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府書房裡,廖維神色肅然地看着眼前的陌生男子。
二十七八的模樣,看着和他的女婿有幾分相似,雖然并沒見過此人但隻看面相廖維就知道,這人即便不是曹冕的親子至少也該是個侄子。
果然,那青年恭敬地一拜道:“晚輩曹茂見過廖大人。
”
廖維挑眉道:“你是曹兄的……侄兒?
”
叫曹茂的青年道:“回伯父,正是,家父跟叔父的一母同胞的兄弟。
晚輩如今跟在伯父身邊,幫着做些雜事。
”
聞言廖維蹙眉道:“我看你也讀過一些書,既然有此家世為何不科舉入仕?
”所謂的做些雜事就是跟在曹冕身邊辦事,也沒有什麼實際職位品級,兼具管事,文書,幕僚等等的身份。
比起朝廷委派的輔佐官吏,這些人才是真正的心腹。
廖維身邊也有這樣的人,但在他看來這些人要麼是科舉不利失去了信心,要麼因為某些原因不能參加科舉才選擇了這條路。
而曹茂身為曹冕的侄兒,又是這個年紀,自然不存在這些問題。
曹茂有些不好意思地低頭道:“晚輩讀書不大成器,勉強考了個秀才已經是極限了。
倒是兩位堂弟天賦卓然,将來定然會金榜題名。
”
廖維皺眉道:“曹蒙今年也二十有一了,為何不參加今年春闱?
”曹蒙正是曹家嫡次子,也就是廖維的女婿。
曹茂笑道:“伯父說二堂弟年紀尚輕,底子還不夠紮實,今年雖然也能考但名次恐怕不會太高。
便想讓他再苦讀三年,下一屆想必更有把握一些。
”
廖維想起自己親家的為人性格,這才點了點頭。
女婿才二十一歲,三年後也才二十四,年紀倒也不算大。
至于曹家的嫡長子曹節如何,就跟他沒有關系了,他自然也不會多問。
“坐下說話吧。
”廖維指了指旁邊的椅子道。
曹茂恭敬地謝過坐了下來,才剛落座就聽廖維道:“年前曹兄才剛剛派人回來過,這才三月初怎麼又派你來京城了?
可是有什麼事?
”
兩封信上并沒有什麼實質内容,女兒女婿的信自然是請安問候的話。
曹冕的信上也隻是一些閑話,雖然也跟朝堂局勢有些關系,但在廖維看來也遠沒到需要專程寫一封信讓人送來上雍的地步。
最重要的是,攝政王剛剛問了曹冕,曹冕就送信來了,難免會讓廖維多留心幾分。
曹茂恭敬地道:“回廖大人,三月二十是馮大人的壽辰,叔父和兩位堂弟都無暇回京,叔父便派我來京城給馮老大人祝壽。
”不等廖維說什麼,他又連忙道:“晚輩入京之後聽說…馮家似乎有些事情忙着,晚輩怕馮老大人這幾日無心會客,便隻得先來打擾廖大人了。
”
廖維垂眸,馮家最近是挺麻煩的。
因為之前姓鄒的被攝政王貶了的事,鄒家那老太太隔三差五就到馮家鬧。
跟馮家的麻煩比起來,他在安瀾書院和攝政王妃手裡吃得虧簡直不算什麼。
至少攝政王妃做不出天天在你家門口叫罵的事情來,一時丢臉和天天丢臉,廖維選前者。
“當真沒有其他事?
”廖維擡眼盯着曹茂問道。
曹茂一怔,仿佛不解地望着廖維道:“伯父指的是什麼?
”
“沒什麼。
”廖維淡然道:“曹家大公子和曹蒙在忙什麼?
連給親外祖父祝壽的時間也沒有?
”
曹茂笑道:“回伯父的話,二堂弟新進得了一位大儒的青睐,實在是不好離開。
至于大堂弟…是弟媳又有了身孕,隻是情況有些嚴重日日折騰不止。
兩位堂弟都寫了告罪信,請我代為轉交給馮老大人。
”
廖維點點頭,“原來如此,倒是一樁喜事,馮老想必不會在意的。
”
“大人說的是。
”
遣退了曹茂,廖維的眉頭鎖得更緊了幾分,片刻後方才招來了心腹低聲吩咐了幾句,又寫了一封信遞給他。
心腹神色鄭重地接過信,無聲地點了點頭轉身告退出去了。
攝政王府的地牢裡,駱君搖若有所思地打量着被捆在柱子上的曹安。
幾天過去,曹安看起來似乎也沒受什麼罪,隻是臉色有些灰敗有些落魄罷了。
“他還是不肯招麼?
