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景淵清 第一千一百九十章 黜阕
這道清炁飛湧而出,底下的青白之氣頃刻震動起來,左右分流,相互對抗,李阙宛再次穩住神通,手中術訣響應:
【闡玄賜璘黜法】!
這一道三玄嫡傳的妙法驟然運轉,在寶鼎之中沸騰不息的青白二氣仿佛找到了什麼傾瀉口,紛紛顯化而出,支離破碎,一片太陰光輝,不知過了多久,李阙宛終于感受到了鼎中的陰陽傾斜,耳邊響起琉璃般的清脆聲響。
“咔嚓!”
這青白二氣之底淅淅瀝瀝,雨露成溪,轉瞬間如同洪水爆發,月光灼灼,長虹吸水,李阙宛神通法力便以一種恐怖的速度墜落下去,叫這女子面色一白。
‘不好!’
她當機立斷,手中已經翻出一枚色彩灼灼的靈丹來。
李曦明替他人煉丹,常有收獲,當年前往西海,替一位于散人煉了【寶心玄鹄丹】…這丹藥本是幫這散人突破的,李曦明聽聞她『候神殊』的妙用,特地送過來。
可此刻神通法力消耗過于劇烈,李阙宛也顧不得太多,當即一枚服下,那道道月露般的水花倒轉而回,在鼎中不斷旋轉,劇烈的神通動蕩讓這玄鼎發出不堪重負的咯吱聲響,她靈識急催,那一枚高高懸起的靈寶立刻降下赤光,撒下神妙,将這玄鼎穩住!
過了好一陣,剛才聽見水流漸漸安歇之聲,李阙宛不敢怠慢,取出諸多物什來,或是金沙汞液、或是朱砂寶石,色彩迥異,靈氣卻微不可查,像是些胎息練氣的資糧,最珍貴的也不過是一味築基寶藥。
可這一道道毫不起眼的物什投入鼎中,竟然讓那水花凝結起來,不多時,那鼎中燦燦的水波裡赫然照了一道明月,緊接着是叮叮當當琉璃落地的聲音。
李阙宛不敢大意,抱着鼎足足溫養了一月有餘,這才歇一口氣,輕敲鼎聲,聽了回音,掐起咒訣,從懷裡捏出一枚玉片,道:
‘抽鉛添汞,九返已畢,用罷三陰,焉知了畢。’
她等了三息,術法未有不祥,将玉片拍向鼎身,連拍了三下,那鼎蓋上的神通便同玉片一起支離破碎,玉粉如雨間,一股清香已撲面而來,濃烈的靈機波動洶湧而出,卻不斷被洞天中陰陽均平的靈氛平複。
這抹波動如此可怖,哪怕在這等濃郁化不開的靈機中仍然勢如破竹,從正中的寶鼎中一直沖撞到小院中的窗沿上,引得門扉洞開,一片搖晃,連兩旁的燈柱都微微明滅。
這叫外頭正在閉目修行的李绛遷猛然驚醒,那雙金色眼眸中多了一分憂慮,身影化為滾滾離火,停在窗前,問道:
“如何?”
隻聽着族妹的喜聲:
“兄長…這是好寶物!”
白光燦燦間,從中跳出的赫然是那一朵『清炁』之蓮!
此蓮足有面盆大小,分有六葉,白如芍藥,尾部有七彩色,一一變化不息,明明是純粹的清炁凝結的寶物,卻嫩如蔥白,吹彈可破。
李阙宛輕輕接過隻是稍作辨認,那雙姣好的眉眼裡立刻溢滿了喜意,轉過身來,卻發覺自家長輩也已經從閣間下來,連忙行了禮,道:
“『清炁』之寶,【五浚蓮華】!”
李曦明眼中異彩連連,答道:
“還真有『清炁』,還是一道靈物!”
那層喜色的在李阙宛眼中醞釀,旋即而來的是濃重的驚訝:
“我隻在古書中聽聞過,此物…此物竟然…并非生長出的某種靈蓮,而是一道受天地之靈,自發凝聚的靈氣!”
李曦明聽了這一句,皺眉道:
“靈氣而已?”
女子微微一愣,立刻明白過來,笑道:
“太叔公知其一不知其二,靈氣靈資靈物的排序,其實對清炁是不管用的,這世上的所有清炁靈物,都有一個共同的特點——性命相配,平衡無漏!”
