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景淵清 第一千一百零八章 殿下
‘而從他的角度來看,有【青詣元心儀】在,天素神妙本不該在庭州,不能在庭州,遂甯能得天素,同樣是天上的手筆。’
李周巍眼中的神色漸漸清晰:
‘本質上,是把深層的計謀藏在淺層的計謀之下,遂甯固然是天素,可他所得的神妙,很可能不止于天素,他引導的未來,極有可能是天上那位大人想要的未來。’
既然如此,李遂甯對天素神妙的不清晰似乎有了由來,這一枚無形的、不暴露一點異樣的棋子,一定是下給他李家的。
‘正是因此…遂甯不能有符種,他遲早要暴露在大人視野之下的,受了符種,因果頓消,毫無異樣,那李氏的異常沒了原因,就會叫人警惕起來…’
李周巍明白,千萬人注視下的李氏和身負符種、入湖方得一絲喘息的李家人看似自由,實則深陷囹圄…
李周巍稍稍思量了一陣,不動聲色地看了看他,心中已經有了主意,問道:
“下一次南北大戰,還有多少時日,你可算得準?”
聽了這話,李遂甯答道:
“雖然數年間有大小摩擦,可如若無誤,真正的大戰還有八年!”
八年之後就是白海之役,大宋與西蜀最後一次各取所需的合力北征,也是大欲道重新将人手投入淮的大戰…如今廣蟬已死,大慕法界毫無聲音,戰線又極為吻合,在李遂甯看來,時間應當不會有多少差距。
反倒是李周巍聽了這話,心中一下明亮了:
‘八年…綽綽有餘了…’
這次大戰他基本沒有什麼太重傷勢,李曦明勉力支撐的這些年也依靠【分神異體】有驚無險地度過,相當于這八年時間…對李氏來說是極為寶貴的、可以純粹用來發展準備的時間!
他沉思了一刻,忽然若有所察地擡起頭來,望向天際,看着天邊黑玄旗幟飄搖,知道是宋廷的人來了,便站起身來,道:
“老大人提了,想見一見你,你這頭收拾好了,就出去見一見老祖宗。”
李遂甯連忙應答,拜送他離開,等到天邊的色彩消散了,這才站起身來,有些躊躇的立在洞府中。
‘是說…還是不說…’
時至今日,這等情形,李遂甯自然聽得出問題所在:
‘他當我是有奇特的術算之能…’
李遂甯已有開口坦白的心思,可每每面對李周巍,他仍不肯開口:
‘和魏王坦白,真的好麼?’
讓李周巍聽到整個李氏的前後起落,李遂甯實在難以想象會發生怎樣的事情——更何況,告訴一位求道者他證道如世間第二顯,很快隕落?
哪怕李遂甯對求金之事了解不多,也知道對于充滿濃厚證道與象征過程的求金來說,這絕不是一件好事!
‘哪些能說,哪些不能說,恐怕很難分辨了…’
他頗為焦慮地跪坐在洞府之中,将袖中的玉簡取出來,讀了一陣,卻靜不下心,在洞府中踱了兩步,倚靠在主位之上,閉目沉思。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的呼吸漸漸均勻起來,一點點銀色光彩從他的眉心跳躍而出,溝通一點璀璨明星,灼灼地閃着光。
……
帝宮巍峨,深殿幽靜。
“這是大宋。”
林沉勝一身白衣,心中複雜。
哪怕已經在觀中了解了許多,此刻走在這大宋宮廷之中,他心中的迷茫仍然如風一般席卷,甚至覺得如墜夢中。
他靜靜地穿過宮廷之中的甬道,過了一陣,便見道中候着一女子,低頭合手,姿态頗低,林沉勝到了面前才認出來,澀聲道:
“紫玉!”
阚紫玉與林沉勝算是老相識了,自幼一同長大,頗有些情愫,當年還一同前去洞天曆練…可如今再看,眼前的人實在不像當初那個張揚又不失柔和的阚紫玉。
文清真人這才擡起頭看他,目光閃爍了一瞬,回道:
“原來是沉勝真人到了…請随我來!”
林沉勝立刻收了表情,心中酸楚:
‘我太陽道統的天驕,也要做個領路一般的小角色了!’
他低頭不語,一直走到這片宮阙的最深處,這才低眉而拜,聽着左右的下來官吏竊竊私語,隐約傳來什麼…魏王…
林沉勝低聲道:
“是大勝罷!”
文清真人點了點頭,她看似沒有什麼情感波動,話卻很多。答道:
“正是魏王的大捷——這位魏王姓李,名周巍,是李玄鋒的族人,李玄鋒…沉勝哥可記得?”
