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言道:窮文富武。
貧苦人家的兒郎學文,可頭懸梁錐刺股,可囊螢映雪、鑿壁借光,可用細沙柳枝練字……總之,隻要食能果腹,有毅力有恒心再有些讀書的天賦,能一步步走到京城入考場,出人頭地可期。
但若要習武,就得吃得飽吃得好才有力氣拉開弓、舉起千斤鼎;得花銀子購買武器——諸如弓箭等還屬于耗材,須得經常添置;還得花大價錢請武師,好的武師難尋,所以習武的束脩往往是傳文夫子的數倍乃至數十倍;除了武師,通韬略能教授武經七書的師傅更是難尋、難請,價錢自然也更高。
若非肉酥作坊和逢春醫館為府裡添了進項,單靠原有的兩家鋪子一個田莊,供養府内的吃穿用度已是艱難,哪能養得起兩位武師。
通韬略能教七經的師傅,隻比武師更貴。
再貴,為了二弟的前途也得請。
是以姜裘到了後,姜松和顔悅色地拜托他,“隻要人有本事有耐心,其他都不是問題。
”
“老奴雖為邊城軍中小吏,少時也曾滿懷抱負,通讀武經七書。
”姜裘毛遂自薦,“雖說康安城卧虎藏龍,定有比老奴精通此道之士,但無人比老奴更知曉二爺的脾。
若您不棄,老奴想舔着臉,讨下這份差事。
”
姜松先是一愣,但憑着他這半年對姜裘的了解,知道若無十足的把握,他定不會說這樣的話,姜松越想越覺得合适——有本事又不花銀子的授經師傅,真是再好不過了。
姜松連忙起身拱手,真誠道謝,“若裘叔肯教,姜松求之不得。
二弟的學問,就拜托您了。
”
姜裘再拜,鄭重道,“二爺對吾等有活命之恩,老奴所作所為,難報萬中之一。
”
姜松扶起姜裘,真心感慨道,“能得裘叔鼎力相助,乃是二弟修來的福分。
”
姜裘含笑不語。
若真算起來,能遇到姜二爺,更是少爺的福分。
若沒有姜二爺,澄空救活少爺後,任姜裘再有本事,也難在康安城内給少爺安排一個如此體面又與任家毫無關聯的身份,護少爺學會文武藝,報血海深仇。
更為難得的是,姜二爺接少爺回府後,真把他當親生兒子對待,少爺能這麼快從将軍夫人慘死的噩夢中解脫出來,姜二爺和六姑娘功不可沒。
姜裘對姜二爺真心感激,所以不管姜二爺有多少毛病,姜裘都認了,真心想幫他。
聽聞姜裘要教二爺讀書,府裡人都好奇得緊。
姜裘教姜二爺武經七書,不像尋常的教書先生那般,先讓學生死記硬背下經書内容,再慢慢講解。
他将書房布置成聽書茶樓的模樣,自己桌上放着撫尺、紙扇,對面桌上放着茶水點心,供二爺品用。
授經改為聽書,新鮮又有趣。
不止姜二爺興趣極濃,連姜淩、姜留、姜慕燕也跟着聽,再到後來,府中人都過來聽。
人多到房内擱不下時,姜裘幹脆将桌椅搬到院中講書,姜老夫人帶着兒孫們坐着聽,府裡的姨娘、下人們站着聽,聽完後衆人還要興緻勃勃地探讨一番,冷清的姜家終于熱鬧起來。
送母親去紹興府的姜大郎和姜二郎歸來後也加入聽書隊伍,一直聽到正月二十,國子監和青衿書院開學。
姜大郎聽得不願去國子監讀書,姜松聽得不願回衙門當差,姜平藍母子聽得不願回勒縣。
但天下無不散之筵席,姜松隻能去禮部衙門當差,姜大郎也戀戀不舍地去了國子監,姜淩和姜二郎、姜三郎去青衿書院讀書,姜二爺送姐姐和外甥、外甥女回勒縣,姜家姑娘們也準備着繼續去王家學琴。
二爺走了,裘叔不說書,府裡人都很失落。
偏偏此時王家卻送來消息:雅正夫人年後不得閑,不能去王家教琴了!
姜老夫人惋惜,姜慕筝和姜慕燕不舍,姜慕錦偷着樂,偷聽了牆角的姜留卻明白這定是孔全武搞得鬼。
雖然不知道他是怎麼做到的,但姜留和姐姐去了一趟外婆家後,發現外婆言談神色間,對雅正夫人很是不滿,鐵定不會再請她教琴了。
從外婆家回來後,姜家四姐妹湊在一起商量該怎麼辦。
一向沉默寡言的姜慕筝主動開口,“裘叔說:山不轉水轉。
以目前的局勢分析,雅正夫人是山,咱們是水,既然去王家不成,咱們便主動登門去求夫人。
三妹,你說呢?
”
“二姐說得很對。
《孫子·謀攻篇》中雲:‘知己知彼,百戰不殆;不知彼而知己,一勝一負;不知彼,不知己,每戰必殆’。
現在咱們隻知己,不知雅正夫人那邊,應主動出兵刺探詳情。
”姜慕燕說罷,轉頭看妹妹。
聽了幾天武經,姐姐們都快成謀略家了。
姜留豎起兩個大拇指,“好。
”
不願彈琴的姜慕錦,卻非常樂意跟姐妹們一起出門,“咱們去跟祖母說吧?
”
聽聞姐妹四個要去東市拜見雅正夫人,姜老夫人很是欣慰,“祖母帶你們去。
若是夫人應了,是你們的造化,若是夫人不應,祖母再找旁的琴師教你們彈琴。
”
“多-謝-祖-母。
”為了配合姜留的語速,四人一字一頓地喊着,一屋子人都笑了。
雅正夫人的居所在城外,平日裡都是閉門謝客的。
打聽到雅正夫人在東市雅觀琴行之日,姜家人便立刻驅車前往。
姜老夫人先是謝過雅正夫人年前對孫女們的教導,又言明孫女們對不能繼續跟着夫人學琴的失落,最後道,“老身也知夫人事忙,但孩子們實在舍不得夫人,所以老身腆着這張老臉來了。
不敢日日叨擾夫人,若您得空時,可否指點老身這些蠢笨的孫女們一二?
”
從姜老夫人的口中,雅正夫人才得知王家不讓自己去教琴用的借口。
她笑道,“今年确實比去年忙了不少,雅正難抽出時間日日去府上教琴,若您不嫌棄雅正的琴行粗陋,又能準許姑娘們出門,雅正可在每旬中抽出三日,繼續教姑娘們撫琴。
”
好啊好啊!
不管是想繼續學琴,還是想趁機會出門玩耍,姜家小姐妹都眼巴巴地望着祖母。
姜老夫人聽了雅正夫人的話,明白她與王家應是生了嫌隙,才不能過去教琴。
孫女們不去王家也能名正言順地學琴,姜老夫人當然高興,“若能如此,老身求之不得。
”
待孫女們謝過雅正夫人後,姜老夫人讓婆子帶她們下去,她留下與夫人束脩之事。
姜家小姐妹下樓後,還沒來得及歡喜慶祝,就見丫鬟婆子簇擁着孟家老夫人和孟家三姐妹進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