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駱謹言和曾維上門,第二天一早丘磁部的人就親自登門了。
丘磁部的少族長是一位二十來歲的青年,有着南疆人特有的深色肌膚,卻又身形高佻挺拔。
與他身後跟着的族人不同,這位少族長顯得十分平和,并沒有因為駱謹言抓了自己的親妹妹而對他怒目相視。
駱謹言自然知道,這位少族長據說年少時曾遊曆過中原,不僅會說中原話,對中原的規矩禮儀文化都頗有了解。
“駱大人。
”見到駱謹言,他拱手為禮道:“小妹不懂事,冒犯了駱大人和曾大人,還請兩位看在她年少喪父的份上,饒恕她這次。
”
駱謹言本來也沒有打算為難那少女,否則昨天就将人給殺了。
那姑娘明顯是被人利用了,駱謹言也犯不着為了個沒有腦子的少女,将大盛和丘磁的關系徹底鬧僵。
但打算是這麼打算的,駱謹言說出來的話卻不大客氣,“令妹夜闖朝廷官員的官邸,意圖行刺,少族長覺得隻是失禮麼?
”
這話一出,跟在丘磁少族長身後的族人都有些按耐不住了。
族長的死,處處證據都指向曾維。
少族長頂着極大的壓力為他周旋,如今大盛人卻是這個态度,這讓他們心裡如何能舒服?
其中一個青年站出來,怒道:“就算大小姐闖了宣慰使府又如何?
我們族長死得那麼慘,跟姓曾的脫不了關系!
大小姐若不是報仇心切,怎麼會跑到這裡來?
”
駱謹言微微揚眉,冷聲道:“曾維是朝廷命官,南疆是大盛屬地,你們連事情都沒查清楚,就夜闖宣慰使府,刺殺朝廷命官,怎麼?
想造反?
”
聽了這話,衆人更加激動起來。
幾個丘磁族人臉上都有了憤憤之色,若不是少族長攔着,恐怕就要直接沖上來跟駱謹言理論了。
少族長有些無奈地苦笑了一聲,沉聲令衆人住口。
然後又回身朝着駱謹言躬身一揖,道:“駱大人,此事卻是小妹的錯。
還請大人念在她年少無知的份上,網開一面。
若有什麼責罰,在下願意一并承擔。
”
“少族長!
”幾個族人齊聲驚叫道。
見狀駱謹言神色倒是緩和了幾分。
他看着跟前的青年道:“少族長,非是駱某為難你。
這裡是宣慰使府,曾大人是朝廷任命的宣慰使。
他的生死安危,不僅是他一個人的事,還關系到朝廷的威嚴。
”
“在下明白。
”少族長道。
正是因為他明白,所以才會堅定地維護曾維。
否則以他的身份和如今的處境,怎麼會去維護一個有殺害他父親嫌疑的人?
少族長曾經遊曆中原多年,他比一般的南疆人更懂中原和大盛朝廷一些。
雖然這些年大盛因為戰亂以及頻繁的皇位更疊,無暇顧及南疆。
但他也知道,隻要讓朝廷緩過一口氣來,南疆是沒有能力與之相抗的。
千百年來從來都是如此,中原王朝強盛的時候,南疆便臣服于朝廷。
一旦中原王朝衰弱,南疆又意圖自立為王,然後經曆下一個輪回。
對身在局中的南疆權貴們來說,他們或許是在完成一項自以為的宏圖霸業。
但對普通的南疆百姓來說,卻不過是一次一次反複重來的災難。
少族長并不看好南疆自立的事情。
從古至今,越到近代中原王朝對南疆的控制就越強。
南疆百姓對中原人的排斥也越弱,隻要一直這樣下去,或許再過個一兩百年南疆就會完全融入中原王朝。
這對普通的南疆百姓來說不是壞事,但對南疆各個手握重權的族長們來說卻不算是個好消息。
而且這也是不可違逆的趨勢。
哪怕大盛王朝覆滅了,也會有下一個中原王朝繼續完成這件事。
既然如此,為什麼要主動挑起和中原的戰事?
