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兒哭聲響亮。
杜雲蘿把兒子抱了起來,睨了眼穆連潇狼狽不堪的下擺,笑意更深。
穆連潇苦笑,他聽當了父親的兵士們提過,說家裡那臭小子動不動就尿了一身。
嘴上罵歸罵,可他們說起來時目光炯炯,分明帶着幾分滿足和得意。
現在,穆連潇多少能體會這種滋味了。
穆連潇去淨室裡清洗更衣。
彭娘子打了水進來,與杜雲蘿一道替哥兒換了尿布和褲子。
待穆連潇出來時,哥兒剛剛收拾幹淨,渾身舒坦的他踢了踢腳丫子,瞪大着烏黑的眼睛咧着嘴笑。
肉呼呼的臉蛋白皙嫩滑,嘴巴随了杜雲蘿,眼睛、鼻子都與穆連潇相像。
哥兒沒有牙齒,嘴裡空空的,笑起來有些傻氣。
可就是這份傻氣,讓穆連潇的心軟得一塌糊塗。
這就是他的兒子,是尿他一身的混天魔王,也是笑得傻兮兮的小團子。
穆連潇在哥兒身邊坐下,又忍不住去逗他。
等用過了晚飯,哥兒就犯困了。
杜雲蘿讓彭娘子抱他回房裡歇息,與穆連潇兩人随意在園子裡走動消食。
“京中按說已經收到信了,”穆連潇牽着杜雲蘿的手,笑道,“祖母和母親一定很高興。
”
杜雲蘿莞爾。
她能想象到吳老太君和周氏的笑容,她們盼着這個哥兒盼了好久。
同樣的,杜雲蘿也能猜到練氏的心境,定然是一肚子的悶氣吧。
氣就氣吧,氣倒了才好。
前世她們讓她受的氣還少嗎?
杜雲蘿轉眸,道:“不曉得祖母會給哥兒取個什麼名字。
”
穆連潇停下腳步,偏過頭在杜雲蘿額頭印了一吻:“放心,定是個好名字。
”
翌日,穆連潇和杜雲蘿帶着哥兒去了府衙。
端哥兒瞧見弟弟,樂得手舞足蹈的。
哥兒還是個隻會瞪眼睛,轉轉脖子的小娃兒,端哥兒卻跟他玩得格外熱鬧,兩個小東西自顧自樂呵,誰也不知道他們到底在樂什麼。
不知道也不打緊,僅僅看着那兩張笑臉,就叫人從心底裡喜悅不已了。
“端哥兒是個好哥哥。
”杜雲蘿一面說,一面看着顔氏的肚子。
顔氏眉宇之中全是喜氣。
在府衙裡用了晚飯,一家人才回桂樹胡同。
剛進了胡同口,就聽到了輕快的調子。
與平日裡戲班子唱戲不同,也不是江南的絲竹之音,入耳曲調輕快,節奏分明,哥兒也聽見了,眼睛不停轉。
穆連潇隔着轎子與杜雲蘿道:“你們先回去。
”
杜雲蘿颔首。
回到家中,她等了足夠大半個時辰。
雖然這調子極難得聽見,但特征明顯,聽過一次就不容易記錯。
那是胡樂,是關外人喜歡的調子。
前世邊關戰事了結後,京城也盛行過一段時間的胡樂。
杜雲蘿彼時已然寡居,自與那些熱鬧無緣,隻是養子跟着二房的幾個小子一塊去聽過幾回,回來後細細說與她聽。
那年,她親自撫養長大的穆令冉不過九歲,還沒有那些風言風語,他還是與養母關系融洽的貼心孩子。
光靠語言無法傳達那胡樂的與衆不同,穆令冉攢了銀子讓人買回來了把胡琴,蹩手蹩腳地給杜雲蘿演示。
外行人奏樂器,逗得杜雲蘿笑出了聲。
穆令冉管這叫彩衣娛親。
當時心暖,在幾年後漸漸變得心寒。
回憶起前事,杜雲蘿悶聲歎了一口氣,她捧着熱茶小口小口飲了,心情才稍稍舒暢一些。
那些往事都已經過去了,現在的她,有親兒在懷,就足夠了。
隻是,胡同口的江南客商的家中為何會有胡樂?
此時的胡樂不比十幾年後盛行,而且朝廷和鞑子在邊關打得厲害,即便是愛好胡樂的人家,也不敢光明正大地把這個搬出來。
宣城之中有人夜奏胡樂,要是傳到了上頭,杜懷讓都要上折子請罪。
穆連潇讓他們先回來,也是因着這一條吧。
杜雲蘿胡亂想着,直到穆連潇進來,她才起身迎了上去。
“那是胡樂。
”穆連潇低聲跟她道。
杜雲蘿颔首:“我知道。
”
穆連潇聞言,又道:“我打聽了一下。
那劉老爺做了多年的關外生意,對胡樂很是喜歡,今日家中的客人同樣喜歡,這才演奏起來。
不僅是胡樂,還做了好些胡餅,硬要送給我幾張,我隻好帶回來放在廚房裡了。
”
杜雲蘿忍俊不禁:“那你是如何跟他們說的?
”
“我說了是鄰居,對曲調好奇,”穆連潇在羅漢床上坐下,斟酌着道,“他家的客人看得出武藝不錯,說是镖局镖頭出身,叫賈德,從前護過劉老爺的镖,常年行走關外,這兩年打仗了,才止了這條路線。
”
杜雲蘿聞言,心裡咯噔,皺着眉頭看向穆連潇:“世子的意思是……”
“我聽他們說話,對關外十分熟悉,也到過古梅裡。
”穆連潇說罷,見杜雲蘿神色凝重,他伸手揉了揉她的臉頰,“向導極為重要,我會謹慎再謹慎。
”
杜雲蘿點了點頭。
向導難尋,镖頭賈德突然出來在了他們的視線裡,這叫杜雲蘿一時之間難以放心。
世上是有湊巧之事,但杜雲蘿更怕這是穆元謀給他們設的一個圈套。
若是尋一個假向導,在茫茫大漠之中,不說穆連潇會如何,朝廷的兵士都會遭受滅頂之災。
杜雲蘿知道,穆連潇是沒有把這事體往二房設計上想,但他作為副将,必須為朝廷考量,不能輕易就如何如何。
隻要穆連潇慎重,杜雲蘿就能多放心一些。
一夜好眠。
杜雲蘿醒來時,穆連潇不在身邊。
梳洗更衣之後,院子裡不見穆連潇練功的身影,杜雲蘿問了錦蕊。
錦蕊抿着唇直笑,手往後一指:“在園子裡。
”
杜雲蘿一怔,快步往後頭的小園子裡去。
園中搭起了支架,泥土清新,穆連潇插下了花枝。
杜雲蘿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看着穆連潇。
穆連潇的衣擺褲腳沾了泥土,額上一層薄汗,他轉頭看向她,溫柔眸子猝然染了笑意。
視線霎時氤氲,杜雲蘿長睫顫顫。
那是雲蘿花枝。
前世今生,在京城,在嶺東,穆連潇都要為她種下大片大片的雲蘿花。
呼吸之間,仿若已經聞到了盛開的雲蘿花香,杜雲蘿幾步上前,緊緊抱住了穆連潇。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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