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扈夫人跟扈家說了什麼,當天晚上扈家那兩位公子就再次來了下榻的客棧。
兩人的臉色都不太好,隻說這件事是一場誤會,就當什麼也沒發生過。
說完扈家大公子便拱手告辭了,那二公子還惡狠狠地瞪了曲天歌一眼。
曲天歌不以為意,神色漠然。
駱君搖有些意外,沒想到扈夫人這麼給力,竟然直接勸說扈家将這事作罷了。
她原本還以為,扈家多少還要再跟他們談談,比如賠償什麼的。
雖然這事兒着實不算曲天歌的錯,但人情世故就是這麼虛僞,誰讓人家是姑娘呢?
即便是在懷州這樣的地方,一個姑娘壞了名聲,将來的婚事也不會太順利。
駱君搖坐在椅子裡撐着下巴發了半晌的呆,謝衍從外面走進來看到她這副模樣,走過去摸摸她的頭頂輕聲道:“怎麼了?
”
駱君搖幽幽道:“我覺得…我好像變得有點跟上雍那些老頭子一樣虛僞。
”
謝衍挑眉,在她身邊坐了下來道:“怎麼說?
”
駱君搖歎氣道:“這事兒明明不是曲天歌的錯,若是換了幾年前…我應該直接将扈家那姑娘怼得恨不得羞死,再也不要見人了。
再不濟也要撺掇曲天歌,一起去見扈家人打一頓。
但是現在,我明明也不喜歡他們,竟然還要拐彎抹角地跟他們談和,甚至還想要退讓補償他們,花錢了事。
”
謝衍輕笑了一聲,将她拉進自己懷中,輕聲道:“搖搖是更加成熟懂事了,我知道你是為了謹言和蘇姑娘着想。
”
他們無論做什麼,扈家人都拿他們沒法子。
但扈家人可能查不出他們的真實身份,卻未必查不到他們跟總督府有交情。
搖搖如此謹慎地處理此事,隻是不想再給駱謹言本就艱難的懷州治理添堵罷了。
扈家六房或許不能在大局上影響到駱謹言和蘇蕊,但有時候就是那些不起眼的小人物小事情,才足夠惡心人。
更有許多叱咤風雲的大人物,就是敗在名不見經傳的小人物手裡的。
駱謹言和蘇蕊再厲害,到底是外來人。
一旦他們有什麼利益與本地土著相沖突的時候,就是那些暗地裡懷恨的小人最佳的動手時候。
謝衍低頭看着她道:“若還不開心,我陪你去将扈家的人收拾一頓?
”
駱君搖連連搖頭,“事情都解決了,還是算了吧。
”
謝衍低頭點點她的眉心,笑道:“既然事情都解決了,就别不開心。
咱們明日便要啟程離開懷州,你還不去跟蘇姑娘告别?
”
“對哦!
”駱君搖這才反應過來,連忙一躍而起往外跑去。
等到駱君搖跑出門去,謝衍才側首看向另一邊的門口。
曲天歌抱着劍從外面走進來了,謝衍道:“扈家的事天歌可有什麼想說的?
”
曲天歌搖了搖頭道:“沒有,王妃想太多了。
”
他對攝政王妃的處理并沒有什麼不滿,事情從頭到尾也算是因他而起,但卻是攝政王妃忙前忙後解決的。
他心裡也清楚,攝政王妃做事看似無厘頭,其實都很有分寸和底線。
譬如這件事,無論她準備怎麼解決,都從沒想過真的讓他娶扈家姑娘或者讓他去低頭賠禮。
這幾年在攝政王府跟随謝衍辦事,也不是從前那個一生孤傲的江湖客人。
絕大多數時候,隻要不越過底線,能不動手他也不會動手。
謝衍道:“那就好,準備一下我們明日出發。
”
說罷謝衍遲疑了一下,道:“今天剛接到消息,曲先生往南疆去了。
”這幾年曲放一直都安分,還有之前保護駱君搖的情分,謝衍也相信曲天歌的人品,早就不再牽制曲放了。
但曲放獲得完全的自由之後也沒有離開上雍,依然住在那個小院子裡,偶爾閑了還指點指點幾個小孩兒武功,日子過得倒是悠閑。
聞言曲天歌眉頭微蹙了一下,謝衍道:“京城的人沒有跟着他,我也不打算攔他。
”若是想強攔下曲放,京城有喻明秋有駱雲等人在,還有密字營的高手,未必攔不下來。
但謝衍從一開始就沒打算那麼做,自然也不準備親自去攔曲放。
曲天歌沉默了良久,方才點頭道:“無妨,他不會做糊塗事的。
”
聽說他們要走,蘇蕊很是不舍,卻也知道他們沒有那麼多空閑長留懷州,隻能拉着駱君搖在總督府住了一宿,兩人一直聊到半夜才沉沉睡去。
對蘇蕊來說,懷州的生活雖然充實愉快,但遠離家鄉和親人朋友,偶爾還是會感到寂寞孤單的。
駱君搖的到來,自然讓蘇蕊格外歡喜。
不僅能了解駱謹言在南疆的事情,還能知道一些上雍的事情。
再多的書信往來,又如何比得上熟悉的人親口講述?
