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觞亭中氣氛有些甯靜,涼亭外不遠處青姑娘背對着他們站着,除此之外目光可及的地方再也看不到一個人影。
鳴音閣主慢慢放下手中的茶杯,臉上的神色再次恢複了平靜。
他望着對面的兩人輕笑了一聲,道:“看來,攝政王知道的東西,多得有些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
謝衍看着他道:“所以,閣下到底為了什麼要見本王?
”
鳴音閣主歎了口氣道:“先前準備的理由,似乎不能拿出來直接用了。
”
謝衍垂眸不語,但眉宇間明顯多了幾分不耐煩的神色。
鳴音閣主顯然也知道見好就收,不再兜圈子肅然道:“我知道攝政王府其實對鳴音閣不感興趣,王爺想要找的是隐藏在鳴音閣之下的東陵鸾儀司。
”謝衍這才擡眼看了他一眼,問道:“所以,鳴音閣幕後确實是鸾儀司?
”
鳴音閣主輕笑了一聲,搖了搖頭道:“鳴音閣前任閣主跟鸾儀司确實有些關系,但……鳴音閣跟鸾儀司沒有關系。
”對上對面兩人投過來的目光,鳴音閣主道:“鳴音閣前任閣主是我的師父,他原本是前朝鸾儀司的兩位副統領之一。
三十多年前出走鸾儀司,在京城創建了鳴音閣。
他早已經叛出了鸾儀司,所以…鳴音閣也從未動用過鸾儀司的力量,甚至很長一段時間他都是躲着鸾儀司的。
”
駱君搖托着下巴思索着,突然道:“雪崖是鸾儀司的人,鸾儀司想要你師父回歸,或者說想要吞并鳴音閣為己用,你師父不同意,所以你和雪崖合謀殺了你師父。
”
鳴音閣主有些驚訝地看了駱君搖一眼,發現這位攝政王妃無論語氣還是眼神都沒有絲毫多餘的情緒。
仿佛她說的不是一個徒弟欺師滅祖的事情,而是在點評她跟前的茶水味道不怎麼樣。
謝衍問道:“那麼你來見本王,是為了什麼?
”鳴音閣主明顯跟雪崖或者是鸾儀司是一夥兒的,總不能是突然良心發現跑到攝政王跟前來自爆吧?
鳴音閣主微微眯眼,道:“我對什麼鸾儀司,攝政王府還是别的什麼,其實不感興趣。
但是眼下的情形似乎容不得我什麼都不做了,我麾下的人發現,昨天晚上鎮國軍和定國軍部分精銳離開大營之後失去了蹤迹。
而剩下的大部分兵馬,似乎也處在調動之中。
王爺和駱大将軍,想要做什麼?
”
謝衍眼眸一沉,冷冷瞥了他一眼道:“鳴音閣在監視鎮國軍大營。
”
鳴音閣主有些無奈地舉起手作投降狀,一邊笑道:“我沒有惡意。
”
謝衍道:“本王也沒有惡意,閣主可以當成是尋常的換防。
”
駱君搖瞥了謝衍一眼,覺得他這個理由太扯淡了。
鎮國軍和定國軍都不是守衛京畿的兵馬,而且目前在休整期,根本沒有換防一說。
“王爺似乎已經猜到了鸾儀司的人想做什麼。
”鳴音閣主臉色有些暗淡的道。
謝衍搖頭道:“本王連鸾儀司的影子都還沒有摸到,但是…本王習慣做最壞的打算。
你們突然弄這麼多人進京,總不會是為了搶劫皇家寶庫和國庫。
現在,閣主可以說說你的來意了。
”
鳴音閣主望着他道:“我的态度對王爺的決定會有什麼影響?
”
謝衍道:“滅掉鸾儀司或者滅掉鸾儀司和鳴音閣的區别。
”
鳴音閣主聞言一笑,“我以為王爺已經做好了随時踏平鳴音閣的準備了。
”
謝衍道:“放棄鳴音閣的地宮,你可以選擇一個人活着帶出上雍。
”
鳴音閣主一怔,定定地望着謝衍似乎想要将他整個人都看穿一般。
但是很可惜,謝衍并不是那種能讓人一眼看穿的人。
隻聽謝衍悠悠地繼續補上了一句,“前提是,你今天擅自來見本王這件事,不會導緻你先一步葬送自己的性命,這世上沒有人會喜歡叛徒的。
”
沉默了半晌鳴音閣主才又笑出聲來,道:“王爺盡管放心,畢竟我才是鳴音閣的主人,這點本事還是有的。
隻要王爺身邊沒有細作,沒有人會知道我們在這裡見過面。
”
“是麼。
”謝衍不置可否地道。
鳴音閣主歎了口氣道:“我不知道王爺知道多少,我對這些不感興趣,我隻想好好地、自由自在地活下去。
當年殺了我師父是如此,現在……也是如此。
雪崖…我跟他的想法并不一樣,可惜這件事情上我們一直談不攏。
”
“雪崖在鸾儀司是什麼身份?
