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十九日,觀音大士成道日。
上至宮中貴人,下至黎民百姓,幾乎都是姓菩薩的,少不得上山進香。
夏老太太原也是要去的,隻是這幾日疲乏,又受不得廟宇裡人山人海,便沒有出門,隻在小佛堂裡敬香磕頭。
杜府這幾日鴻運當頭,杜公甫每日用過午飯就會入東宮,到宮門落鑰前才回府。
接連幾日下來,衆人都看出了些名堂。
廟宇廂房之中,碰面的官宦女眷們言語裡也少不得提一提“杜雲蘿”的名字。
世上最不缺的就是見風使舵的人。
隻在商場上轉悠的杜懷平,這幾日都有些揚眉吐氣的感覺。
苗氏捧了茶盞與他,道:“老太爺剛使人送了口信回來,今兒個宮裡留了膳,他不回來用了。
”
“那不是很好?
”杜懷平挑眉,“要我說,父親才學出衆,當年任太子太傅時也是勤勤懇懇,連聖上都誇贊的,要不是父親意外傷了腿而行動不便,又怎麼會早早卸任?
若是還在朝為官,哼哼!
指不定已經位列三公了。
”
畢竟是自家内院,講話也不用怕外人聽去,苗氏便把“大言不慚”四個字給咽了下去,轉而道:“内裡情況,我們是問心無愧的,可外頭……”
外頭怎麼說的,杜懷平整日在外行走,自是最清楚的。
背地裡翻來覆去的就是“賣女求榮”之類的幾句話,酸溜溜的又極盡刻薄,隻差把羨慕嫉妒恨都寫在臉上了。
“我們防不住人家的口,”杜懷平揮了揮手,絲毫不放在心上,“反正是不痛不癢的,又不是當着我的面如此說我們杜家的。
與我往來的一些官宦人家的經商子弟,哪一個是好相與的?
從前見父親卸任後,杜家一年不如一年,平日裡沒少在我跟前擺譜,現在可好了,雲蘿高嫁,老太爺又接連幾日去了東宮,現在見了我,都要夾着尾巴做人了。
那些狗嘴,背地裡能吐出什麼象牙來?
我不去聽都知道!
可又能怎樣?
我就是喜歡看他們心裡罵我們罵得要死要活,當面卻還是隻能恭維我的樣子。
”
苗氏見丈夫得意洋洋的,也就不掃興的。
平心而論,婚事是老太爺與老太太定下的,雖也是動過依靠定遠侯府而更進一步的念頭,但賣女求榮的心思是半點兒沒有的。
杜雲蘿那可是二老的心尖尖,半點委屈都不肯教她受的。
賣了杜雲蘿,苗氏一萬個不信,若是杜雲瑛或是杜雲諾,指不定就會了。
苗氏這麼一想,心裡多少有些不舒服,一把抽過丫鬟手中的蒲扇,用力扇了扇:“這天兒也太熱了些,還是早點讓老太爺與老太太去莊子上好,府裡少了幾位主子,這冰的用度也能寬裕些。
”
苗氏打定了主意,翌日一早就與夏老太太提了:“興業莊子那裡,一切都收綴好了,老太太若要啟程,随時可以。
”
夏老太太面上一喜,轉眸看了眼挂在角落上的鳥籠子,緩緩搖了搖頭:“之前還好說,現今老太爺不得空了,這出京的事體還是在考慮考慮。
”
苗氏一愣,心知杜公甫的事體才是最首要的,便道:“那媳婦還是再抽些銀子多采買些冰吧。
”
杜雲蘿手上針線不停,嘴角忍不住彎了彎。
之前還想着要以什麼借口來拒絕随夏老太太上山,現在,倒是解決了。
轉眼入了七月。
東宮裡體虛杜公甫上了年紀,腿腳不好,夏日雨後又多暴雨,便隻要求他隔三岔五的入宮一回。
杜公甫辛苦了半個多月,一時半會兒竟有些閑不下來,不能指導皇太孫了,就抓起了杜雲琅與杜雲瀾的功課。
杜雲琅和杜雲瀾的功課雖說不差,但也談不上出衆,杜公甫不由就思念起了杜雲荻。
“雲荻何時回府呀?
”杜公甫笑着問杜雲蘿。
杜雲蘿笑道:“之前的信上說,是月中時回府,住上半個月,再去書院。
”
杜公甫又去看苗氏。
苗氏趕忙道:“老太爺放心,前頭院子裡已經收綴好了,雲荻何時回來都不要緊的。
三弟妹又是仔細人,使了婆子去看了兩回了,保準樣樣齊備。
”
杜公甫這才滿意了。
苗氏賠着笑,心裡卻有些惱火。
女兒比不過杜雲蘿,連兒子都比杜雲荻低一頭,雖然十幾年下來她也習慣了,可到底有些意難平。
“雲蘿,”苗氏出聲,見杜雲蘿擡眸望着她,才道,“過幾日就是七夕了,如此要緊的日子,你可不要疏忽了。
想好雕什麼樣兒的花瓜了嗎?
要什麼瓜果,早些與伯娘說,伯娘才好給你準備。
”
提起七夕,夏老太太才醒過神來,鄭重道:“這是要事,你又是頭一年,斷不能馬虎。
”
七夕女兒節,乞巧拜月是小娘子們最盼着的事體。
而對于許了人家的姑娘,還要雕好花瓜送往婆家,以示心靈手巧。
尤其是放小定後的頭一年。
前世,杜雲蘿是秋天才放了小定,等到第二年七夕,才算頭一年。
當時因着心中脾氣,她雕刻得極其随意,等到婚後聽穆連潇提及,才知道甄氏氣她雕的東西根本拿不出手,悄悄讓人給換了。
這一次,她自是不會那般行事了。
可到底要雕什麼呢……
杜雲蘿的目光在屋子裡四處轉了轉,撇過牆角的花架,上頭擺了一隻青瓷畫了錦鯉戲水的大盆,裡頭養了幾葉水蓮,青翠如箬葉,她心中一動,忽的就想起了端午。
杜雲瀾說過,那日湖面龍舟之上,立于最上層擂鼓的穆連潇的形象一下子浮現在腦海裡,分明沒有親眼瞧見,可此刻想來,又是那般生動,仿若那股子英氣俊朗都撲面而來。
便雕這個吧,比之那花卉鳥兒,更能抒發她的心思。
杜雲蘿拿定了主意,便笑着道:“祖母、伯娘,我已經想好了,定會雕個好的送去定遠侯府。
”
見杜雲蘿胸有成竹,夏老太太便放心不少:“你這丫頭呀,雕花瓜的功夫是不錯的,隻是炸巧果兒,你需向雲瑛讨教讨教,她炸出來的活靈活現的,你的,連個形兒都瞧不出來了,虧得啊,隻需送花瓜去,若是送巧果兒,這丢臉可就丢大了。
”
苗氏聽夏老太太誇贊杜雲瑛,一時喜上眉梢,嘴上謙虛道:“老太太,尺有所短寸有所長,各有千秋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