”駱君搖問道。
曲天歌站在旁邊,漠然道:“他可能确實不知道。
”不知道的事情,自然是不可能招出什麼了。
駱君搖道:“他如果什麼都不知道,曹冕怎麼會讓他來追人?
萬一洩露了消息豈不是自找麻煩?
”
曲天歌将一份口供遞了過去,道:“王妃可以看看這個。
”這是這幾天曹安陸續吐露的新口供,上到曹安殺過什麼人,下到他藏了幾兩私房錢都全部交代出來了。
但跟陳循說的那些事有關的事,卻始終有些含糊不清。
曲天歌審人的手段自己心裡有數,這世上并非沒有能扛得住他的手段的人,但這個人裡面肯定沒有這個曹安。
駱君搖接過來仔細翻了翻,一邊看一邊蹙眉,提出自己的疑問,“大公子…指的是,曹冕的嫡長子曹節?
所以,你來上雍的事情到底是曹冕的命令還是曹節的?
”
原本垂着頭的曹安聞言擡起頭來看向駱君搖,眼底帶着幾分憤恨。
若不是因為這個攝政王妃,他也不會落到如此地步。
對上他的視線駱君搖不由一樂,笑容可掬地道:“這可怪不得我,誰讓你們撞到我手裡的。
我勸你好好回答我的問題,我知道你已經嘗試過曲公子的手段了,但是你應該還沒領教過我的手段。
”
曹安輕哼了一聲,咬牙道:“是大公子的命令,總督府的事情都是大公子做主,我并不經常見到總督大人。
”
“曹節?
”駱君搖蹙眉,旁邊朱思明已經遞上了關于曹節的卷宗。
“曹節,溫定侯青州總督曹冕嫡長子,二十四歲。
其妻荀氏,青州本地望族荀家嫡長女,膝下有一子一女。
曹節十六歲考中秀才之後,未再應考,反倒是曹家二公子曹蒙二十歲便考中了舉人。
”
駱君搖有些好奇,“難道這個曹節讀書不太行,打算等着繼承溫定侯的爵位?
”
朱思明輕咳了一聲,提醒道:“王妃,十六歲考中秀才也算得上青年才俊了,而且曹節是一次就中,據說當時也是名列前茅的。
而且他才二十四歲,就算真不行也不至于現在就放棄。
”
駱君搖晃了晃手裡的卷宗,“那是為什麼?
”
大盛朝文官不經過會試想做官是不可能的,就算朝廷加恩也不會給你實缺。
曹節如果不參加科舉,他爹青州總督的官場人脈就等于是半廢了或者讓給曹蒙,将來他最多繼承一個伯爵之位。
看看淳安伯府為了許昭臨廢了多少心思就知道了,勳爵是風光好看,但真正有用的還是實權。
朱思明搖頭,他也不知道。
駱君搖問道:“那麼,賣拐良家女子的事情,到底是曹冕做的還是曹節做的?
”
曹安咬牙道:“那姓陳的血口噴人!
一個人能賣幾兩銀子?
曹家缺那點錢麼?
”
駱君搖聳聳肩,道:“行吧。
”
地牢的門被推開,疊影從外面走了進來,看到駱君搖在裡面不由怔了一下。
駱君搖笑眯眯地朝他揮揮手問道:“有什麼事嗎?
”
疊影拱手道:“回王妃,剛剛收到消息曹冕的侄子曹茂來了上雍。
”
駱君搖眼睛一轉,似笑非笑地看了看那曹安,問道:“你猜,那位曹茂知不知道你落到了攝政王府手裡?
”
曹安蓦地睜大了眼睛,眼底寫滿了警惕。
駱君搖道:“我也看出來了,陳循的事情你知道的确實不太多,那就隻好換個人試試啦。
”
駱君搖擡手朝疊影勾勾手指道:“想個辦法,讓曹茂知道他們的人落到我們手裡了。
”
疊影一愣,“王妃,現在是敵明我暗,您這樣不就暴露了麼?