林沉勝眼前立刻浮現出當年在洞天中持金弓的男人,點了點頭,他當時見了一面,依稀覺得這狠人身上有自家道統缺少的東西,于是對這個男人的印象很深。
文清真人補了一句:
“魏王…應生在你我叱咤時,如今三神通。”
林沉勝沉默了一瞬,答道:
“遲尉作惡多端,否則…應為我太陽弟子…”
文清卻道:
“合是太陽氣數盡了。”
文清真人早他幾年出關,是親眼見證太陽道統最後的希望是怎麼崩潰的,也見證了這麼多年的起起落落,提起這話很平靜。
言語之間,已經到了深宮裡,大将軍楊銳儀正立在其中,一旁側身候着一女子,一身碧袍,生得頗為美麗。
林沉勝恭身拜見了,楊銳儀則含笑看他,匆匆下去将他扶起來,笑道:
“沉勝出關…我又添一員大将,更有底氣了!”
這一員大将興許是客套話,可這底氣還真是實打實的——大鸺葵觀再怎麼沒落也不是尋常的道統,一個林沉勝能帶來的更是遠超尋常紫府!
婁行劍仙與鄰谷家的事當時鬧得沸沸揚揚,可實際上鄰谷蘭映除了得了一些靈物和靈資,手中也不過兩樣靈器而已,其中一樣還與鄰谷蘭映道統相沖,虎夷山上的根基婁行可分毫未動!
‘【大合奎銅劍】丢了無妨,有【鸺玄渡景爐】、【沖陽轄星寶盤】,還有曾經的『全丹』妙寶、後來被封存的【不傷石】……這也就罷了,【天鸺】還在虎夷!’
在楊銳儀看來,婁行算的是太陽道統中數一數二的明白人,當年他的态度和舉動将大鸺葵觀損失減到最小,還能讓北方毫不在意…
他心中打着算盤,面上卻頗感傷,歎道:
“後绋道友…實為我輩楷模!”
後绋死的無聲無息,本應無人知曉,可生死之事,自然不可能瞞過陰司,林沉勝低眉道:
“叔父死于北修之手,沉勝必雪之!”
無論他心裡到底怎麼想,這番話都讓楊銳儀很喜歡,隻把林沉勝扶起來,領過鄰谷蘭映,介紹道:
“這是映葭,鄰谷蘭映。”
林沉勝微微側目點頭,鄰谷蘭映立刻退了一步,恭聲道:
“見過恩人!”
“真人客氣了!”
哪怕鄰谷蘭映是大宋封的王,此刻面對林沉勝也絲毫不敢拿大,太陽道統落幕了也是金丹傳承,根本不用比較他們兩人在楊家的心裡誰高誰低…更何況…整個宋國,誰不知道她鄰谷家的根子?
除非今後有了什麼借口,否則她在林沉勝面前就是要矮一頭!
楊銳儀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樣,隻笑着看向林沉勝,道:
“你這會出關了,我正用得着你…要辛苦你們去一趟北方。”
林沉勝點頭,楊銳儀拉過他來,低低溝通了幾句,取出一枚漆黑的令牌,交到他手裡,再默默将三人送出去。
這大将軍好像方才想起來,看似不經意地問了一句:
“那漆澤,有個定陽子,與你家道統相親…”
林沉勝連忙道:
“前人交情,也過去這樣久了…屬下還得回去問一問…見一見才好。”
楊銳儀含笑點頭,目送三人離去,這才收了笑容,轉身入内,漸漸深入宮闱。
此地毫無人氣,一片冰寒,淡淡的陰影投射在地面上,楊銳儀謙卑地跪到地上,低聲拜道:
“君上,鸺葵來人了。”
大宋帝王立在殿間,手持一柄三寸長的銅钗,在身前的鳥籠邊靜靜逗弄着,良久道:
“後绋有氣節。”
似乎大鸺葵觀投靠并沒有給這位帝王帶來多少喜悅,反而是這位後绋真人的死讓他多了幾分感觸,想起另一人來:
“淩袂在渡參紫?”
