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進餐廳，看到楚靖的眼神，小劉總就渾身不爽。

　　小劉總側頭，問葉舟說：「我看這小子不爽，我們要不要走？」

　　葉舟說：「來都來了，有些話還是說清楚比較好。」

　　兩人坐在楚靖跟前。

　　對上葉舟毫不迴避的眼神，楚靖反而有些退縮。

　　他轉而看向面色淡淡的小劉總，「劉先生，我們也好久不見了。」

　　小劉總隻是瞥了他一眼，然後拿起菜單，利索地點單。

　　當然，小劉總點的是他和葉舟的份，楚靖隻能自己點自己的。

　　葉舟喜歡喝生滾牛肉粥，還有虎皮鳳爪，水晶蝦餃。

　　早茶吃到一半，三人的話題一直都在寒暄的範圍內。

　　這時小劉總的大哥大突然響了。

　　自從差點被周輝得逞之後，小劉總這段時間出門都會帶上大哥大，如果有事情，打電話求助會方便許多。

　　畢竟不是每次運氣都那麼好，附近正好有電話。

　　小劉總本來是坐在原地接電話，隻是電話那邊的人不知道說了什麼，他臉色一變，立刻起身走了出去。

　　包廂裡隻剩下楚靖和葉舟之後，楚靖就看著葉舟說：「葉舟，你這幾年過得好嗎？」

　　葉舟把最後一口牛肉粥吃下去，拿起旁邊的餐巾紙，擦了嘴角，然後看著楚靖，並沒有馬上回答這個問題，而是深深地打量楚靖。

　　楚靖被看得有些不太自在的時候，葉舟說：「楚醫生，我覺得有必要提醒你一句。」

　　「什麼？」

　　葉舟嘆氣，說：「楚醫生，其實你並不是什麼長情的人，你這些年一直單身，也不是因為我。而是因為你自己。」

　　楚靖渾身僵硬。

　　葉舟繼續說：「你是你的叔叔嬸嬸撫養長大，這些年你的道德包袱一直很重。

　　你擔心自己所作所為是忘恩負義，同時，你心裡也很清楚，有些事情自己做的不對。

　　所以，這些年你心裡一直都很糾結，倘若你做了另外一種選擇，倘若你反抗了你的叔叔嬸嬸，你的人生會不會不一樣？

　　你的堂弟楚端會不會也不至於走到那一步。

　　而我，在你心裡就是那個變數。」

　　楚靖低下頭。

　　「楚靖，你對我的遺憾，不是你以為的那種兩性關係中的遺憾，而是人生另外一種不確定性的遺憾。

　　你並沒有搞清楚這裡邊的區別，所以你把自己禁錮在了原地。

　　你遺憾的是當年自己為什麼不能勇敢一點？

　　遺憾的是當年你自己為什麼不能對你的叔叔嬸嬸強勢起來。

　　遺憾的是你對自己錯過的各種機會的失落。

　　人生沒有後悔葯，你卻下意識地把那種遺憾放在我這個當年的親歷者身上。

　　你以為，如果能夠彌補我，你就能填補絕大多數的遺憾。」

　　楚靖低著的腦袋依然沒有擡起來，但是他放在桌子上的手已經攥起了拳頭，上面的青筋暴起。

　　可想而知，他的心裡是如何的翻江倒海。

　　真相就是這麼殘酷。

　　可是如果對真相遮遮掩掩，就是畫地為牢，把人一輩子禁錮在那裡。

　　楚靖再次擡起頭的時候，葉舟嚇了一跳。

　　楚靖的眼眶泛紅，淚水奪眶而出。

　　眼淚掉下來的那一刻，他似乎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態，他連忙拿起旁邊的紙巾，用力地把眼淚擦掉，深吸一口氣。