次日一早,蘇蕊親自将一行人送出了城。
遠遠地看着幾人策馬而去,蘇蕊方才笑了笑,帶着人轉身回城。
孤單寂寞思念親人,這都是在所難免的。
但她當初既然選擇了這條路,就會好好的,按照自己的心意走下來,既不辜負自己,也不辜負了當初開明大度支持她的選擇的人們。
更何況,等再過兩年懷州徹底穩定下來了,她們自然還是能回去探親的。
沙漠瀚海,萬裡黃沙。
蕲族新的王庭在沙漠中一片難得的綠洲裡,這裡面積不算大,跟從前自然比不得,卻也是蕲族人當年興盛起來的地方。
用中原人的話,叫做龍興之地。
綠洲西南不遠處,是大片的戈壁,一眼望過去,沙漠遼闊無邊,戈壁荒涼貧瘠。
這裡雖然名為王庭,卻并沒有多少建築,除了綠洲最中央位置一座宮殿,周圍還有少許石頭房屋,絕多數人都是住在帳篷裡。
周圍黃沙萬裡,想要修建房子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綠洲中央的王宮裡,白靖容正靠在白色的皮毛氈子裡閉目養神。
明明已經年過五旬,白靖容看上去卻依然宛如三十來歲的模樣。
即便眼角已經有了淡淡的細紋,卻絲毫不影響她的美麗和風韻。
她穿着一身華貴的暗金色衣衫,慵懶地倚靠着身後的引枕。
宮殿中富麗堂皇的陳設也壓不住她的絕色容顔。
隻是平靜的假寐,也美好地讓一切都成為了她的陪襯。
隻是和三年多前比起來,如今的白靖容,眉宇間多了幾分淡淡的疲憊。
讓人隻看上一眼,便不由得心生憐惜。
“太後娘娘。
”一個侍者從外面進來,低聲道。
白靖容微微擡頭,道:“何事?
”
侍者低着頭眼眸,不敢擡頭看她,隻是恭敬地道:“大殿上,族中勳貴們與大王吵起來了。
”
聞言白靖容緩緩坐起身來,冷笑一聲道:“跟我說有什麼用?
如今這蕲族是他做主。
”
侍者不敢多話。
白靖容輕哼了一聲,道:“那些老家夥,又想做什麼?
”
侍者道:“說是…王庭環境太差了,根本養不活這麼多人,想要大王帶領蕲族勇士們,打回東邊,奪回王庭。
”
白靖容站起身來,冷聲道:“打?
拿什麼打?
他們真的想打麼?
四年前尚且打不過大盛,如今難道就能打得過了?
”
白靖容如今的心情着實不算好,說出口的話也就失去了往日的平和優雅,帶着十足的嘲諷。
那些人哪裡是想要打回王庭?
分明是不想讓有外族血統的人當蕲王,手裡的力量卻又不足奪回王位,便想要讓他們和大盛兩敗俱傷罷了。
那些莽夫,這些年倒是漲了些腦子。
可惜還是蠢貨!
“太…太後?
”内侍遲疑地看着白靖容道。
白靖容沉默了片刻,終究還是轉身朝外面走去。
蕲族王庭的王宮并不大,絕沒有中原皇帝高位嫔妃可以獨占一宮的可能。
整個王宮隻分成三部分,議事的大殿,蕲王和自己的妻妾們的住處,以及太後的住處。
前任蕲王死後,他的妻妾有兒子的被白靖容趕去跟兒子住了,沒有兒子的被送回家重新嫁人了,當然其中還免不了有當初跟白靖容相鬥過的,自然不會有什麼好下場。
跨過了自己住的宮殿大門,前方不遠處就是蕲王商議整政事的宮殿了。
隻是白靖容還沒走過去,看到迎面而來的人就停下了腳步。
“見過母親。
”姬容恭敬地行禮。
白靖容有些挑剔地打量着姬容,道:“你怎麼在這裡?