至少最近百十年内,朝廷不服主動改變南疆的格局。
但如果南疆各部自己想要作死,就未必了。
少族長這番想法,很難被南疆衆人包括自己的族人理解。
在他們看來,他的想法未免太過怯弱,失去了南疆男兒的血性。
對此,少族長隻能無奈苦笑。
他自己也不能否認這些指控,或許他真的太過怯弱了。
他如果是個有血性的少族長,就應該不管成敗,拼盡全力帶着族中上下如之前的南疆先輩一樣,先征服整個南疆,然後帶着南疆勇士越過邊界,掠奪更加富饒的土地。
但是,他做不到。
看着那些古時的記錄,他完全沒有蕩氣回腸的英雄氣概。
隻看到了一種仿佛陷入無休止的輪回一般的無奈。
駱謹言微微眯眼打量着這位少族長,他雖然對南疆頗為了解,但畢竟不在南疆,也是第一次見這位少族長。
駱謹言能夠清楚的感覺到,這位少族長和大多數南疆人都不一樣。
“少族長請坐下談。
”沉吟了片刻,駱謹言才沉聲道。
少族長示意幾個族人退下,在幾人不甘願的眼神下,走到駱謹言下首坐了下來。
駱謹言道:“少族長可知道,令妹為何會突然來行刺曾大人?
”
少族長有些無奈地道:“小妹年紀小,聽信了一些…讒言。
”
“恐怕不隻是一些讒言吧?
”駱謹言放下茶杯道,“方才跟着少族長的那幾位,有幾個是可信的。
”
少族長半晌沒有說話,良久才擡頭深深地看了駱謹言一眼道:“駱大人好眼力,如今族長局勢确實不太好。
我今日來此,除了因為小妹,也是有些事情想跟曾大人說。
”
曾維朝他點了點頭,少族長自然明白曾維的意思。
現在宣慰使府一切都由駱謹言做主。
“如今族中的情況,其實與我維護曾大人關系不大。
”少族長道:“父親去世之後,族中就很不安甯。
幾位原本十分安分的長老都突然犯難,要求立刻誅殺曾大人,為父親報仇。
”
駱謹言挑眉,就這還說跟曾維無關?
少族長搖頭道:“我原本也以為他們隻是為了替我父親報仇,但是這兩日我才看清楚,他們不是要找到殺害父親的兇手繩之以法。
而是想要…大張旗鼓的殺死朝廷派駐在南疆的宣慰使,并借口我态度消極不肯為父親報仇,奪取丘磁部的控制權。
”
如果隻是想要奪權他或許還能忍,但這些人顯然并不隻是想要丘磁部的權力而已。
“如今族中群情激奮,年輕人被扇動起來,根本聽不進任何解釋。
”
少族長歎息道:“我當初選擇相信曾大人,隻是因為看出當時形勢不對。
如果我不出面壓下,丘磁部的人真的會沖進宣慰使府殺人。
”
到時候,局面就真的無法挽回了。
他出面維護曾維,好歹還能拖延幾日,哪怕讓曾維設法先離開南疆都可以。
不過他也沒想到,曾維沒有離開南疆,反倒是駱謹言來了。
駱謹言也聽明白了他的意思,拱手道:“多謝少族長大義。
”
少族長搖頭道:“大義談不上,我隻是……不想讓南疆陷入戰火之中。
”
駱謹言若有所思,緩緩道:“但是現在,明顯有人想要将南疆拖入戰火。
”隻是南疆如今還是一盤散沙,前兩年鸾儀司隐藏在南疆的兵馬也被朝廷全部拿下了,南疆各部落若不能擰成一股繩根本不可能對大盛造成威脅。
前兩年陵川侯在南疆掃平了鸾儀司殘部,陵川侯的能力和手段也讓南疆人頗為忌憚。
同樣的,南疆有不少部落暗地裡跟鸾儀司勾勾搭搭,陵川侯也并非不知,隻是想要穩定南疆局勢,不好撕破臉罷了。
“小妹既然冒犯了大人,也何該受一些教訓。
”少族長道:“隻是煩請駱大人,留她一條命。
”
言下之意,他現在并不強求駱謹言放了自己妹妹。
駱謹言道:“少族長放心,隻要令妹以後不再胡作非為,朝廷會保證她的安全。
”
少族長一怔,有些驚訝地看向駱謹言。
“多謝大人。
”
駱謹言道:“既然丘磁族局勢已經失控,不知少族長願不願意聽聽在下的建議?
”
駱謹言和少族長說話的同時,昭雲城中另一處裝飾得富麗堂皇的宅邸裡,幾個人也正坐在房間裡議事。
房間裡有些幽暗,氣氛也顯得有幾分凝重。
“少族長去見駱謹言了,不會出什麼事吧?
”其中一個留着短須的男子有些擔憂地問道。
另一人不以為然,道:“能有什麼事?
