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白退下後,姜留又喚進書秋吩咐道,“讓鴉叔把半堂香的兩位管事和馮子進請進府來。
”
書秋出去後,姜慕燕放下手中的書,與妹妹商量道,“是新款香和香料是吧?
待會兒我去跟他們說?
”
姜留點頭,“新款香的不足姐姐比我清楚,你跟馮子進講清楚;等馮子進走後,姐姐把該給譚亮和徐冰紅封給他們發下去,再叮囑他們……”
坐在桌邊選花樣的姜慕容擡起頭,看姜留看得出了神。
六妹妹是家裡年紀最小的妹妹,卻是最能幹的一個。
母親說她管的幾個鋪子,今年得賺了四五千兩銀子。
這麼多銀兩,夠在康安城中置辦一處不錯的宅院了。
她和丈夫成親三年,卻隻能在康安城中賃屋住着……
姜慕燕與妹妹商量完,進裡屋掏出鑰匙,從母親留給她們的錢匣子裡數出足數的銀兩裝好,然後與大姐道别,帶着丫鬟趕去書房準備待會兒要與管事們商量的事宜。
待會兒姜慕燕要給管事們發今年的紅封,等李正秋來接姜慕容母女回府時,她許沒空出去送行,今日一别,再見便是明年了。
姜慕容靜靜聽三妹和六妹商量完鋪子的事,待三妹走後,她緩緩低頭看着自己的手,似是與姜留,又似是自言自語道:“但凡我有六妹一半的本事,也不至于活得這麼窩囊。
”
正考慮派五姐姐與三姐一起去見三家花想容胭脂鋪的管事,給他們發年底紅封的姜留聽到大姐的喃喃自語,擡起頭見她失魂落魄的。
待會兒大姐夫過來,大姐就要跟着姐夫回靖善坊收拾東西,準備回太康祖籍過年了。
懷孕的青梅被姐夫送走了,大姐臉上卻這般模樣,好想她不是剛剛二十歲,而是五六十了。
姜留把鋪子的事暫時擱下,問大姐道,“大姐以後有什麼打算?
”
還能有什麼打算?
姜慕榮盯着桌上篆體的吉祥富貴花樣子,回道,“你姐夫讀書很是刻苦,你伯父說他兩年後就能中舉,不過中進士可能還差了些。
如果中不了進士,就再熬三年。
等他中了進士,如果在康安謀不到好差事,我們就回紹興。
”
男主外女主内,女子嫁人後在家操持家務,撐門立戶光耀門楣是男人的事。
所以姜留問大姐打算怎麼辦,她首先想到的不是她自己,而是她的小家。
姜留又問,“大姐還想讓姐夫有庶子、庶女嗎?”
若是外人問,姜慕容一定會說為:她是李家媳婦,讓妾室為丈夫開枝散葉如何如何。
但六妹問了,姜慕容便如實道,“我不想,可是……”
姜留等了一會兒見大姐不再說下去,便道,“那大姐就牢牢抓住姐夫的心,為他多生幾個孩子,再讓何柱媳婦盯住姐夫的小妾,不讓她們生庶子庶女。
”
這話母親也跟她講了,還教了她許多手段,現在又被小自已九歲的六妹妹教導,姜慕容更覺得自己沒用了,她知道六妹妹說這些并沒有嘲笑她的意思,而是為了她好,便忍着酸澀道:“好。
”
見大姐依舊渾渾噩噩的,姜留又忍不住道,“在這所有事之前,最緊要的是大姐自己。
大姐要讓自己過得舒坦,吃好、睡好。
你每天都開開心心的,身體才會好,你身邊的人也會跟着開心起來。
人開心了,運氣也就來了。
”
開心?
她已經嫁人,不再是姑娘了。
做媳婦有許多規矩,哪有什麼可開心的。
姜留見她這樣,更心疼了。
不隻大姐,大周絕大多數——除了皇家的公主——女人,自小就被教導着讓身邊人,包括父母、丈夫、兒子甚至是親眷舒坦、滿意。
隻有這樣,她們才是體面的,值得誇獎的。
為了做到讓别人舒坦滿意,她們要學着忍讓、克制。
女人要一直忍着、熬着,一直到把公婆、丈夫都熬死,她們的兒子也立起來了,她們才能活得姿意些。
且不說别人,就拿姜留開導了許多年的姐姐來說。
在姐姐眼裡,嫁人無關情情愛愛,而是一場戰役。
這場戰役,要花十幾年做準備,然後沖上戰場,打一輩子。
這場戰役的對手,就是她的丈夫、丈夫的父母、親眷、妾室通房以及想爬上丈夫床的府中丫鬟們。
待姐姐選到旗鼓相當的對手,就會帶着她的兵和充足的糧饷沖上去。
她的兵是陪房、婆子和丫鬟們,糧饷就是嫁妝,姐姐掌握的兵馬糧草越足,底氣就越足。
在夫家的戰場上,姐姐若覺得吃力了,便叫請她強有力的後援——娘家——助力。
為了讓自己的後援足夠強大,姐姐現在已經開始訓練小悅兒了。
這場戰役不管輸赢,必須體面,不能讓人看了笑話。
她的娘親王清荷沖入姜家戰場上來,沒有赢得丈夫的心,但她用自己瘦弱的身體撐起了她的體面,沒有人能挑出她的錯。
姜留覺得姐姐若戰敗了,也會如娘親一樣。
但她更相信姐姐的戰鬥力——姐姐不會輸!
如果哪日姐姐真頂不住了,爹爹、哥哥、姜留和小悅兒都會沖上去,把對方徹底碾壓!
即便早知婚姻是場戰役,但到大周的女子依舊要沖上不公平的戰場,她們必須去,避無可避。
造成這種現象的因素太多,不是姜留能夠扭轉的。
她隻能嘗試着影響自己的姐姐們,讓她們盡量快樂地厮殺。
于是,姜留非常非常認真地跟大姐講:
“留兒相信,每個人都知道怎樣讓自己快樂。
大姐問問你自己的心,你的心一定知道。
大姐要快快樂樂地抓住姐夫的心,快快樂樂地生兒育女。
如果能做到這樣,等咱們五姐妹七老八十,整整齊齊地坐在一處談論起這一輩子時,咱們才會沒有遺憾,覺得沒白活這一場。
”姜留最後又加了句狠話,“如果咱們不能讓自己快樂,許就會像我娘親一樣早早就死了。
到那時,咱們的一切,都成了别人的。
咱們的丈夫成了别人的,咱們當寶貝寵着的兒女要給别人叫母親、被人踐踏!
”
姜慕容盯着六妹的臉看了許久,眼淚忽然決堤,嘩嘩地落。
姜留也沒忍住,跟着哭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