”謝衍問道。
鳴音閣主搖頭道:“我不知道。
”
看着駱君搖不信任的眼神,鳴音閣主歎了口氣正色道:“我真的不知道,事實上…除了殺我師父那一次,我從來沒有跟那所謂的鸾儀司接觸過。
時間久了,我都要以為雪崖本來就是我鸾儀司的琴師了。
”
駱君搖道:“你若什麼都不知道,來找我們做什麼?
”
鳴音閣主笑道:“上雍最近出現了這麼多綠林黑道高手,朝廷難道會不管麼?
兩位想必已經知道了那些高手的來意?
”
“京城附近的神秘寶庫?
”
鳴音閣主道:“那并不是假的。
”
駱君搖聞言眼睛微亮,“你的意思是,你們真的發現了一座寶庫?
”
鳴音閣主搖頭道:“準确的說,是我們創造了一座寶庫。
”鳴音閣主看着對面的姑娘亮晶晶地眼睛,道:“鳴音閣最近五年的所有收入,都被放在了那裡面,甚至還有鸾儀司不知道從哪兒弄來的财富,就連我看了都忍不住會心動。
所以,那真的是一個能讓人幾輩子都花不完的寶庫。
”
鳴音閣的賺錢能力駱君搖是親眼見過的,就算沒有那晚上那麼誇張,再扣除掉經營成本,那也是許多人甚至是家族幾輩子都攢不下來的巨額财富。
“你們想要做什麼?
”謝衍問道。
鳴音閣主道:“三日後,這個秘密就會昭告天下。
”
謝衍和駱君搖雙雙蹙眉,他們都知道一旦這個秘密被公布出來,将會引起什麼樣的轟動。
到時候不僅是那些江湖高手,恐怕就連那些權貴甚至是普通百姓都會想要分一杯羹。
鳴音閣主似乎有些累了,有些慵懶地靠在茶桌,道:“王爺,你們還可以再提一個問題。
”
謝衍沉默了片刻,擡眼問道:“藏寶的地方不在城外,在城裡?
”
鳴音閣主愣了一下,突然伏在桌上低聲笑了起來。
仿佛是聽到了什麼好笑的事情一般,笑聲越來越大就連外面距離涼亭還有一段距離的青姑娘都忍不住轉身看了過來。
笑了好一會兒,鳴音閣主才擡起頭來,眼睛裡還有晶瑩的水光。
他慢慢朝兩人點了點頭,“沒錯,但是我不知道位置在哪裡,這些事情不是我做的。
”
謝衍問道:“如果本王現在去抓了雪崖呢?
”
鳴音閣主微笑有些惋惜地道:“你現在找不到雪崖了,我也找不到他,如果你想抓的是阮家現在那個,王爺現在就可以去。
”
謝衍站起身來,駱君搖也跟着起身。
謝衍居高臨下地看着趴在桌上的青年,“你依然沒告訴本王,你這麼做的目的是什麼。
鸾儀司不會放過叛徒,你應該不想落得跟你師父一個下場。
”
鳴音閣主幽幽,道:“或許我隻是承擔不起後果罷了。
我不知道這些事情到底誰才是真正的幕後之人,也不知道最後到底會是什麼結果。
或許在很多人眼中,鳴音閣富可敵國無所無能……當年師父剛死的時候我也覺得一切都會變得更好。
但是如今我才發現,其實我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做不了。
我甚至不能确定,眼下這些事情,真的是鸾儀司的謀劃,又或者說暗地裡還有别的什麼人?
譬如說錦鸾符,王爺或許以為錦鸾符是鸾儀司抛出來的。
事實上,鸾儀司失去錦鸾符已經很多年了,他們根本就不知道那塊錦鸾符到底是怎麼冒出來的。
”
駱君搖有些驚奇地道:“所以,你因為自己無法掌控局勢,就幹脆決定投敵?
”就鳴音閣和鸾儀司來說,攝政王府确實算是他們的敵人。
鳴音閣主笑道:“跟大盛為敵的是鸾儀司,不是鳴音閣。
不過王妃确實可以這麼認為,因為我覺得你們的赢面會大一些。
”
“為什麼?
