍看守的門比較氣派,你說這同樣都是門,怎麼那道門就有這樣的福分,能被大將軍親自看守呢。」
「胡說八道。」
南歌離哭笑不得地捏著蘇沅白生生的耳朵尖懲罰似地扯了扯,無奈道:「你讓他走吧。」
「別在這兒杵著惹人笑話了。」
蘇沅睜眼裝傻,眨了眨眼不解道:「走?」
「去哪兒?」
「沅沅……」
「娘。」
蘇沅耍賴似的往南歌離的身上歪了歪,打了個哈欠懶洋洋地說:「人家駐南將軍說了,這裡是他的根,他的心在這兒,人也應當在這兒。」
「都說道法自然萬事隨心方可成就大道,人家駐南將軍修的是他的緣法,我怎麼好多說礙事?」
「再者說,那可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可不能這般不識趣壞了他修的道,否則豈不是顯得我忘恩負義麼?」
蘇沅明擺著就是在胡說八道,可南歌離聽了,眸光卻是暗暗一沉。
她說:「他什麼時候開始通道了?」
這話是蘇沅隨口扯的,她自然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不過她臉皮厚得很,勾唇一笑用誘哄的聲調說:「要不娘去問問?」
「你一問,保準他就什麼都說了。」
南歌離默然不言,蘇沅暗暗忍笑。
南風已經當了快二十日的守門大將,如今看來,大約是火候到了。
她不欲多留耽擱事兒,索性站起來說:「娘,一會兒修然就要出宮了,我先回去了。」
南歌離恍惚回神,摁著眉心說:「好。」
「對了,你爺爺給修然弄了一匹小馬,你和林明晰明日得空帶著他來看看。」
蘇沅和林明晰回來了,空置許久的林府自然不能繼續空著,一直住在侯府讓外人見了也不像樣子。
所以他們前些日子就都搬了回去。
熱鬧了許久的侯府又冷清了下來,不光是南歌離不適應,就連南侯都分外變扭。
老侯爺愛孫心切,除了每日趕著進宮去教導小曾孫外,等林修然出宮的幾日,總要想法子把人逗得到家裡來玩兒上半日才好。
林修然上次在家不過是隨口提了一句,老爺子就忙不疊讓人去把小馬弄了回來,說不定還打算親自牽著馬讓林修然遛幾圈。
蘇沅嘖了一聲,酸溜溜地說:「他都沒馬腿高呢,見著馬萬一被嚇哭了怎麼辦?」
「娘,你和爺爺也太縱著他了。」
南歌離沒好氣地剜了她一眼,笑罵道:「就你話多。」
「趕緊回去,少在這兒礙我眼。」
蘇沅從善如流地露出個大大的笑,仗著自己不要臉湊近了抱了抱南歌離,趕在被戳腦門之前拔腿就走。
人都走到外頭了,含笑的聲調還在南歌離的耳邊揚。
「娘,我明日想吃獅子頭!」
南歌離從鼻腔中哼了一聲,佯怒道:「哪兒有獅子頭?隻有大饅頭!」
「哈哈哈!」
蘇沅哈哈笑著往外走,跟站崗的南風擦肩而過時,對著他意味不明地眨了眨眼。
南風唇邊溢出一抹不易察覺的淺笑,伸手理了理自己本就闆正的衣襟,深吸一口氣,邁步跨過自己守了許久的門。
南歌離坐在圈椅上,擡眸的剎那看到那人朝著自己步步走來,搭在膝蓋上的手指無聲蜷緊。
「你來做什麼?」
南風在距她一步的位置站定,眸色深深地望著她,低聲說:「我很想見你。」
「也有很多話想跟你說。」
那些話在心裡藏了多年,在唇齒之間纏眷而過無數個日夜,見證了數不清的白天黑夜,卻始終不曾發出半點擾人的聲響。
直至今日,面下此刻,才像決堤之水一般衝擊心口呼嘯而來。
用盡一生掩藏的情緒過分激烈,酸苦交織不斷沖刷而上,以至於唇齒剛動,就迫得人的眼底開始泛紅。
南風啞著嗓子說:「我本以為死在外頭或許會是我最好的歸宿,可踏破生死之際,我卻還是捨不得就此扔下你。」
「我還是想你。」
「如果可以,你還願給我一個機會,讓我一直跟著你嗎?」
「我給不了你什麼,也做不了很多,但是我這條命是你的。」
多年前南歌離給了他一條命。
而如今,他仍願以把命給她。
這是他唯一能拿得出手,也是唯一可以給南歌離的。
南風沉穩木訥了太多年,過往歲月中的無數風沙將他徹底打磨成了一尊情緒內斂的石像,上頭布滿了經年的寒霜。
這樣的性子註定他說不出什麼動人的話,也註定他不會懂得如何討人歡心。
可他願意雙手把自己的一切包括性命都奉到南歌離的面前。
他以自己的命下聘。
以自己的所剩不多的餘生做償。
他所求不多,惟願一人罷了。
南歌離閉上眼斂去眼底猩紅,深吸一口氣壓下過多的雜緒,仰著頭要笑不笑地說了一句看似不相關的話。
「聽說你在修道?」
「世人所修皆有所求,你求的是什麼?」
南風不明所以地抿了抿唇,默了片刻,輕笑道:「求一人圓滿。」
「修一人百歲平安。」
他的聲音不大,輕得近乎讓人難以聽清。
可字字撞入南歌離耳中,卻如驚雷炸響,轟隆之下徹底粉碎了她心裡的最後一絲冷漠。
她忍不住想:原來你求的隻是這樣嗎?
畢生所求,竟也能如此簡單嗎?
所有的酸苦之澀在心口撞擊炸裂,四目相對兩人眼中皆是寂寂。
過了不知多久,南歌離緩緩擡起手,對著南風做了一個很多年前做過的動作,像是無聲之語,又像溺水的人在伸手求救。
她說:「南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