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延圖是外客,自然不能帶入内院,姜裘将他引到外院書房拜見姜二爺。
念在呼延圖在牢裡救過大哥和淩兒的份上,姜二爺對他很是客氣,起身行禮,請他落座,上茶。
“養病”的姜松得知恩人來了,連忙讓人擡他到了外院。
因姜松是後來又服毒,所以不敢大張旗鼓地稱呼呼延圖為恩公,隻以兄弟相稱,熱情邀他留下,“呼延兄弟既然來了,不妨在府裡多住幾日,你我兄弟好生聚一聚。
”
高眉骨、深眼窩、高顴骨、直鼻梁的呼延圖容貌異于中原人,笑起來也帶着高原人的豪邁,“某受姜裘大哥邀請,進府教姜淩少爺武功,少不得給大哥添麻煩。
”
姜松喜出望外,“如此甚好,甚好。
”
得,自己還沒說啥呢,大哥就把事情訂下了。
姜二爺掃了一眼姜裘,想教他兒子習武,也得看看這厮有幾分真本事!
姜裘連忙上前客氣幾句,請呼延圖耍金鞭給兩位爺瞧瞧他的分量。
呼延圖早有準備,擡手便把插在後背包裹内的兵器拽了出來,握在左右手中。
見呼延圖的兵器色黑如炭,長而無刃,形似兩截帶竹節的鐵棍。
姜二爺覺得自己被騙了,“這就是金鞭?
”
呼延圖應道,“這正是某的兵器,四尺八棱雙鞭。
”
姜二爺再問,“你說這是‘金’鞭?
”
“是啊!”呼延圖不曉得是姜二爺耳朵不好使,還是自己沒說清楚,特意提高了音量。
姜裘見二爺理解岔了,便解釋道,“二爺,鞭可以用銅、鐵、鐵木、鋼等鍛造。
若您相中了,老奴便托人給您打造一對真正的金鞭。
”
“爺才不要……”姜二爺嘟囔道。
“好生看着!
”姜松瞪了二弟一眼,說是金鞭就是金鞭,哪這麼多廢話。
……爺才不要拿着兩根棒槌!
姜二爺心裡把話說完,才隻擡手叫了個請字。
呼延圖提雙鞭到屋外,劈、掃、紮、抽、劃、摔、刺等呼延家傳的金鞭招式一招接着一招使出來,将雙鞭舞得呼呼帶風。
因姜裘叮囑他一定要舞得威風、打得潇灑,所以在收勢時,呼延圖大喝一聲,飛身而起順勢而落,以力劈華山之勢抽斷了院中的一塊黑色長石!
“哈!
”
“啪!
”
“好!
”姜松鼓掌。
“啊!
”姜二爺怒吼。
姜寶仰面望天,這蠢貨耍鞭就耍鞭,抽斷二爺花大價錢買回的石床作甚?
真當他自己是在街口賣藝耍把式麼。
完全不知自己惹了禍的呼延圖,滿意地看着整齊斷開的長石,深吸一口氣以自以為的潇灑豪邁步伐晃悠到姜家兄弟面前,持鞭行禮,“某獻醜了。
”
姜裘也沒想到呼延圖會抽斷二爺的床,一時不知該如何收場。
姜松極力真誠地贊道,“呼延兄弟雙鞭舞得威風,好!
”
不就是拿着兩根棒錘上蹿下跳麼,哪兒威風了?
分明就是蠢!
他的石床啊……姜二爺氣得說不出話來。
跟着大伯前來偷看的姜淩,兩眼放光地沖到呼延圖身前,“姜淩早就聽說呼延家的金鞭能破重甲、碎護心鏡,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姜淩能借先生的金鞭試一試麼?
”
呼延圖在牢裡時就相中了姜淩,也是為了他才應下姜裘的邀請。
聽姜淩這麼說,連忙将左手的鞭送到他的手上,親切叮囑着,“這個沉,握緊别砸着腳。
”
“我提得動。
”金鞭入手,姜淩雙手高舉過頭頂,再狠狠劈下,“哈!
”
“啪!
”
見書房門前地上砌得整整齊齊的石磚,硬生生被姜淩劈碎了三塊,姜二爺氣得鼓起腮幫子,姜松則驚訝侄兒的力氣。
“難怪我師傅說一力降十會,淩生今日算是開了眼!
”姜淩喜極,一不留神連自己的真名都喊了出來。
中原人不喜流星錘和金鞭這等笨重兵器,沒想到姜淩這麼識貨,呼延圖自然喜出望外,“這是二十五斤的金鞭。
你年紀尚小,先用十斤的鞭開始練……”
練什麼練!
再練下去,爺的府裡還能有一塊好地方麼!
姜二爺重重咳嗽一聲,提醒兒子,“淩兒不是用槍麼?
”
姜淩興奮地揮舞着金鞭,“藝多不壓身,兒要十八般武藝樣樣皆通!
哈!
”
哈你個大頭鬼!