“如太陰,太陰月華位格高一些,玄卿月粹靈機濃一點,可對清炁來說,有多少位格就必然有多少靈機,上至舉世罕見的【五浚蓮華】,下至遍地都是【小清靈氣】,都是一個道理。”
李曦明若有所悟,暗暗點頭,女子則笑道
“那古仙道【服氣養性道】,最早時這氣——指的就是『清炁』,号稱為諸氣之母,諸玄之師!”
“而這【五浚蓮華】正有此效!五浚在于身、魂、性、命、竅,這一道清炁服下,皆受浚而生發,漸漸如初!”
李绛遷聽了這一陣,面色有異,低聲道:
“法身,性命都能修複不說,竟然還有玄之又玄的魂魄?!”
見李阙宛點頭,他心頭大為喜悅,思量了一遍,心中隐約有些異樣,重複道:
“竅?”
李阙宛神色略有複雜,道:
“兄長猜得不錯。”
得到了肯定的答複,瞬間叫李绛遷的面色怪異起來,李阙宛也頗有幾分無奈,歎道:
“浚出的這竅…自然是靈竅了!如若凡人服下,雖然四浚無功,第五處卻能得靈竅,如紫金修士般修行!”
雖然自家的符種本身就有為不能修行之人打開修行之道的神妙,可這用處得天獨厚,如今能得賞識的大多都已有靈竅,抛開不談,這還是李家第一次得到這種功效的靈物。
李绛遷并不答他,暗暗去看李曦明,李阙宛隻看了他的眼神,霎時間有了領悟,發覺李曦明已經沉默了許久了,便低眉道:
“真人…”
李曦明面容多了幾分苦澀,幽幽道:
“天下高修,不乏有凡人的子嗣,有這遺憾的不止我一個,承晊也好…别的誰也罷,當年…我有一位叔父憂郁而死,再早些…害…”
這位真人目光複雜:
“其實無論是我叔父…還是後來的承晊,家裡都知道他們暗中在尋找各類能讓凡人也有靈竅的法門,甚至我大父這些年來都在暗暗留意,我家在湖上立這兩百年,找過這東西的人…沒有一萬個也有一千個了。”
“如今雖然找到了…可…”
李曦明幽幽地歎了口氣:
“他們想過這東西珍貴,卻絕對想不到會珍貴到了九成的紫府真人尚且求而不得的地步…不過是空折騰一生…空幻想一生!”
李绛遷沉默不語,隻盯着靈物看,李阙宛則歎道:
“除了【玄珠符種】,晚輩聽說過能為凡人開靈竅的還有一味【寶炁】,早已經不見蹤迹了。”
李曦明沒有多聊的意思,擺手示意了,李阙宛便掐訣施法,在那頂上朦朦胧胧的白光掃了,汞水般的神通覆蓋,霎時間又抽調出一片湛藍。
竟然是六枚指頭大小的湛藍玉珠,個個籠罩在朦胧的月光之中,散發着陣陣飄搖的寒氣,若不是此地靈機濃厚,陰陽均平,恐怕立刻就要引動飛雪!
‘太陰靈資!’
‘六枚!’
李阙宛當即取出玉盒,用神通收攏了,李曦明對比純一道的典籍,很快就辨認出來,面上露出驚詫之色:
“此乃【仰華月脈】!”
“純一道的典籍曾記,這是結璘修士成道時,天地感應『太陰』果位,故而降下此物…可以服用以消除因果,是古時結璘仙常賜給屬下的【月藥】、【寒石】的主藥!”
他丹道精湛,隻是接到手裡,便已經察覺出來其中藥性,頗為欣喜地吐了口氣,道:
“如此一來,已經極為穩妥了。”
可那沸滾的白光卻仍未消散,随着眼前的女子神通收束,竟然還有一物從中躍出,流蕩如水,飄搖乘着白煙,被靈寶壓制拘束,送到三位真人面前!
‘恩?’
李曦明眼前一亮,卻發覺眼前之物似水而非水,似玉而非玉,越看越覺得奇特,辨别了好一陣,仍不能明晰,可另一頭的李阙宛手中的術法尚未散去,急道:
“兄長!”
李绛遷立刻擡起手來,如光如注的神通洶湧而去,堪堪在鼎口按住了一道想要潛行而去的柔白月光!
‘還有?!’
