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元謀和穆連誠回到了風毓院。
練氏聽見聲音,從榻子上撐坐起來,要不是蔣玉暖攔着,她都要趿了鞋子下地了。
穆連誠三步并兩步過來,又勸着練氏躺下。
穆元謀靜靜看了練氏一眼,轉身先回了内室裡。
裡頭悉悉索索的聲音傳出來,聽得練氏眼睛都要出血了。
她大口喘着氣,道:“連誠,這都什麼時候了,他竟然還記得要先換身幹淨衣服!
”
“母親,”穆連誠輕輕替練氏拍着脊背,輕聲道,“您别這麼想,父親他心裡一樣不好受,他隻是不知道要做些什麼了。
”
不知道要做什麼,不知道現在應該做什麼,就隻能做自己最習以為常的事情。
從最細小的地方,穩住自己的心神。
練氏深吸了一口氣,軟倒在穆連誠身上,垂淚道:“這麼說,連潇從宮裡帶回來的也不是什麼好消息?
”
“阿喻已經在回京的路上了。
”穆連誠道。
回京的路上?
練氏的眼睛突然亮了起來,她扣住了穆連誠的手腕,道:“連喻回來了?
”
穆連誠的眸子裡閃過一絲悲傷。
那抹悲傷就像一把刀子,瞬間劃破了練氏的心,也打破了她所有的希望。
她明白了穆連誠的意思,穆連喻的确回來了,是被擡回來的。
練氏哀嚎一聲,重重捶了捶榻子:“那算什麼回來?
那能叫回來?
我可憐的連喻!
我送他走的時候,他答應得好好的,說會聽話,不會再惹是生非……”
穆連誠握緊了練氏的手,不讓她在捶打榻子:“母親,阿喻真的沒有再惹是生非,戰場上的事,就是如此……”
“兩年多啊,我這盼着他回來,卻盼到這麼個結果!
”練氏的胸口悶得幾乎喘不過氣來,她大口大口呼吸着,依舊無法緩解胸悶,“你們男人的事情我不懂,我隻知道,我的連喻沒了,沒了!
”
穆元謀從内室裡出來,看着悲痛欲絕的練氏,他的心也跟着痛了起來。
他在榻子邊坐下,道:“夫人,連喻沒了,再難過,再悲痛,也要挺過去。
”
練氏掙脫了穆連誠,空洞的眸子直直看着穆元謀,道:“老爺,這是不是報應呀,報應我……”
“别胡說八道!
”穆元謀打斷了練氏的話,歎道,“用了晚飯沒有?
”
練氏垂着頭不語。
蔣玉暖答道:“母親什麼都吃不下。
”
“吃不下也要吃,”穆元謀搖了搖頭,讓朱嬷嬷去準備些吃食,又與穆連誠道,“你們夫妻兩個先回去吧,讓你們母親冷靜冷靜。
”
穆連誠颔首,牽了蔣玉暖的手往外頭走。
朱嬷嬷端了小米粥來,熱騰騰的,練氏不肯用,被穆元謀盯着,又不得不用。
那小米粥下肚,胃裡面不僅沒有舒坦,反倒是排山倒海起來,最後全部吐了個幹淨。
朱嬷嬷喚了珠姗一道收拾了。
練氏歪在榻子上,面如死灰:“老爺,以後怎麼辦?
”
穆元謀看着練氏,沉聲道:“你想放棄?
”
“放棄?
”練氏蹭得直起身子來,她用力搖着頭,淚水從眼中湧出,“連喻的命,都賠進去了,現在放棄,我的兒子不是白死了?
”
穆元謀聞言,咬着牙道:“沒錯,不能讓連喻白死。
”
練氏的手緊緊攥成了拳,胸口起伏,道:“說到底,全是元婧害的!
要不是元婧,連喻怎麼會突然就去了北疆?
要不是元婧,連喻也能跟連誠一樣在冬天回京裡過年,隻要不在北疆,鞑子打進來了,連喻也不會出事!
都怪元婧,都怪她!
不單單是元婧,還有大嫂,還有她周琬,她給元婧說的什麼親事,要不是劉家短命鬼早死了,元婧怎麼會歸家來,怎麼會禍害我的連喻……”
練氏趴在榻子上痛哭。
穆元謀聽着練氏的哭聲,端坐在桌前,閉着眼睛想着這一兩年間的變化,以及往後的路要怎麼安排。
韶熙園裡,穆連潇趴在床上,燈盞放在一旁,杜雲蘿小心翼翼地取了藥膏替穆連潇塗抹。
這藥膏是宮裡賜的,曉得穆連潇有傷在身,聖上請了禦醫給他查看,又給了傷藥。
“禦醫怎麼說的?
和邢禦醫說得一樣嗎?
”杜雲蘿一面抹着,一面問道。
穆連潇的下颚抵在手臂上,杜雲蘿柔軟的小手在他背後揉壓,偏過頭看她,能看到她專注又小心的樣子。
“都說要慢慢養,”穆連潇低聲道,“好在身體底子好,筋骨愈合得也快些,估摸着到月底就不會再痛了。
”
杜雲蘿松了一口氣:“聖上還說了什麼嗎?
”
穆連潇淺笑,他知道杜雲蘿想問的是什麼,今日他進宮去,除了禀報嶺東的狀況,就是确認承爵的事情。
原本是一樁喜事,卻因為穆連喻的戰死蒙上了一層憂傷。
“雲蘿,”穆連潇的眸子沉沉湛湛,映着她的樣子,“别擔心,我真的沒事。
戰争總有傷亡,起碼,阿喻是戰死的。
”
杜雲蘿的心狠狠抽了一下,鼻子一下子就酸了起來。
吳老太君說過,将門的女子,就要做好自己的父親、丈夫、兒子一去不回的準備。
這些将門的弟子們,一樣都戰死沙場的覺悟。
他們為國為百姓犧牲,用鮮血換來一門榮光,他們可以戰死,卻絕不願意死在内鬥上。
比起老侯爺、穆元策、穆元銘,比起前世的穆連潇,起碼,穆連喻是戰死的。
穆連潇坐起身來,擡手把杜雲蘿摟在懷裡,薄唇貼在她的耳廓上:“起碼,阿喻不是死在親人的手裡。
立場不同,有些話我說出來,二叔父和二嬸娘也聽不進去的。
雲蘿,阿喻是會為了二房的利益對我們拔刀相向,但面對鞑子時,他也絕不會退縮,能死在戰場上,他會覺得光榮。
我想,這一點,我們四個兄弟是一樣的。
”
杜雲蘿的身子微微僵了僵,她細細品味着穆連潇的話。
也許,這就是男人和女人的不同,這就是上過戰場和隻在宅門深處紙上談兵的人的不同。
燈火搖晃,杜雲蘿的視線有些模糊,她鼓着腮幫子,啞聲道:“殺鞑子是光榮,可活着回來也很重要。
”
“我明白,所以我活着回來了。
”穆連潇箍着杜雲蘿,安慰了幾句,把話題帶開了,“承爵的诏書很快就會送到府裡,聖上知道大哥也回來了,這次奇襲古梅裡有大哥的功勞,讓我過兩日帶大哥進宮。
到時候你随我一道去,皇太後和皇太妃也在念叨你,讓你帶延哥兒去慈甯宮。
慈甯宮裡也想見一見大嫂,大嫂從未入過宮廷,還要你多多提點……”(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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