楊銳儀神色一沉,點頭道:
“是…已經有些時日,當年的事也刺激到他了,其實…如果不是程家一直壓着他,不給他那道命神通…以他的天資,也應該邁過參紫了。”
宋帝不置可否,道:
“他如今修的是…”
楊銳儀答道:
“他本來修的是兌金,如今沒有兌金命神通『位從孚』,自然想着用庚金來補,用的是『今去故』,兌金多移,倒也不算落了下乘。”
楊浞邁了一步,心思已經不在眼前,淡淡地道:
“程氏也用不上他了,便看着他修,如今天下之大勢,正符合他這命神通,十有八九能成,等到參紫過了,故都會有一番變化。”
程氏的地界曾經就是越國的都城,這帝王才會稱之為故都。另一側的楊銳儀點頭,答道:
“他的命數也應和他的神通,屬下一定抓住這次時機…”
他話未說完,被宋帝沉着臉擺手打斷了,這帝王道:
“淩袂是劍門傳人,大宋不會驚擾他,可程氏也配稱劍門?如今為淩袂而留一兩份臉面,等着事情了結,萬昱也須從宋命。”
楊銳儀連忙點頭,道:
“程氏那位真人從來是面子裡子都占了,該分利益的時候就出山,該負責任時就避世…程稿一死,更是無人能站出來…”
楊浞掃了他一眼,楊銳儀頓時沉默,陪着他站着,一言不發。
“叮…”
随着楊浞的撥動,清脆的金鐵碰撞聲回響在大殿裡,那籠中雀方才睡醒,困倦地盯着他手中的銅钗。
很快聽見急驟的腳步聲,數人匆匆入殿,卻見着一男孩小跑着入内,在眼前拜了,稚聲道:
“父皇!”
聽了這一聲話語,楊浞冰冷不類人的瞳孔之中方才有了幾分溫情,低眉去看他,笑道:
“交兒。”
此子赫然是他的第三子,楊交。
一時間冰冷的帝宮溫暖起來,多了幾分人氣,連楊銳儀都有了笑容,頗為欣慰地看着他。
楊浞後宮單薄,真正算得上是稱帝後的帝裔,也不過是楊交一人而已,這孩子年紀不大,卻極為聰慧!
而楊銳儀卻知曉得更多:
這位殿下如今讀了古道統【泰儀玄真訣】,入的是【服氣養性道】而非【紫府金丹道】!
不但如此,楊交的天資高得驚人,一度驚擾了幽冥…
‘如若真炁成道…這位殿下不但前途一片光明,甚至餘位在望!’
這意義就截然不同了…哪怕是陰司,也絕不會介意多一位真君!
對于楊銳儀本人來說,見到這位三殿下可就不隻是見到能振興楊氏的後輩,更是有可能是将來的大人!
“見過大将軍!”
這位殿下向兩人行了禮,喜滋滋地從袖中取出一枚石雀出來,捧在手心,道:
“父親請看!”
便見這一隻小雀雕得活靈活現,尾上兩羽,雙爪烏漆,赤目青喙與楊浞一旁的籠中雀【檀真】簡直一個模樣!
“厲害。”
宋帝饒有趣味地看了一眼,贊了一聲,小殿下卻頗有一些委屈,低聲道:
“它卻不如父皇那一隻會動。”
楊浞低低笑了兩聲,手中的銅钗輕輕一挑,便将一旁的籠門給打開了,随意将其中的靈雀給取出來,交到孩子手中。
這隻靈雀雙目靈動,也不振翅飛去,而是靜靜的盯着這位小殿下。
楊交眼中盡是喜好,卻并不接過來,合手答道:
“父皇最喜愛這隻【檀真】…”
楊浞笑着遙遙頭,将那石雀挽起來,輕輕吹了口氣。
霎時間羽翅撲騰之聲連連響起,一片白影晃動,這普通玉石打造的石雀竟然活了過來,蹦哒跳躍,活靈活現,調整好了姿勢,靜靜地站在他指上。
宋帝将指上的鳥放進籠子裡,這才拍了拍兒子的肩膀,道:
“去玩吧!”
楊交滿目崇拜地謝了,蹦蹦跳跳地下去。
一群人如風一般簇擁着這位殿下走了,楊銳儀的瞳孔微微放大。
【檀真】是陰司為楊浞尋來的賀禮,尊貴難求,别有珍貴之處,别看小小一隻藏在籠子裡,如若真的跳出來顯化,尋常紫府都不好拿下它,又是真炁之道,本就最破飾僞!
可以眼前的人僅僅是吹了口氣,便變化而出,那壓抑的神通和滾動的太虛無不昭示着那籠中雀的真實!
‘君上的神妙…到了何等地步了…傾整個幽冥之力所成的天武金性轉世,不愧是比那些命數子還要高得多的存在…’
他久久不語,卻聽着殿前終于有人上來,拜道:
“陛下…魏王到正性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