李曦明隻覺得一股喜意沖上心頭,又是恍然又是激動:
‘不愧是【終阕沉元】!’
『大離書』加持下的【重火兩明儀】本就束縛之能,哪怕這東西奇妙無比,卻也不得不在靈寶的壓制下乖乖歸來,李绛遷帶着調侃道:
“原來『全丹』有這樣通天的手段…叫我也羨慕起來了!”
李曦明這端在驚喜,收了術的李阙宛微微喘息,卻把他手上如水如玉的東西認出來了,眉頭緊鎖,低聲道:
“太叔公…這是…『少陽』之物。”
李曦明愣了愣,仔細辨别了,皺眉道:
“還真是…奇怪…怎麼『太陰』裡頭黜出『少陽』來了…”
按理來說,【黜陰法】是『太陰』高低的轉化,【終阕沉元】不在記載之中,能見了『清炁』、甚至三陰李曦明都能理解,可冒出來個『少陽』,倒是見他愣起來:
“難怪看着什麼都不像…興許是【終阕沉元】超過了【黜陰法】的上限,又有你這個『全丹』修士在旁,起了什麼變化…”
這事情是李阙宛深思的事,李曦明隻将此物取過來,問了問,這女子從沉思中醒悟過來,正色道:
“此物看似是水,實則是光,是『少陽』的【叁陽歲光】,能迷神困妙,阻克危難,實在難得,放在『少陽』道統之中,必然是不遜色于我那道【六相儀色】的好寶物!”
李曦明聽了這【叁陽歲光】的功效,心中暗動:
‘能迷神困妙,阻克危難,若有機會,正使此物成一大陣!如若不能…還有那世臍的藏蜩子…’
當年從西海得來的『少陽』【太檐華】便是被藏蜩子換走,這道統正在極力收取『少陽』靈物,有些焦頭爛額的味道,哪怕李曦明多占些便宜,藏蜩子亦會順水推舟。
他心中已經暗暗把【叁陽歲光】安排給了西屏山上的大陣,李绛遷則将那柔白色的光彩從靈寶中取出,李阙宛隻掃了一眼,惋惜道:
“這是【炁月白露】,固然是『太陰』靈物…可神妙多用來抵禦,應當用于打造禦敵的靈器…可惜…可惜。”
【仰華月脈】雖然珍貴,到底不過靈資,這最後一道如果是太陰用來服食的主藥,最是符合李氏如今的處境,【仰華月脈】隻要作為輔藥放一份即可…
李曦明卻沒有太多遺憾,很快一笑,搖頭道:
“沒有事事都成全的道理,既然有了【仰華月脈】與【玄卿月粹】,又有你那靈寶加持,魏王身上的傷勢大抵是能解決的…隻不過多煉幾爐的問題…”
李阙宛雖然點頭,眉宇中卻仍有些愧疚,道:
“這是晚輩思慮不周,神通不精,半途有些脫離掌控,眼看着是黜分的有點太過了,倘若晚輩神通再強一些,不必把這東西黜的這麼散、這麼雜…”
李曦明哈哈一笑,搖頭道:
“這世上之事,福禍難知,更何況【終阕沉元】甚至還剩下四份,這一次見了這樣多的好靈物,多半還有下次,不必憂慮!”
他隻将種種靈物收起,正色道:
“這些日子裡,耗費了你的大好時光忙在家事上,這一處搞定了,隻留下一個敕神之法…那曲巳山有幾處要交涉…”
他說到此處微微一頓,一旁绛袍的青年已邁出一步,笑道:
“既然靈物已足,還請太叔公先為父親籌備丹藥之事,洞天外的俗事,交給晚輩即可!”
李绛遷的能力,李曦明自然是放一百個心,笑道:
“這倒是…你妹妹神通特殊,家中的種種靈器最好都試一遍,你要是能把此間的事情安排了,要為她煉什麼靈器,大可自己主張,不必多來問我…”
他将諸多事務一一托付了,可有些不放心在别處,道:
“自我成就以來,為湖中蓄了好些年的名聲,你父親不主外事,都是我在往來,有些看似親熱無間,實則因勢而和,有些看似久不來往,卻有情誼留存,再有一二人物,乃是祖上故李的人情,不宜疏忽。”
他這話叫眼前的公子笑起來,李绛遷金色的雙眼顯得自然寫意,笑道:
“太叔公放心,這些個名字,晚輩早在心裡記着,錯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