”駱君搖好奇道。
鳴音閣主道:“昨晚我一個人擲骰子玩兒,賭幕後之人到底是在鸾儀司還是朝廷,結果是後者。
”
“……”這是什麼見鬼的理由。
謝衍牽着駱君搖的手往外走去,隻留下淡淡地一句話,“本王的承諾依然有效,如果你能活到事情了結,可以帶一個活人離開上雍。
”
身後鳴音閣主笑吟吟地舉杯道:“多謝王爺。
”
等到謝衍和駱君搖離開,青姑娘才從外面走了進來,她跪倒在一邊臉色有些蒼白,低聲道:“閣主,您這樣做……”
鳴音閣主擡眼平靜地瞥了她一眼問道:“青兒,你是鳴音閣的人還是鸾儀司的人?
”
青兒臉色越發蒼白了,連忙道:“奴婢是閣主的人。
”
“那就記住這件事,别告訴不該告訴的人。
”鳴音閣主道。
青兒點點頭,“奴婢不敢,隻是閣主…若是讓那邊知道……”
鳴音閣主冷笑一聲道:“一群早該被掃進墳墓裡的老古董,還不知死活地以為這天下還能是他們的囊中之物。
那些年天下大亂怎麼不見他們出來争?
”
“可是,雪崖公子……”
鳴音閣主道:“雪崖被他們教壞了,你若是不想讓他沒命,就什麼都别告訴他,明白麼?
”
“是,閣主。
”青姑娘恭敬地應道。
出了流觞亭,駱君搖一路上都沒有說話,秀眉緊蹙顯然是陷入了苦思。
謝衍坐在一邊看着她臉上變幻不定的神色隻覺得有趣,也不提醒她隻是坐在旁邊看着。
好一會兒,駱君搖才擡起頭來看到謝衍正悠閑地打量自己的目光,忍不住瞪了他一眼,“你就一點兒也不着急麼?
”
“急什麼?
”謝衍問道。
駱君搖道:“那位鳴音閣主說的事情啊,你覺得他的話可信麼?
”
謝衍笑道:“你連他叫什麼都不知道,你說可不可信?
”
駱君搖眨了眨眼睛,“那你說會讓他帶一個人走?
”
謝衍道:“前提是他能活到那時候,他想帶走的人也能活到那時候。
”
駱君搖有些郁悶,“資料太少了,完全想不明白是怎麼回事。
”謝衍摟着她安慰道:“想不明白就别想了。
”
“可是,你不擔心麼?
”駱君搖道:“如果三日之後鳴音閣真的公布了寶藏就在城中,無論真假都必然會引發騷亂。
到時候若是再出了什麼事,隻怕誰也控制不住。
”軍隊或許可以控制普通百姓,但卻無法控制那些武功高強的江湖中人,特别是在城裡這樣的地方。
最重要的是,誰敢保證那些兵馬就一定靠得住?
如果他們也加入其中呢?
“血流成河。
”謝衍牽着駱君搖一隻手,低眉若有所思地道。
駱君搖道:“聽鳴音閣主的意思,鸾儀司想要趁亂做什麼大事,在上雍還能有什麼大事,不就是謀朝篡位嗎?
”說到此,駱君搖又忍不住胡皺起了眉頭,遲疑道:“這是不是有點不靠譜,退一萬步就算真的讓他們成功了,他們要怎麼解決城外的武衛軍鎮國軍和定國軍?
”
謝衍不知想到了什麼,有些漫不經心,“或許他們根本不需要解決呢?
”
“怎麼說?
”駱君搖問道。
謝衍道:“如果我和嶽父大人死了,定國軍和鎮國軍必然會軍心打亂,喻明秋剛剛接手武衛軍,關鍵時候能不能指揮得動武衛軍還要兩說。
”
駱君搖蹙眉道:“那也不夠,除非……”
兩人對視了一眼,“朝中有人與他們裡應外合。
”而且這個人的身份還不能低。
或者應該說,是有朝中身份極高的人參與這件事,必須确保謝衍和駱雲不在了的時候,能夠迅速控制住朝野上下。
馬車還沒到攝政王府,身後就傳來了一陣馬蹄聲。
内城中極少有人騎馬,即便是有也不可疾行。
但是這馬蹄聲顯然是非常急促的,聽着由遠而近轉眼就已經到了跟前的馬蹄聲,駱君搖心中突然有些不好的預感。
那馬蹄聲在馬車跟前停住了,急促的聲音從外面傳來,“啟禀王爺,王妃,大事不好!
方才駱夫人派人來府上傳信,駱大将軍突然中毒,昏迷不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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