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沅的一句話,宛如一盆冷水兜頭照著林明晰的臉潑了下去,讓他從內到外地打了個激靈,瞬間清醒。
林明晰從骨子裡就知道什麼叫做尊師重道。
面對自己的授業恩師,對蘇沅百般疼愛的爺爺,他自知毫無反抗之力。
他面無表情地看著蘇沅的肚子,暗暗磨牙:「老師說他取?」
蘇沅心虛點頭。
林明晰深吸一口氣竭力說服自己放棄掙紮,竭力撐起一絲笑說:「沒事兒,大名兒交給老師,我來取小名也行。」
蘇沅為難地看著他,小聲說:「爺爺說,大名他取,小名兒爹娘取,一家一個,正好。」
林明晰……
這樣的結局對大部分人來說,都是皆大歡喜的。
唯獨除了林明晰。
身為娃娃的親爹,他懷揣著滿腔激情熱愛,絞盡腦汁窮盡自己一生學問,隻是為了給自己心愛的孩子取一個好聽的名字。
然而在雙重親長的面前,他的心血註定白費。
蘇沅看著一臉空白懷疑人生的林明晰面露不忍,小聲說:「其實他們也就是隨意提了一嘴,說不定到時候就想不起來了。」
「你先別灰心,你……」
「你覺得,老師會忘了嗎?」
蘇沅:「呃……」
她覺得不會。
南歌離至今未婚,往後大約也不會有孩子。
蘇沅腹中這個的孩子,算是南侯的重孫,還是唯獨就這麼一個寶貝。
用腳指頭想也知道,南侯對這個孩子的重視。
林明晰是家中獨子,林慧娘夫婦盼孫子盼得頭髮都白了,如今好不容易才夙願成真,自然是不會大意。
林明晰眼底的光肉眼可見一點點的寂滅下去,最後隻餘下滿臉陰沉。
他攬著蘇沅的腰在她鼓起的肚子上重重親了一口,咬牙說:「我出去一趟。」
蘇沅茫然:「你去哪兒?」
「去審人。」
林明晰說完,裹著一身的低氣壓,腳下生風走得飛快,連跟他問好的剪月都沒注意到。
剪月帶著狐疑進門,不確定道:「大人這是怎麼了?」
蘇沅摸著下巴頓了頓,意味不明地說:「大概是去找人撒氣吧。」
「嗯?」
「找人撒氣?」
「對啊。」
蘇沅拿起林明晰留在桌上的那張紙看了看,眼底笑意漸泛,語調越發戲謔。
「為人父的尊嚴受到了不可違背的挑戰。」
「不能去找讓自己喪失尊嚴的人撒氣,就隻能去找別人試試了。」
蘇沅這話說得模稜兩可的,剪月笑笑倒是也沒細問。
她將端著的盤子放在桌上,又拿出一封信交給蘇沅,說:「這是從福海送來的東西,來人說是要親手交給您。」
蘇沅接過信封愣了下,訝然道:「福海來人了?」
剪月點頭:「不光是福海,還有盛京城,今日這兩個地方都來了人,我安排他們去外院歇下了,等您看完這些東西,再決定先見誰也不遲。」
「看東西不急,你先把人叫進來。」
見蘇沅一臉不加掩飾地期待,剪月不可避免地笑出了聲。
她說:「那您是想先見誰?」
「誰先到的,先見誰。」
剪月先前隻說福海來了人,卻不知其身份。
等見到真人,蘇沅才驚喜地笑出了聲。
「你怎麼來了?」
天一咧嘴齜出自己越發顯白的一口大白牙,嘿嘿笑道:「這不是最近得了空,再加上我在福海得了些好東西,交給旁人不放心,就想著親自給您送來。」
蘇沅聞言微妙眯眼,玩味道:「你這麼好心?」
天一對她話中質疑極為不滿,哼唧道:「那是自然。」
「我對您的關切之心忠誠之意,這還用我跟您細說嗎?」
蘇沅被他作怪的語氣逗得不住發笑,打量著他仿若要與身上的黑衣混為一體的膚色,微妙道:「你怎麼黑成這樣?」
提起這個天一瞬間皺了臉,苦不堪言地說:「我被皇上派往福海,去之前偶然聽人說過,海邊日頭大,可我也沒想到能曬成這樣。」
他到福海不足四月,整個人被曬垮了不知多少層皮。
整個人黑得就像是被人沾水後再扔進煤堆裡滾了八圈,就剩下了一口白牙。
他幽幽嘆了幾口氣,將自己帶來的一個包袱放在桌上打開,拿出個盒子說:「您瞧瞧這個。」
蘇沅伸手打開盒子,頓時被盒子中碩大的東珠震得吸了口涼氣。
諾大的盒子裝了十顆東珠,每一個都有鴿子蛋那麼大,形狀渾圓無半分瑕疵,更重要的是,這一盒東珠竟然都是罕見的紫色。
色澤均勻,光澤柔和,個頂個都是極品。
蘇沅自詡見過不少好珠子,但品相如這般的,當真是頭一回見。
天一捕捉到她眼中驚訝,得意一笑,勾唇道:「福海那邊什麼都不多,唯獨珠子海貨遍地都是。」
「我讓人細選了些,挑出來這麼一盒,本是想等到您生辰的時候給您做生辰禮的,可轉念一想,往後說不定會尋著更好的,就給您帶了過來。」
他說著面露憾色,嘆氣道:「可惜就是那些海貨禁不起顛簸,也帶不過來,否則我定要給您弄上兩車好的,讓您跟肚子裡的小主子嘗嘗鮮。」
蘇沅連肉的腥味都聞不得,更別提海貨。
她敬謝不敏地笑笑擺手,好笑道:「那就不必了,我可能沒那個口福。」
她把盒子合上放在一旁,若有所思地盯著天一的大黑臉,似笑非笑地說:「你此次來,不會就是為了給我送珠子吧?」
她與天一相識不是一日兩日,早知此人脾性。
若隻是一盒珠子,他絕不會親自跑一趟懷北。
天一自知被看穿了也不尷尬,咧著大嘴嘿嘿直笑,搓著手說:「那自然不是。」
「我此次前來,還想跟您說說福海那邊的動靜。」
孤島上的匪患被吳川清繳乾淨後,那孤島就成了卓安等人的秘密基地。
卓安也的確是個人物。
到了孤島後,列出了張巨長無比的單子,讓天一拿著去跑腿。
天一起先荷包還是很鼓的,可跑著跑著,島上的東西買得差不多了,他的荷包順勢也就空了。
他苦著臉道:「主子您是不知道,卓安實在太能造了。」
「別說是銀票,就算是一座金山也禁不起他那般揮霍,我省吃儉用精打細算地盤著賬,還倒貼了不少天機所的銀子進去,最後也還是沒能頂住。」
蘇沅臉上的笑一點一點地散下去,想也不想地就把桌上裝著東珠的盒子朝天一的方向推。
天一用胳膊抵著盒子不讓她推過去,討好笑道:「您這是幹什麼?」
蘇沅面無表情地說:「無功不受祿,我覺得你這個禮太貴重了,我不應該收。」
「不不不,這都是您應得的。」
「我不想要了,你走吧。」
「拿著這個去賣銀子,應該也能換一些的。」
「主子……」
天一痛不欲生地抓住蘇沅的手,苦哈哈道:「真的沒錢了。」
「您救救我吧。」
蘇沅……
「我倒是想救你,可是誰來救救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