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時辰後,蘇沅如約出了門。
林明晰見了一個人後,卻臨時毀了跟林修然一同放風箏的約定。
萬幸林修然在絕大多數時候都是個懂事兒的好孩子。
得知爹爹有事兒要出門,他也沒鬧,隻是戀戀不捨地抓著林明晰的胳膊哄著他答應讓自己今天的點心從一塊變成了兩塊,然後就心滿意足地放開了林明晰的手。
林明晰要明日才去上朝,今日出門,為的自然不是朝廷的事兒。
王翠花一家子在大理寺關的時間夠久了。
久到已經被人遺忘在了腦後。
藉由這一家人引起的風波已經散去,誰也留意不到這麼幾個無足輕重的人。
除了林明晰。
林明晰抵達大理寺監牢時,正好是下午陽光最好的時候。
可外頭的陽光再熱烈,光線也透不到監牢裡半分。
大牢裡常年瀰漫著一股陰冷潮濕的氣息,帶著無聲的壓抑,從牢房深處時不時還會聽到幾聲尖銳的叫喊和痛苦的哭鬧之聲,夾雜著空氣中揮之不去的冷沉之氣,無端就讓人的心頭多了幾分沉甸甸的意味。
負責在門口等候林明晰的是大理寺卿的心腹。
這人早得了大理寺卿的吩咐,對林明晰極為客氣,一路引著他往前的同時,嘴裡也在低聲解釋。
「按您之前的吩咐,早在半個月前已經把那個叫蘇強的放出去了,現在還關著的就是那幾個人,這段時間這些人關在這裡,沒受刑,每日吃喝也是正常給的,就算是放出去了,也不怕會有人能查出什麼,您儘管放心就是。」
監牢之中見不得光的手段數不勝數。
哪怕是從頭到尾沒見半點血色,也有無數種能讓人生不如死的法子。
王翠花一家子在這裡待得久了,每日見到的都是層出不窮的折磨人的酷刑,光是慘叫和血肉翻飛的慘狀就能把他們嚇得魂不附體。
雖說看守除此外沒再刻意為難,可這些人還是被嚇得不輕。
王翠花早在多日前每日就隻知道哭哭啼啼,就連送到嘴邊的飯都吃不下去了,時不時的還會被嚇暈過去,比起剛抓進來時膘肥體壯的模樣,隻怕是跌了三十斤膘都不止,眼眶都狠狠落了一圈下去。
帶路的人說起這一家子滿臉不屑,提到蘇雲時,倒是露出了幾分不可說的唏噓。
他說:「這個叫蘇雲的,看著不起眼,膽兒倒是比別人稍微大一些,她那個不中用的男人都連著好幾日吃不下飯了,唯獨她的胃口還算不錯,這幾日送來的飯菜,大多都是她吃的,餓死鬼似的,瞧著還挺瘮人。」
說話間到了地方,來人掏出一把鑰匙把大門打開。
看到林明晰要進去,他下意識地攔了一下。
「林大人,這……」
林明晰擡起手打斷了他的勸阻,淡聲說:「沒事兒。」
「我跟他們聊聊,你先出去等等。」
這人得到的指令是甭管林明晰想做什麼,他就配合做什麼。
故而雖是擔心林明晰自己一個人在這裡不妥當,卻也沒多遲疑。
他抓著被打開的大鎖往後退了幾步,低聲說:「小的就在不遠處,有什麼吩咐您隻管出聲。」
林明晰輕笑頷首。
「多謝。」
「嗐,您客氣了。」
那人揮揮手把看守在附近的衙役都帶走,偌大的監牢內竟隻剩下了林明晰和擠成一團坐在地上的人。
帶路的人沒說大話。
這一家人的樣子瞧著的確是不太好。
跟林明晰有過一面之緣的蘇雲勉強算得上是精神頭好的,可雙眼赤紅身形蕭索,聽到聲響的同時擡頭看著林明晰,如同驚弓之鳥一般,明顯是精神緊繃到了極緻。
仔細看的話,甚至能看到她蜷在地上的手在發抖。
她在害怕。
王翠花的情形就更差些了。
爛肉似的軟趴趴地癱在地上,瞪圓了渾濁的眼睛看著林明晰步步走近,無力地張大嘴啊了一聲,就手腳並用慌不擇路地往後退,飛快地退到了牆根邊上,緊緊地貼著牆面不敢動彈,看林明晰的眼神猶如是在看手持鎖魂令的閻王。