姜二爺臉都黑了,“快放下,這玩意砸着腦袋你就成傻子了!
”
姜裘見二爺不喜歡金鞭,連忙給呼延圖使眼色,“二爺,少爺說得對,藝多不壓身,多會兩樣也是好的。
呼延先生還會什麼兵器?
”
他隻會用鞭啊,呼延圖撓撓頭,不知該如何回答。
姜淩立刻向呼延圖使眼色,“先生不會射箭嗎?
”
“射箭?
當然會啊。
”射箭誰不會,也算個本事麼?呼延圖不解。
姜淩立刻吩咐姜财,“取弓箭、草靶!
”
見二爺又要跳腳,姜裘連忙道,“此處不是練箭的場所,請二位爺移步外院,呼延兄弟的騎射非常厲害。
”
往外走時,姜裘低聲叮囑呼延圖,“待會兒騎射時,姿勢一定要帥氣。
”
怕呼延圖再誤解了“帥氣”的含義,姜裘又補充道,“你的馬速快些,待馬背對箭靶時回身射箭,可能射中?
”
“能啊。
”呼延圖不解,“某為何要射箭?
”
當然是給二爺看的。
姜裘嚴肅道,“若你想在姜府待得舒坦,務必要将弓拉滿,收勢時端坐馬上緩緩收弓,臉一定要繃住,不準笑也不四處看。
”
待到了二進院一處空闊的院内,呼延圖試了幾張弓箭的力道,挑了一張最稱手的,翻身上馬,雙腿一夾馬肚子,催馬在院子内繞圈。
馬越跑越快,待到馬離草靶最遠時,呼延圖忽然調轉馬頭背對箭靶,然後他松開馬缰繩,踏馬镫轉身,拉弓射箭。
“嗖”地一聲,箭帶着風聲直奔草靶而去,正中草靶要害。
呼延圖端坐馬背,繃着臉目不斜視,緩緩将弓收回背在身上。
雖然他覺得這樣像個傻子,但為了待得舒坦,都照做了。
“好!
非常好!
爺要學這個!
大哥,我要學這個!
”這一招回頭射箭實在是帥極了,姜二爺想着自己射出這一箭時衆人目瞪口呆的模樣,樂得手舞足蹈。
見二弟喜歡,姜松也跟着開心,“好,好!
”
若兩軍對戰,哪來的功夫擺這些花架勢。
姜淩心裡這麼想,嘴上卻道,“待父親學成,定能在校場技驚四座,令康安城百姓刮目相看。
”
“那是自然!
”姜二爺長袖一甩背在身後,在春風中翩翩若仙人下凡塵。
呼延圖徹底迷糊了,他進府不是來教姜淩鞭術的麼?
怎改成教姜二爺騎射了?
姜二爺那副弱不禁風的模樣,能拉得開弓麼?
正這時,姜猴兒快步跑了進來,“二爺,陸雪明接了案子,已趕往衙門。
還有,孔全武奔着咱們府上來了!
”
嗯?
姜二爺瞪起眼睛。
孔全武莫不是想從姜家讨銀子吧?
真是看戲看到自家頭上了!
孔全武進來後,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着,“老天爺瞎了眼啊!
松侄兒啊,你兄弟怎麼會跟你過不去呢?
你是看着他長大的,他什麼脾氣你還不明白嗎?
他不是那樣的人啊!
”
姜松提醒道,“武叔,這案子是聖上口谕,京兆府尹大人審的。
”你說老天爺瞎了眼,不知這老天爺指的是哪位?
孔全武用髒兮兮的帕子擤了擤鼻涕,才唔囔道,“叔沒那個意思,你可别亂說。
松侄兒啊,你可不能不管你兄弟啊!
”
姜松一臉謙虛好問,“叔您說,要我怎麼個管法?
”
孔全武立刻道,“你也知道指揮使衙門大牢是個什麼地界,咱們不盡快交上罰銀,你兄弟就要在裡邊吃苦啊!
把罰銀交上後也得使銀子四處打點,才能讓他少吃些苦頭。
你叔我這些年不中用,看病吃藥把府裡的銀子都用光了。
松侄兒能不能周濟給叔一些,等叔緩過來,一定連本帶利地還給你!”
他還真是來要錢的,怎臉皮就這麼厚呢!
側坐的姜二爺歎了口氣,“您說的是。
”
孔全武剛露出喜色,便聽姜二又繼續道,“親人在牢裡,确實很費銀子。
我大哥在牢裡待了幾天,就已經把我家的銀子掏空了,送進去的銀子不少都進了孔能的口袋。
”
孔全武立刻繃着臉道,“楓侄兒,話可不能亂說。
“
姜二爺也繃起臉,“案情都在京兆府衙門外的告示牆上貼着呢,您沒去瞧瞧?
”
孔全武的老臉挂不住了,又舊事重提,“你們不想知道你爹俺大哥被冤枉的實情了?
”
姜松聽二弟提起過此事,早有準備,故意詫異問道,“張文江大人還沒傳您去問話?