”
駱君搖歎了口氣,道:“讓曹茂知道他的人落到我們手裡了,但是誰說我們一定是攝政王府的人?
”
疊影這才恍然大悟,朱思明也一拍掌心笑道:“王妃說得有道理,不如這件事就交給下官來辦?
”
駱君搖點頭道:“朱大人辦事我放心,辛苦你了。
”
“不敢。
”朱思明笑道:“都是習慣分内之事。
”
駱君搖提點道:“反正他也沒什麼用,把他丢出去當個釣餌吧,看看曹家是什麼态度。
”
“是。
”
“等…等等!
”曹安看着駱君搖轉身離去的背影突然就有些慌了,他當然不會不知道被曹家當成叛徒的人會是什麼下場。
他這幾天雖然沒說出攝政王府想聽的東西,但卻是說了不少關于曹家的事情。
最重要的是,曹家會相信他什麼都沒說嗎?
就算他平安回去了……
想起那位大公子的手段,曹安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駱君搖偏過頭看了他一眼,道:“你又想起什麼了?
”
曹安咬牙道:“我沒有騙你們,我确實不知道那陳循說的什麼販賣良家女子的事,但是關于雲海書院的事……我知道一些。
”
駱君搖這才轉身重新坐了回去,道:“說說看。
”
曹安吞了口口水,道:“大公子…對雲海書院的山長不滿已久,雲海書院的師生被抓進天牢的當天晚上,那位山長就…就已經死了。
”
“死了?
怎麼死的?
”駱君搖沉聲道。
曹安道:“被大公子…親手勒死的。
”
駱君搖眉頭微皺,問道:“曹節跟雲海書院的山長有什麼過節?
”
曹安搖頭道:“我不知道,隻是有一次…我陪同大公子去雲海書院拜會那位山長,出來之後大公子臉色非常難看。
大公子平時并不是個息怒形于色的人,但那天他大約太生氣了,竟然說出了“早晚要弄死那個、那個老不死的”的話。
”
“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駱君搖問道。
曹安道:“雲海書院被燒之前不到一個月。
”
駱君搖側首和朱思明對視了一眼,如果是這樣的話…雲海書院被燒到底是因為曹節跟書院山長的恩怨還是因為書院學子看到了不該看的東西?
“書院到底是總督府的人燒的,還是總督衙門?
”駱君搖又問道。
曹安道:“抓走山長和那個學生,燒書院的是總督府的人,剩下的人是總督衙門的官兵。
”
“你離開青州的時候,曹節對你說了什麼?
”駱君搖道。
曹安沉默了一下,道:“大公子說…必須找到那幾個逃走的學生…殺了!
絕對不能驚動各地官府,若是被官府發現了,也不能說我們是青州總督府的人。
”
“絕對不能驚動各地官府……”駱君搖悠悠地重複了一遍他的話,曹安臉色變了變慢慢低下了頭。
其實他也早就心知肚明,這件事若是曹家能占到絲毫的理,哪怕總督衙門抓捕犯人途中不慎燒了雲海書院,也不至于如此保密。
曹安心中顫抖着,卻并沒有背叛了曹家的惶恐不安,反倒是有些松了口氣的意思。
他已經落到了攝政王府手裡,就算回去也是個死。
更何況…攝政王殿下的威名即便是在青州誰又沒有聽說?
曹家真的能鬥得過攝政王殿下麼?
攝政王讓人去抓他的家人了,如此…也不算一件壞事。
一旦他的消息傳回青州,就算攝政王府不抓他們曹家也不會放過他們的。
從地牢出來,春日的暖陽讓駱君搖擡手擋了下光,微微眯眼道:“這曹家大公子還挺有意思的。
”
朱思明道:“王妃這話怎麼說?
”
駱君搖笑道:“這個曹安算起來也是曹家的親族,按理說也該是曹家的心腹了吧?
”
朱思明道:“這可不好說,能被派來執行這種任務的人,忠誠可靠是肯定的,但卻未必受重視。
”
這種一出門就要好幾個月風餐露宿還不讨好的任務,肯定不會是受寵的人會幹的。
這個曹安也算是證實了這一點,他知道的曹家内幕真的不多。
駱君搖點點頭,“隻能看看那個曹茂是不是知道得多一些了。
”
朱思明拱手道:“王妃放心,下官一定辦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