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進了燕子胡同。
闆車上那三件物什,用的都是實打實的好木頭,不算輕,胡嬷嬷指揮着人手往裡擡。
“輕些”、“仔細些”、“别磕着碰着”的招呼聲不止。
陳大夫跟着進了宅子,在花廳坐下,得了一盞茶。
若之後用得上他,他才會進内院去給桂老夫人看診。
溫宴肯定得讓陳大夫用得上。
老夫人亦然,在院子裡看了會兒,就回屋裡躺下了,整個人胸悶氣短,請了陳大夫過來。
陳大夫給桂老夫人請脈,說了不少寬慰的話。
其實,上了年紀的老人,多多少少都有些病痛。
桂老夫人屬于其中康健的一批了。
近來病倒了,與其說是得了重疾,不如說是情緒起伏所緻。
陳大夫開的都是安神、靜氣的方子,主調理,老夫人能放寬心,比吃什麼金貴藥材都強。
可眼下狀況,想放寬心也不容易。
陳大夫看了眼院子裡那三件。
曹氏站在落地罩旁,交代胡嬷嬷:“老夫人剛說了,木雕放她屋裡,就那個角吧,把架子上的盆栽挪了,換上木雕,她一眼就能看到。
樟木箱讓宴姐兒搬去大豐街,原就是當年成親時給了她母親的。
書案挪去辭哥兒書房,他現在用的那張略有些小,老夫人的意思是先借用這張,等以後章哥兒來京裡了,再交還給他。
”
胡嬷嬷隻當不曉得陳大夫在聽,忙不疊點頭:“老夫人想得周到,這些東西還得有人用才好,一直擱在庫房裡,反倒是糟蹋。
奴婢記得那書案,以前日日用,光亮極了,在宮裡放了幾年,雖沒有染多少灰,但就缺了那股子氣。
”
“到底是木頭,跟玉一樣,都要靠養。
”
胡嬷嬷領命了,立刻出去安排。
陳大夫把方子寫好,曹氏又讓溫馮家的跟着去保意堂裡抓藥。
保意堂裡,藥童問安:“師父回來了呀,老夫人身體如何?
”
陳大夫把方子交給他:“胸悶氣短,你趕緊抓藥。
”
有病人道:“換誰能不悶呢,我聽說,溫大人在衙門外頭都哭慘了,老夫人肯定更難過。
”
溫馮家的見有人起了頭,便跟着歎息了一聲,連說自家老夫人不容易。
“老侯爺傳給溫翰林的書案,按說得給小公子,現在給大公子用着……”
溫馮家的道:“哪裡的話,我們府裡,公子姑娘們感情可好了呢,一張書案,哪裡會計較誰借用了幾年?
”
“就是,”另有人道,“家裡緊巴巴的才這麼計較,侯府又不缺金又不缺銀,怎麼會為了張書案起兄弟矛盾?
所以說啊,侯府收郡主那點兒銀子,根本是不得不收、被逼着收!
”
“沒錯!
富貴人家怎麼可能稀罕那點兒銀子,拿的都是該拿的!
總不能又要被逼着低頭,又不許人家得該的,那也太霸道了。
”
保意堂裡,你一言我一語。
溫馮家的面帶“富貴人家”婆子的得體笑容,又透出幾分哀歎情緒。
挺好的,都不用她開口,别人就給說圓了。
以前在臨安時,家大業大,打腫臉充胖子,好些小丫鬟粗使婆子外院侍從,根本不曉得府中真實狀況。
跟來京城的,皆是老夫人與二夫人跟前得力的心腹,對自家情形,一清二楚。
他們定安侯府,可真稀罕死銀子了!
溫馮家的提了藥材回去。
隐雷去了兵部衙門,當着覃尚書幾人的面,與霍以骁禀報。
老夫人比前回好些,沒有厥過去,但也得用藥調養。
霍以骁應了聲“知道了”,垂着的眼皮擡起來,看了袁疾一眼。
袁疾被他看得背後直冒冷汗。
霍以骁又在兵部衙門冷了半天臉。
袁疾好不容易挨到了下衙時間,趕緊收拾了東西,準備回家,可他沒有走成,他被黃蔔慶叫住了。
黃蔔慶陰陽怪氣地道:“沈家自顧不暇,怕是顧不上袁侍郎你了吧?
”
袁疾若是冷靜些,多少能聽出來,黃蔔慶也在慌。
舊事翻出來,對黃侍郎一樣沒有好處。
可袁疾心裡虛,胡亂應對了幾句。
兩人自是不歡而散。
袁疾走出衙門,視線往南一撇,剛巧看到了霍以骁與梁歸仲。
鴻胪寺就在兵部正南,兩廂遇上倒也不稀奇,隻是那兩人,分明不是隻打個招呼的氛圍。
袁疾聽不到他們說什麼,但霍以骁比下午看着還冷漠,梁歸仲更是緊皺着眉頭。
嚯,談崩了吧?
念頭劃過腦海,下一瞬,袁疾一下子放松下來。
是了,三殿下與四公子手裡捏着的,不僅僅是他們兵部那些事情,還有鴻胪寺。
皇上不讓定安侯府咬着郡主不放,四公子也不能明着跟皇上鬧到底、硬啃兵部,畢竟,查狄察那批棉衣,就是查沈家。
那四公子想撒氣,可不就得往闵郝貪墨案裡、有可能牽涉其中的鴻胪寺或者苑馬寺下手嗎?
鴻胪寺卿梁歸仲,投了沈家,又沒有那麼密切。
四公子針對他,既撒氣,也不會像啃兵部一樣讓皇上為難。
很好、很好!
另一廂,霍以骁也看到袁疾了,他沒有放在心上,隻是冷着臉對着梁歸仲。
梁歸仲小心應對,來者不善,四公子又是那麼個不管不顧的脾氣。
他心思也轉得極快,想的和袁疾猜的差不多。
“梁大人,管好令郎,不是什麼事兒都能随便摻合的,”霍以骁冷聲道,“梁大人為了烏紗帽嘔心瀝血,因着令郎而跌跟頭,可虧了呀。
老來子金貴,梁大人舍得嗎?
”
梁歸仲愕然。
他不傻,他聽出來了,四公子意有所指。
四公子正為嶽家之事氣憤,這會兒不會來翻不痛不癢的舊賬,他特特說了,定是自家臭小子卷入這次是非之中。
梁歸仲倒吸了一口涼氣,未及說什麼,霍以骁已經走了。
他緩了緩氣。
不行,得弄清楚事情,梁諱到底幹什麼了!
霍以骁“警告”完梁歸仲,便回府了。
他的重心依舊在兵部,在狄察之死上,吓袁疾是真的,查也是真的。
借着皖陽、轉頭在兵部咬下一大口,這才是他和溫宴的目的。
至于梁歸仲,眼下無需他們動手,梁歸仲自己就會和沈家生嫌隙,本就算不上親密無間的關系,根本經不住事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