這個時候不是應該在大殿議事麼?
”
姬容垂眸道:“今天身體不适,大哥就讓我先回來了。
”
白靖容冷冷地瞥了姬容一眼,對這個兒子她十分不滿意,然而現在她卻不得不依靠對方。
白靖容自诩精明一世,沒想到自己算計了天下人,最讓她失算的卻是自己最寄予厚望的親生長子。
該說他不愧是她白靖容的兒子麼?
登上了蕲王之位後,他并不想讓母親來分享自己的權力,更何況白靖容所想要的已經不單單是分享而已了。
這一再讓他不滿,許多的不滿漸漸累積,進而變成了如今的局面。
蕲王母子倆面和心不和,也讓原本的蕲族勳貴們看到了機會。
偏偏姬容又不濟事,讓白靖容根本不敢貿然廢掉長子。
蕲族比中原人更加排外,更何況是關系到王位這樣的大事?
若是中原王朝,哪怕不是自己的親生母親,皇帝也必須奉行孝道。
即便先皇沒有兒子,過繼的新皇也得尊太後為嫡母。
但在蕲族,一旦王位上那個不是她的親生兒子,白靖容現在擁有的一切都會失去,她會成為徹徹底底的外人。
她若是還年輕,甚至可能要嫁給新一任的蕲王。
當然,如果現在王位上的不是她的親生兒子,憑借她的美貌,她依然可以成為新一任蕲王的夫人。
但白靖容不想那樣做,能做太後她為什麼還要做妃子?
有了這些年的前車之鑒,那些蕲族人隻會更加防備她。
所以,這蕲族王庭的王位上,隻能是她白靖容的兒子。
姬容并不在意母親的神色,垂眸道:“母親要去大殿?
那我先回去了。
”
白靖容冷哼了一聲,直接越過他往前走去。
姬容平靜地看着她遠去的背影,臉上的神色沒有絲毫變化,好一會兒才緩緩轉身,朝着王宮外面走去。
如今這王宮是屬于他兄長的,姬容即便是蕲王的親弟弟,也隻能住在王宮外面。
白靖容站在大殿外面,裡面正吵得熱鬧。
即便白靖容這些年在蕲族各處安插了不少人,但真正掌握大權的還是以蕲族勳貴居多,這些年追随白靖容的中原人也有,但不多。
大殿上,剛繼位不到一年的蕲王繼承了父母相貌的所有優點。
跟姬容比起來,他長得更高,身形更挺拔健康。
膚色比尋常蕲族人白皙許多,卻不似姬容那樣羸弱纖細的白,一眼看過去就是一個高大英俊氣勢不凡的男人。
他此時正坐在王位上,平靜地看着下面衆人吵成一團。
“去年冬天,咱們族中餓死了多少老人和孩子?
這地方太小,太貧瘠,根本養不活蕲族現在這麼多人口。
”一個身形高大穿着朱紅色長袍的男人高聲道:“大盛人根本沒有能力占領王城,去年冬天他們隻派了不到一萬人駐守!
我們可以很輕易地将王城奪回來!
”
一個中原人模樣的中年道:“謝衍以詭計多端著稱,焉知他們不是故意如此,好引我們回去再派兵圍殲?
”
與他有一樣看法的人齊聲附和,他們幾年前實在是被鎮國軍打出了心理陰影,即便好幾年過去了,提起謝衍心中還是有些忐忑不安。
“這是我們蕲族的人,你一個中原人插嘴做什麼?
”
那蕲族男子怒道:“誰知道你們是不是中原人的奸細?
我蕲族勇士骁勇無雙,當初若不是有人出賣,怎麼會輸給大盛人?
”
“你說什麼?
!
”中原人也怒了,他們雖然是外來的,但在蕲族也已經許多年了,并非全無勢力。
更何況,如今的蕲王可是有一半的白家血統,是他們追随的公主的兒子。
雙方吵得越發激烈,眼看着就要打起來了。
端坐在王位上的男人這才微微揚眉,擡手阻止了就要火拼的兩夥人。
“好了。
”蕲王沉聲道:“這裡是議事的地方,不是讓你們用來吵架的市集,要吵要打都出去。
”
衆人齊齊看向蕲王,雙方誰都說服不了誰,自然是要大王來拿主意。
蕲王卻看向了門口,“母親,你怎麼看?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