筵喜堂裡,侯老太太的氣色好多了。
邢禦醫來了有四天了,老太爺的起色不大,可衆人都看得出,老太爺不會一夜之間就叫閻王爺收走了,家裡上下都做好了長期照料甄老太爺的準備,沒有人心急,反倒是都踏實下來了。
侯老太太身體底子好,之前叫突然的變故給打擊了,現在一切安穩,她又吃了邢禦醫幾帖藥,整個人精神多了。
侯老太太握着甄氏的手,笑容滿面:“這一回虧得你們趕回來,若不然……”
見甄氏微微皺眉,侯老太太忙道:“不說那些喪氣話,六娘啊,你父親好得慢,但性命無憂了,你大可放心,過兩日就回京城去,懷禮要去衙門,雲荻也要念書,不要耽擱了。
”
這些事情甄氏心裡也清楚,過陣子杜雲諾就要及笄了,他們是要回京裡去。
可一想到甄老太爺還躺在床上,隻能“啊啊”的跟她說話,甄氏又有些舍不得走。
“母親,我曉得的,您放心。
”甄氏垂着頭,算了算日子,要趕在杜雲諾及笄前回京,他們頂多再在桐城留兩日。
甄氏咬牙到了最後一日,這才讓趙嬷嬷和錦蕊領人收拾了行李,準備打道回府。
一家人去向侯老太太辭行。
侯老太太千般萬般舍不得,可女兒畢竟是嫁到了别人家裡,她不能占着霸着,母女兩人又說了一番話。
杜雲蘿進去看甄老太爺。
老太爺醒着,他的面色依舊發黃,但那股陰沉之色散了許多,不再是死氣沉沉的。
杜雲蘿在床邊坐下,低聲道:“外祖父,我們今日就要回京裡去了。
”
甄老太爺半張着無神的眼睛,嘴巴一張一合,發出幾個很難聽懂的音節來。
杜雲蘿睜大了眸子,雖然聽不懂,但比昨日隻會“啊啊”要好多了。
“母親,母親!
”杜雲蘿連忙擡聲喚甄氏。
“怎麼了?
”甄氏快步進來,低頭看着甄老太爺,“父親?
”
甄老太爺幹燥的嘴唇顫着,半晌冒出來模糊不清的音,像極了“六娘”,聲音的最後是一口濁氣。
甄氏的眼淚倏然落下,她激動地握住了甄老太爺的手:“六娘在,六娘在這兒。
”
甄氏一哭,杜雲蘿也跟着眼眶一紅。
外間裡侯老太太不知裡頭狀況,心急不已,有丫鬟趕緊出去仔細說了,老太太顫聲道:“快,快去請邢禦醫來。
”
甄子珉正好過來,險些與急着去請禦醫的丫鬟撞到一塊。
侯老太太笑着朝他招手,把事體一說,甄子珉哪裡還忍得住,趕緊進了内室。
甄老太爺看着兒子,眼中含淚,嗫着唇,斷斷續續說了一番。
甄子珉極有耐心,這些時日都是他伺候老太爺,老太爺的一些舉動他多少能領會,仔仔細細聽了,半蒙半猜,道:“父親,您是說,讓六娘他們回家去,不用擔心您,您會好起來的,是嗎?
”
甄老太爺費勁地動了動脖子,他在點頭,雖然幅度極小,但幾人都看得出他在點頭。
甄氏哭得越發兇了:“您要好起來的,我們說好了,您千萬要好起來。
”
甄老太爺又說了幾句。
甄子珉看向杜雲蘿,道:“父親說他知道世子來過,可惜他病着,沒親眼看看世子是個什麼樣的。
”
杜雲蘿捂着嘴,拼命忍着眼淚。
甄老太爺病得如此厲害,卻還關心穆連潇,她知道,外祖父關心的其實是她,想看看她的未婚夫到底是個什麼樣子的,能不能待她好,能不能照顧好她。
杜雲蘿咽嗚着道:“外祖父,您養好身子,下回我跟他一塊來,您仔仔細細看看他,有哪兒不滿意的,您隻管說他……”
說到一半,杜雲蘿到底忍不住,撲在甄氏懷裡哭出聲來。
甄文謙推着邢禦醫的輪椅進來,後頭跟着甄文婷,幾人都把這番話聽得一清二楚。
甄文謙的臉色瞬間沉了下來,緊抿着唇把邢禦醫推到了床前,道:“二叔父、姑母,禦醫來了。
”
甄氏趕忙拉着杜雲蘿起身,把位子騰了出來。
回到梢間裡,侯老太太便讓人打水給甄氏與杜雲蘿淨面。
甄文婷取了香膏來,遞給杜雲蘿,道:“你還真敢說,什麼叫祖父看着那兒不滿意就隻管說他,那可是世子爺,豈是能随便說的?
”
杜雲蘿垂着眼,世子爺又如何,不也是甄老太爺的外孫女婿嗎?
有什麼說不得的?
穆連潇才不是那種不懂長幼尊卑、以權貴身份論話語的人。
她的世子,可好了呢。
這話隻在心裡哼哼,杜雲蘿沒有去反駁甄文婷,她見識過甄文婷的那張嘴,得理不饒人,無理也要鬧三分,杜雲蘿不想與她争個上下,聲音傳到裡頭去,反倒是讓甄老太爺擔憂。
甄文婷見杜雲蘿半點反應都沒有,不禁微微蹙眉。
去年她就知道杜雲蘿變了,和小時候不同了,可這回一看,這變化還真的太大了,小時候根本半點虧都不肯吃,說她一句,她絕不會隐忍不發,現在……
當真是女大十八變。
也難怪陳氏嘴上不說,心裡卻一直後悔當時沒答應侯老太太的提議,若是把這樣的杜雲蘿娶回來,有侯老太太在,杜雲蘿就是家裡的寶貝疙瘩,哪裡還用擔心長房會叫二房壓一頭?
世上沒有後悔藥,要是有,不曉得陳氏是想自己吃呢,還是想塞進甄文謙嘴裡,把青連寺裡的荒唐事給揭過去。
甄文婷猶自想着,杜雲蘿則不時留意着内室裡的動靜。
兩刻鐘後,邢禦醫才被推了出來。
他這幾日精神頭也不錯,起碼手不抖了,可以親自給甄老太爺施針了。
邢禦醫道:“再過些日子,老太爺說話會更清楚些,至于什麼時候能自己動動胳膊動動腿,我還說不好。
”
便是如此,也足夠叫人歡喜的了。
侯老太太連連謝了邢禦醫,她曉得偏枯之症兇險,對她來說,老太爺能清楚張嘴說話,能喊冷喊熱,就是一樁大幸事了,要不然,伺候的人弄不明白老太爺哪裡不舒服,有些無從下手。
甄氏聞言亦感激萬分,一家人進去再次與甄老太爺辭别,這才啟程出發。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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