”
孔全武瞪圓腫泡眼,“張大人傳俺幹啥,俺又沒做錯事!
”
“我已将您說的刑部大火案另有隐情的事告知了張大人,張大人很是重視,說是會上報萬歲……”
“沒有隐情!
啥都沒有!
俺啥也不知道!
”孔全武跳起來,作揖求饒,“松侄兒……不對,姜大人啊!
俺那不是想着這麼說你們能幫幫俺嗎?
當年的案子三部同審都沒查出蹊跷,俺哪知道啊!
”
姜楓哼了一聲,“不管有是沒有,您跟咱們說沒用,得去跟張大人講明白才對。
”
“俺不去!
”孔全武吼道,“你們這倆混小子,是騙叔的對不?
”
姜松歎了口氣不說話,姜二爺笑眯眯地看着孔全武也不吭聲。
孔全武真吓着了,邊說邊往外退,“你們不幫也就罷了,做什麼這麼寒碜人?
你爹活着的時候可不是這樣的!
你們這麼欺負你叔,對得起你爹嗎……”
待孔全武走了後,姜楓哼道,“拿這招诓娘親也就罷了,還敢來咱們面前折騰!
哥,你真跟張大人講了?
”
姜松搖頭,“這等無憑無據的事,豈可亂講。
”父親的案子若無鐵證,是無法翻案的。
便是自己提起孔全武的話,張大人想必也會裝作聽不到。
姜二爺放心了,興緻勃勃站起來,“哥,我跟着出去看熱鬧。
”
姜松本攔着,可想到二弟這些時日确實辛苦了,便叮囑道,“别惹事,天黑之前必須回來,不可在外逗留。
”
姜二爺歡快應了,回内院更衣,準備出門。
早就等爹爹回來的姜留在門前探腦袋,“爹,留-兒-也-去。
”
“你去作甚,你姐呢?
”姜二爺伸開雙臂,讓薛卉幫他整理衣衫。
“彈-琴。
”
“你哥呢?
”
“耍-鞭。
”姜留還是第一次親眼看到與姜子牙的打神鞭類似的武器,不過她跟在哥哥身邊新鮮了一陣兒便沒興趣了。
“你五姐和表姐呢?
”
“她-們-跑-得-快,留-兒-跟-不-上。
”
姜二爺見小閨女可憐巴巴的模樣,便彎腰将她抱起來,“好,跟爹一塊去!
”
姜留沒想到,跟着爹爹出門看熱鬧的第一站,便是自己的外婆家。
看着孔全武進了王家的大門,姜二爺斜靠在車内的軟凳上,懶洋洋地道,“瞧着吧,他進去兩炷香的功夫,肯定會出來。
”
“大-舅-母-不-幫-忙?
”姜留覺得孔氏還是挺顧娘家的。
姜二爺給閨女塞了一片芝麻騰,“孔家現在就是個無底洞,多少銀子都塞不滿。
你大舅母雖然蠢卻不傻,除了孔能這個已經救不出來的親弟弟,她還有倆兒子呢。
”
姜留提醒道,“鋪-子,嫁-妝。
”這也是她跟爹爹出來的目的——怕孔全武把主意打到她和姐姐的鋪子上。
姜二爺掐了掐閨女的小臉,“别跟你姐似的,總惦記那點東西!
”
她就這麼點家底,能不惦記麼,姜留鼓起腮幫子。
姜二爺樂了,“嫁妝是有數有賬冊的,你大舅母動不了。
賣鋪子換錢得需要些時日,孔全武等不了。
”
“鋪-子,留-兒-的!
”姜留再次強調。
姜二爺點頭,也沒因閨女年紀小就糊弄她,認真解釋道,“你娘留下的藥鋪和脂粉鋪子,現在是由書夏的爹王恪打理,王恪還算本分。
爹也托人幫你盯着呢,跑不了。
”
爹爹常年在康安城遊走,人面很廣,他找的人應該很靠譜。
姜留笑彎了眼睛,“爹,吃-糖。
”
姜二爺探身将閨女手裡的糖咬了去,嘟囔道,“留兒别急着嫁人,在家多陪爹幾年。
”
姜留點頭,“女兒不嫁人。
”
姜二爺哼了一聲,“若不想嫁人,惦記嫁妝作甚!
”
“給-爹-買-糖。
”姜留甜甜地歪着小腦袋,她是來自千年後受過高等教育的女性,從來沒想過靠男人過日子。
她要自己養活自己,養活自己的爹。
姜二爺頓時眉開眼笑,“爹後半輩子的糖,就靠留兒買了。
”
“好!
”姜留認真應下。
“二爺,出來了。
”戴着大鬥笠的姜寶小聲提醒車内說笑聲越來越大的活寶父女。
姜二爺立刻禁聲,挑起車簾往外瞧見孔能氣哼哼地往外走,上車時臉陰沉得厲害,看這樣孔氏是不肯幫忙了。
他接下來會去哪兒呢?
姜二爺吩咐道,“跟上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