　　花了十幾秒鐘的時間，楚靖才把情緒稍微平復了一些。

　　他看著葉舟，說：「葉舟，謝謝你能夠跟我說這些。」

　　葉舟臉上的表情沒什麼變化，她的語調一如剛才，「楚醫生，其實這些道理你應該不難懂，你隻不過是身在廬山中不知廬山真面目。

　　拋開別的不說，你是一個很好的醫生，你這雙手拿起手術刀能夠救很多人的命。

　　這樣優秀的你，不應該讓你的心境原地踏步。

　　每個人都有遺憾，也有著自己的執念。

　　但是，你不能讓別人為你的遺憾和執念買單啊。

　　你覺得我像是那種大公無私的人嗎？

　　你覺得我會為了你的遺憾，讓我心愛的人還有我的家庭受到影響嗎？

　　根本不可能呀！

　　在我心裡，你根本排不上號。」

　　楚靖扯了扯嘴角，「葉舟，有沒有人說過你變得和以前不一樣了？」

　　葉舟說：「我和當年你認識的我本來就不是一個人啊。」

　　楚靖一怔，一時沒反應過來葉舟這話的意思。

　　「楚醫生，我真的沒跟你開玩笑，我和當年你認識的葉舟不是一個人。」葉舟突然生出一個惡趣味。

　　穿來那麼久，她已經把自己的底透露給周朗。

　　但是以前認識原主的人，沒人會知道。

　　葉舟很想看看楚靖會是什麼樣的反應。

　　楚靖盯著葉舟看了幾秒鐘後，說：「也是，當初楚端的事情讓你一個人承受那麼多，你脫胎換骨也是有可能的。」

　　葉舟：……好吧，這個人果然不在分享我的秘密的範圍之內。

　　楚靖說：「葉舟，真的很抱歉，給你造成了困擾。」

　　葉舟說：「你確實應該道歉，為以前的葉舟道歉。」

　　楚靖點頭，「你說得對。」

　　莫名的，楚靖覺得心中的那塊石頭竟然被搬走了。

　　怪不得現在醫院裡開設了心理門診，心理醫生確實很重要，點撥到位的話，人真的可以從泥潭和執念中掙紮出來。

　　葉舟又幫了他一次。

　　「楚醫生，你不打算回原來的單位了嗎？」葉舟已經轉移話題。

　　如果心中那塊石頭沒有被搬離，楚靖或許會遮遮掩掩，不打算跟葉舟說清楚。

　　但是，現在他們應該算是朋友了吧，而且葉舟也絕對是很好的傾訴對象，所以楚靖毫無保留地告訴了葉舟。

　　讓楚靖沒有想到的是，葉舟聽完之後竟然很支持他。

　　他的老師和信任的師兄也知道真相，但是他們都勸他忍一忍，收斂一下脾氣，用自己的醫術來服人。

　　葉舟卻深以為然地點頭說：「你這樣做確實是可以理解。憑什麼有本事的人要受那份鳥氣？」

　　楚靖鬆了一口氣，說：「葉舟，謝謝你能夠站在我的角度上考慮。」

　　葉舟看著他又挑眉，說：「我能理解你的選擇，但是我覺得你明明有更好的選擇，為什麼不去做呢？

　　你不是要彌補遺憾嗎？

　　這件事情其實和你之前的遭遇有些異曲同工之妙。」

　　楚靖眨眼，「什麼意思？」

　　葉舟說：「那個為了給兒子鋪路的領導，就相當於是以前你的叔叔嬸嬸呀。

　　你不是一直都很懊悔沒有反抗你的叔叔嬸嬸嗎？

　　現在你完全有能力，為什麼不能反抗那個領導呢？

　　你居然打算一直忍到他退休？

　　這樣的領導，我覺得可不僅僅是欺負了你一個人。

　　其他人沒有這個能力反抗，你沒有嗎？

　　你可是一個有退路的人，反抗了，如果因為對方確實根深蒂固，你掰不動他，你還可以來港城。

　　我相信這幾年你一直能夠留在港城，是因為你的醫術精湛的原因，沒有退路的你離開又回來，這邊依然是熱烈歡迎的。」