少族長自己要跟中原人勾勾搭搭,可不是咱們逼他的。
他早晚得将族長的位置讓出來,要我說當初老族長就不該選他做少族長!
”
旁邊兩人也齊聲附和,“不錯,老族長偏心于他,非要讓他做少族長。
卻也不看看,他跟着中原人都學了些什麼東西?
沒有半點骨氣和血性,咱們丘磁不知道被古河和洪山部的人暗地裡怎麼嘲笑呢。
對于一個部族,未來的族長不夠強硬,本身就是一件很讓人恥笑的事。
“話不能這麼說。
”坐在主位上的中年男子終于發聲,沉聲道:“那駱謹言跟曾維可不一樣,他一旦插手,事情隻怕不好弄。
”
“有什麼不一樣?
不就是一個中原的官兒麼?
聽說那駱謹言長了一副小白臉,在南疆這樣的地方,也不知道能活幾天。
”
中年男子瞥了一眼說話的人,眼底飛快的掠過一道輕蔑的暗芒,口中卻道:“你說的小白臉,曾經可是大盛定國軍的少帥。
也是戰功赫赫的将領,如今手裡還握着懷甯兩州的兵權呢。
”
聞言那人也住了口,房間裡一片甯靜。
好一會兒,終于有人不耐煩地道:“那要怎麼辦?
難道就這麼算了?
且不管老族長到底是不是被姓曾的所害,如今這事已經天下皆知。
如果我們就這麼算了,讓南疆各部和族人如何看我們?
”
“誰說要算了?
”中年男子擡眼道。
衆人齊齊看向他道:“那你的意思?
”
中年男子冷笑一聲道:“少族長既然不願意帶領我們為族長報仇雪恨,那就換一個願意的人來。
到時候咱們直接去找駱謹言,若他還是袒護曾維,就别怪我們不客氣了!
朝廷的面子咱們已經給了,但我們丘磁部的男兒也不能讓人看扁了。
”
衆人互相交換了幾個眼神,片刻後有人道:“少族長性格柔弱,确實不适合族長之位。
咱們回去懇請大長老,開宗族大會商議此時吧。
”
如今少族長在族中的聲望并不高,他們的目的不難達成。
若不是有大長老壓着,他們說不定早就将少族長趕下尊位了。
中年男子聽着衆人的議論,垂下眼眸掩去了眼底的得意和欣喜。
房門外,一道灰影悄無聲息地掠過,絲毫沒有驚動門外的守衛。
“王爺,王妃。
”曲天歌推門從外面走進來,兩年的時間并沒有讓曲天歌的容貌有絲毫變化,倒是眉宇間跟多了幾分堅毅和銳利。
駱君搖正和謝衍坐在書房裡喝茶,見曲天歌進來立刻招呼道:“曲公子回來了?
快來坐下喝杯茶。
”
說話間,駱君搖已經為曲天歌倒好了茶水。
“這南疆的氣候真是要命,幸好出門的時候帶了不少秦藥兒配的藥茶。
”
謝衍道:“若是将秦藥兒帶上,你就能和她現配的藥茶。
”
駱君搖對他笑道:“藥兒不樂意跟着咱們一起出門,怪我?
”
秦藥兒不肯跟着他們出門,還不是因為害怕謝衍?
但是駱君搖并不擔心,她覺得過不了多久她還是會看到秦藥兒的。
秦藥兒閑不住,在上雍待得無聊了,肯定會往外面跑。
等曲天歌坐下來喝了兩口茶,謝衍才問道:“情況如何?
”
曲天歌道:“古河部按兵不動,洪山部新任族長是傀儡,色圖似乎還在等駱大人的消息。
丘磁部那邊…族中幾個長老和老族長的兄弟,正在預謀剝奪少族長權力,另行推選族長。
”
駱君搖道:“看起來,局勢也沒有咱們以為的那麼着急啊。
”
謝衍垂眸道:“那些人探不清楚謹言的底牌,一時不敢動罷了,安生不了幾天。
另外,即便曾維犯了衆怒,南疆三大部落若是沒有一個同意的頭領,也隻是一派散沙,掀不起什麼風浪。
”
駱君搖托腮道:“所以,咱們現在不露面,大哥也拖着不處理,是為了等幕後之人露面?
”
謝衍點點頭,輕聲道:“咱們去丘磁部看看吧。
”
“不先去跟大哥說一聲?
”駱君搖問道。
謝衍道:“這些事情謹言能處理,咱們在暗處看着比落在明處好些。
”
駱君搖點點頭,反正大家都在南疆,總會見到的,也不急于一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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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