在牆根邊上還蜷縮著一個男子。
隻是這人不知什麼時候就暈了過去,雙目緊閉毫無聲響,若不是胸口尚有起伏,幾乎會讓人忍不住懷疑他是不是早就已經死了。
林明晰腳步站定,居高臨下地把視線投向眼前眾人,唇邊溢出一抹譏誚的冷笑。
「聽說,你們是蘇沅的娘家人?」
林明晰是王翠花等人被關押後見到的第一個與蘇沅有關的人。
在此之前,隔三岔五就有人來把他們押到別的牢房去看動刑的場面,可無論他們怎麼咒罵怎麼求饒,都沒有人會跟他們說一句多餘的話。
王翠花從一開始的鬥志昂揚咒罵不休到如今的心如死灰被驚懼掌控,整個人都早就麻了。
冷不丁聽到林明晰這麼問,恰好這話跟當初去村子裡找與她們的人說的第一句話一模一樣,她眼珠一轉忍不住激動道:「是不是貴人叫你來的?」
「你是不是來救我們出去的?」
「他們把我兒子弄去了什麼地方?我兒子現在在哪兒?你會不會去救我兒子?我……」
「娘!」
見過林明晰的蘇雲咬牙打斷了王翠花病急亂投醫的呼喊,死死地咬著牙說:「他是林明晰。」
「林明晰……」
王翠花恍然一愣,再看向林明晰的目光就沒了激動,隻剩下滿腔的怨恨和驚恐。
蘇沅是王翠花親手賣到林家的。
可當初林明晰病得隻剩下了一口氣,從頭到尾都沒露面,說起來,這還是她第一次見到林明晰本人。
眼前的人跟她想象中的病秧子找不到一點相似的地方。
擺脫了年少體弱的俊美少年長成了高大的男子。
哪怕不曾高聲說話,可光是站在那裡,就帶著一股無聲迫人的氣勢。
他看向眾人的眼神,讓王翠花控制不住地顫抖,再張嘴時甚至難以發出聲音。
林明晰靜靜地垂首看著滿臉堆積滿了恐懼的王翠花,唇角掀起了一個冰冷的弧度,出口的話也冷漠得讓人心顫。
他說:「我原本是不打算讓你們活著出去的。」
以林明晰目前的權勢,縱然是不再針對,他也有數不清的法子讓這些人爛在這暗無天日的監牢裡。
可蘇沅說沒必要。
因為不在乎,所以就無所謂了。
但是林明晰自認不是個心胸寬廣的人,也做不到蘇沅那般淡然。
所以他還準備了一個額外的小驚喜。
他微微俯身注視著王翠花驚恐亂動的雙眼,輕笑道:「你兒子現在活得好好的,也沒人要他的性命,我還給了他一些銀子。」
他讓人把蘇強送到了一個距離盛京不遠的賭坊裡,順便給了蘇強一些銀錢。
有了銀子,又身在賭坊,蘇強當天就忘了自己還被關押在監牢裡的老娘和姐姐,在賭坊裡揮灑錢財揮灑得肆無忌憚,大方極了。
有了林明晰的授意,他一開始紮紮實實地嘗到了甜頭。
可泡在賭場上的人,怎會一直贏呢?
賭坊裡等著機會的人在蘇強輸得什麼都沒剩的時候站了出來,借給蘇強一大筆銀子。
有了這筆銀子,蘇強安安心心地在賭坊裡妄想著翻本一夜暴富。
然後他輸得更慘了。
不光是輸了林明晰原本給的賭資,還欠了賭坊一大筆銀子。
賭坊行事無忌,追債時的手段也不會多光彩。
不出三日,蘇強就會被賭坊的打手追殺逃命,這時候把王翠花他們送過去跟蘇強匯合,時機正好。
這家人會被賭坊的打手追得無處容身,至此後半輩子都不會再敢踏入盛京城半步,隻能像陰溝裡的耗子一樣四處逃亡保命。
許是被王翠花的顫抖逗笑了,林明晰莞爾道:「你放心。」
「你們不會死的。」
那些人都是被他敲打過的,下手有分寸,不至於一時半會兒就要了人的性命。
隻是這一家人剩下的半輩子,都會活得生不如死。
如果不這樣,怎算得上是為蘇沅過去受的委屈做主了呢?
這些人不能死。
他們都煎熬的活著,來給自己造下的孽償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