　　楚靖的眼睛亮了。

　　思忖了幾秒鐘後，楚靖說：「沈大哥說，你的主意很多，而且每個主意都特別有用。

　　葉舟，你能幫幫我嗎？也幫我出個主意。」

　　葉舟嘆氣。

　　怪不得楚靖的醫術那麼好，除了天賦之外，他應該也很少把精力放在琢磨其他的事情上。

　　多簡單的事情呀，他竟然還跟她求助。

　　葉舟說：「你不是每個月都會回內地做手術嗎？全國各地的領導，腦袋上生了毛病，應該都會去你原來的醫院看病吧？」

　　楚靖點頭，「那邊的神經外科確實是國內的王牌。」

　　「那不就結了！我相信你應該給不少領導開過腦子，這些人得複查吧？或者，過不了多久又有領導去讓你開刀，這些人難道不是你的人脈和資源嗎？你隻需要跟他們嘀咕幾句，你心中所想就會有人替你做了。」

　　楚靖豁然開朗，然後又有些無奈地說：「我之前怎麼沒想到呢？」

　　他以前的同事，有不少因為給領導看病在分房上獲得了提前的待遇，或者是有領導做媒，娶了個對自己事業有幫助的媳婦。

　　可是，他怎麼就沒想過把這些資源變成自己的人脈？

　　看到楚靖變來變去的表情，葉舟就知道他心中所想。

　　葉舟一針見血地說：「因為你的重心和你的關注力不在這方面，還有就是你從小寄人籬下，哪怕是你的叔叔嬸嬸收留了你，但是你依然謹小慎微。

　　我猜你這輩子最怕的就是麻煩別人，就像當年你要開家長會，你都不敢跟你的叔叔嬸嬸開口，生怕他們覺得麻煩。」

　　童年的行為模式，可能會影響人的一生。

　　楚靖有些不可思議地看著葉舟，問：「葉舟，你怎麼會懂得這些？

　　難道你在京大還選修了心理學的課程嗎？」

　　葉舟說：「我沒那麼多時間去選修其他系的課，看過幾本書罷了。」

　　楚靖又問：「是哪幾本書？可以推薦給我嗎？」

　　葉舟突然覺得自己給自己挖了個坑。

　　她來到這個世界上確實沒看過心理學方面的書，但是在原來的世界裡，她寫的劇本裡，有一個女主的職業就是心理醫生。

　　為了寫好這個劇本，她去大學心理系旁聽過，也看了不少關於這方面的書籍。

　　比較鬱悶的是，這劇都已拍好了拍好了，最後卻沒能上映。

　　為什麼呢？因為演男主的男明星塌房了，男明星是個瓢蟲，被警方抓了，也處理了。

　　被爆出來之後，男明星沉默，想等風波過後就好了，公關那邊也是這樣處理的。

　　結果呢，男明星的粉絲戰鬥力太強悍。

　　數據女工們幾乎24小時在線，跟對家互撕——你家哥哥才是瓢蟲，你們全家男的都是瓢蟲。

　　也不知道是誰那麼有門路，直接把男明星被行政拘留的通知書給貼到網上。

　　男明星涼了，這部劇也涼了。

　　投資方嘗試過用換臉技術換個男主，結果剛換好臉，新晉的男主又因為跟幾個「姐姐」關係密切，又涼了。

　　葉舟當時氣得不行，自己的作品因為男演員的問題，不能擡上來，不能讓人見識她的編劇才華，好氣。

　　她還想著靠這部劇再一次打出名氣，以後再接劇本的時候，身價高一點，能買那套她看上的江景房呢。

　　「葉舟，你能給我推薦那幾本書嗎？」

　　看到葉舟好一會都沒吭聲，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楚靖又把剛才的話說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