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宴時常過來陪霍太妃,鄧嬷嬷在偏殿分了他們夫妻一個櫃子,存幾身衣裳,以備不時之需。
現在,正好派上用處了。
溫宴挑了身最素淨了,摘了寶石首飾,确定身上沒有不合适的東西,才回到正殿外。
太妃娘娘也收拾妥當了,從裡頭走出來。
溫宴上前扶着她,一道往皇後寝宮去。
事出突然,太妃娘娘便沒有坐轎子,隻與溫宴不緊不慢地走,也方便交代幾句。
“也不清楚是個什麼狀況,”霍太妃壓着聲,“剛臨着事兒,可能都懵着呢,等回過神兒來了,就熱鬧上了。
不管她們怎麼熱鬧,你别理會,問你什麼,你就直說‘不知道’、‘不曉得’,說多了,全是文章。
”
溫宴颔首應着:“我聽您的。
”
霍太妃說完,自己失笑搖了搖頭:“看我,年紀大了,整日操心。
”
其實,這些話,她不用叮囑的。
溫宴在宮中生活了那麼多年,如何進退應對,都心裡有數,不可能随随便便讓人诓了去。
這麼一想,霍太妃拍了拍溫宴的手。
不僅聰慧、還有經驗,這個孩子帶在身邊,省心極了。
離中宮越近,遇到的人越多。
各處都已經得到消息了,如此大事,該露面的都得來露面。
惠妃娘娘先到了一步,聽聞霍太妃到了,趕緊迎出來。
“禮數就先免了,”太妃問道,“怎麼一回事兒?
”
惠妃答道:“臣妾剛到不久,皇後娘娘确實已經殁了,腳邊落了封遺書。
”
一面說着,惠妃一面把那張信箋交到霍太妃手中。
溫宴就在邊上,看得完全。
皇後落筆很沉,幾處起落都有墨點,信上說她日夜思念朱钰,喪子之痛太重,她實在無力承擔,選擇追随兒子而去。
作為一國之母,她的選擇對不起天下,有什麼罪責皆是她一人承擔,還望皇上莫要怪罪她的家人。
字字懇切、句句泣血。
溫宴看完後就移開了視線。
要不是她上輩子就與俞皇後打過交道,她恐怕就真被這封信裡的“真情實感”給騙了。
俞皇後在皇上與沈家之間唯唯諾諾,這不假,但能在這樣的局面下穩住平衡、還敢和兒子一塊謀劃私運鐵器,這樣的女人,喪子再痛,也不是她自殺的理由。
真沒點兒手段、本事,能在閨中哄住馮婕妤,能在這後宮裡讓馮婕妤咬牙切齒恨上這麼多年?
俞皇後選擇死,是因為她沒有活路了。
擋皇上的路的人,沈家便是前車之鑒。
皇上前些年還有顧忌,做事講究平穩、要體面,現在,枷鎖一道道解開,他行事容易許多。
以溫宴看來,俞皇後的位子不怎麼穩當了,皇上沒有動她,一是考慮到後宮平穩,需要個中宮坐着,二是,廢後也要個由頭,茲事體大,不能手起刀落。
卻也是遲早的事。
與其等着皇上廢她,或者讓她“郁郁而終”,倒不如一根白绫,留個爛攤子,地底下看場戲。
唱戲的人紛紛登台。
許德妃腳步匆匆趕到,她心急火燎的,沒有注意到霍太妃與惠妃,隻問中宮伺候的宮人:“你們都是瞎了聾了嗎?
一個個都幹的什麼事兒!
”
嬷嬷眼尖,看到了那廂身影,低聲提醒她。
許德妃這才看到人,趕忙又與霍太妃行禮:“臣妾實在是又急又亂……”
霍太妃擺了擺手,示意她緩緩,轉頭看向宮人們。
申嬷嬷痛哭着上前,跪地磕頭:“是奴婢們沒有伺候好娘娘……
自打殿下去了,娘娘太傷心了,太醫開了調理方子,卻也治不了心病。
娘娘夜不能寐,白日裡也隻能小睡一會兒,先前說困了要睡,就讓奴婢們都退了。
娘娘歇得淺,怕吵着娘娘,我們都退得遠,沒有聽見内殿動靜。
等估摸着娘娘該醒了、需人伺候了,再去一看,娘娘已經、已經吊在梁上了呀!
”
溫宴聽申嬷嬷哭訴着來龍去脈,心知,作為俞皇後的心腹,申嬷嬷定然知道皇後的打算,如此這麼哭,不過是唱戲而已。
霍太妃聽她說完,讓溫宴扶着,進去看俞皇後。
太醫前一步趕到,與霍太妃搖了搖頭:“皇後娘娘殁了。
”
“皇上那兒報了嗎?
”霍太妃問。
申嬷嬷點頭:“報了。
”
霍太妃合掌念了句佛号,出了寝殿,在正殿裡暫且坐一會兒。
她這個年紀,吃不消長久站着。
這時候,馮婕妤也到了,聽聞皇後咽氣了,她壓根沒有興趣再去看一眼。
反倒是,她對上了溫宴的視線,勾了勾唇。
溫宴收回目光,柔聲與霍太妃道:“亂成這樣,也沒口茶水用,娘娘,我去小廚房備一些。
”
霍太妃應了。
溫宴從殿内出來,往小廚房去,行到半途,繞開了些,尋了個背角,等馮婕妤。
馮婕妤很快來了。
“尋我何事?
”馮婕妤問。
溫宴道:“皇後娘娘的死,我想請教您。
”
“想她死的人多得是,但誰也沒敢動手,在有完全的把握之前,後宮無人敢動她,皇上也不會,前朝剛經波折,後宮就亂,這是添事兒,皇上哪有那工夫呀?
”馮婕妤答得很實在,“也就是她自己會挂上去了。
也是,失了兒子,失了柳家,原本示好的如恩榮伯府等也都一并退去,皇後娘娘沒有能打的牌了,她的牌隻有她自己。
渾身便是有萬般解數都使不出來,也就唯有此路了。
”
說完,馮婕妤哼笑一聲,滿滿都是嘲諷。
誰想得到呢?
不過二十幾年,她們表姐妹之間的關系,翻了又翻。
到最後,她活着,皇後投缳。
得勢時萬般皆容易,心想事成,自己不動手,多得是人鞍前馬後。
失勢了,往常能使的所有手段全是雲煙,往别人身上動刀子?
隻怕刀子沒出鞘,就被人賣了。
可不就隻剩下捅自己一刀了嗎?
尤其是,捅了自己,血腥味引來的惡狼們,厮殺成一團。
死了也拉幾個墊背的!
“我要是她,”馮婕妤自嘲着道,“我大概也挂上去了,也就這條路有點兒意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