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頭,又傳來了一陣車馬聲。
吳公公繃着臉從車上下來,還帶來了幾十個禦林軍。
宅子裡還未散去的血腥氣讓吳公公的眉頭緊緊皺了起來。
他加快步子,進了宅子,繞過影壁,把裡頭狀況看了個清楚。
先前随着順天府與京衛指揮使司的增援趕到,宅子裡已經亮堂了起來。
地上橫七豎八的人,傷者暫且關進廂房,死者一一排列在角落,把院子都清理了出來。
饒是清理過了,吳公公依舊可以看得出,先前的戰局有多混亂。
地上留着好幾灘血迹,水缸、花盆被打碎,一地狼藉。
他顧不上那些,先問離他最近的朱茂與朱桓:“兩位殿下沒有傷着吧?
”
朱茂答道:“我和三弟沒有受傷。
”
吳公公微微颔首:“四殿下呢?
”
朱茂指了指前頭地上。
吳公公一怔:“怎得還躺在地上?
好歹得挪去屋裡吧?
”
朱茂道:“太醫說,眼下不好挪動。
”
吳公公心頭一緊。
得是多重的傷,才能不好挪動?
待到近前一看,吳公公隻覺得氣血上湧,一陣頭暈眼花。
太醫已經盡力包紮過了,可朱钰身上依舊跟從血池裡撈起來一樣,衙役豎起了不少火把照明,這些光亮映在朱钰臉上,顯得他整個人慘得不得了。
尤其是那面色,血迹之下,愣是透着廖白。
吳公公倒吸了一口涼氣,趕緊握住王太醫的胳膊,把人帶到一旁:“四殿下傷勢如何?
”
王太醫搖了搖頭:“怕是……”
吳公公道:“皇上聽說殿下出事,心急如焚,殿下若是……”
王太醫苦着臉,依舊搖頭。
兒子被人捅了刀子,哪個當爹的能不急?
偏那爹是當朝天子,他們這些給皇子救治的,一樣是腦袋懸在褲腰上。
能救,豈會不救?
實在是傷情太重,無能為力!
若之後皇上怪罪起來,也隻能自認倒黴,誰讓自家住得離栖霞胡同近呢。
王太醫歎了聲,道:“我到的時候,殿下已經力竭了。
與他說話,他眼珠子還有反應,能聽見我們聲音,但他連手指頭動一動的力氣都沒有,也說不出話來。
聽說,剛控制住局面,四公子簡單給殿下處理傷口時,殿下還能說話,在場的幾位殿下都聽到的。
大抵是那幾句話,耗盡了殿下的力氣了。
我和符大人給殿下上了止血散,包好傷口,可殿下這傷,止血效果不好。
又不敢讓殿下睡,怕睡過去就……”
符太醫也過來,與吳公公道:“挪也不敢挪,怕挪出事兒來,這裡也沒有合适做縛辇的闆子,我家裡有一塊,已經使人去拿了。
吳公公,我說句那什麼些的,殿下可能撐不到天明,等縛辇做好後,還是小心些挪回宮裡,讓皇上和娘娘再……”
吳公公擡手按了按眉心:“皇上在宮裡等着消息呢。
”
他重新回到朱钰身旁,蹲下來,湊近些問道:“殿下、殿下聽得到小的說話嗎?
皇上知道您受傷,很是焦心,您一定要堅持住……”
朱钰聽得見,但他依舊無法回應,他隻能刷刷的流淚。
吳公公起身,尋了個禦林軍,低聲交代:“把狀況奏與皇上,盡快。
”
交代之後,吳公公又與兩位太醫道:“等做好了縛辇,就送殿下進宮。
動作輕些柔些,不能颠簸。
”
要是能不挪,吳公公也不想挪。
可他看朱钰那狀況,就這麼躺在那兒,顯然是等不到皇上和皇後娘娘出宮趕到的。
那兩位出個宮門,可不是他吳公公出宮、披了衣裳穿了鞋、一輛馬車就能走的,再是一切從簡,也十分費時。
吳公公安排好了,這才尋到霍以骁和溫宴:“怎麼會弄成這樣?
”
霍以骁道:“我也沒有想到,四殿下會從東明縣劫個孩子回來,還被唐雲翳追殺。
”
吳公公的臉色越發苦了,仿若是灌了一壇子藥汁。
是啊,誰能想得到?
“等下宮中回話,四公子,千萬收着些……”吳公公斟酌着用詞,想勸,又勸得很無力。
皇上對四殿下行事再有不滿,那也是親生的兒子,沒病沒痛的,一夜之間要送别了,這誰吃得消?
霍以骁想說什麼,吳公公卻不聽他說,隻與溫宴道:“夫人千萬攔着四公子些。
”
溫宴點頭應下。
畢竟,眼下狀況,要梳理的事情太多了。
霍以骁見溫宴點頭,輕哼了聲,撇過頭去,不理吳公公了。
很快,闆子送到。
溫子甫與胡同知也到了,順天府還增派了好些人手,要盡快把所有活着的歹人的口供給問明白。
幾個衙門互相配合着,循序漸進。
吳公公請霍以骁夫婦、朱茂、朱桓一塊進宮,他們騎馬先行。
徐其潤和畢之安随同進宮。
馬車留給朱钰,裡頭能拆的都拆的,保證寬敞,再拿床被墊得厚實,等下縛辇整個挪進去時,不能礙手礙腳,也能少些震蕩。
溫宴與霍以骁一道,一行人到了皇上寝宮外頭。
皇上披着外衣,神色凝重:“钰兒還在後頭?
”
吳公公忙答道:“殿下得緩行。
”
皇上擡手抹了一把臉:“你們誰,把今晚上的事,原原本本給朕說一遍?
”
朱茂看了眼朱桓,朱桓看霍以骁。
雖然是參與其中了,但今夜到底是怎麼變成了這個樣子,他們也還懵着。
吳公公看着兩位殿下,又看四公子擺出的“謹言”姿态,隻好給畢之安打眼色。
畢之安拱手,剛要回答,就被皇上攔了。
“讓他們幾個自己說!
”皇上冷聲道。
沒有辦法,朱茂隻能硬着頭皮,道:“兒臣邀三弟他們吃酒,也請了四弟,四弟說今夜有事不得空,兒臣就沒有硬拖他,隻三個人在金裕樓吃酒。
吃了一半,弟妹突然尋來,說飛騎校尉派了隻灰貓來報信,定然是遇上麻煩了,讓以骁陪她去找校尉。
以骁問我們要不要一塊去,我們就去,半路遇上京衛指揮使司,也招呼了他們,到了栖霞胡同。
裡面打得很激烈,他們先翻牆去救了,兒臣和三弟沒有帶兵器、怕拖後腿,就在外頭等着。
一開始真不知道裡頭受襲的是四弟!
”
朱桓聽朱茂說完,其中沒有任何不妥,也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