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廳裡突然陷入了詭異的沉默中,所有人的目光似乎都瞬間落到了駱謹言身上。
堪布剌同樣也死死地盯着眼前這個從第一眼看到就讓他覺得讨厭的青年。
如果駱謹言不是駱家人,或許在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他就會殺了他。
可惜……
心中因為駱謹言的身份而萬分遺憾的堪布剌或許并不知道,如果他不是南疆實力最強的古河部族長的嫡長子,他也未必還能在這裡安坐。
所以這世間無論何等身份地位,終究還是不能完全的随心所欲。
大廳裡太過安靜,駱謹言的神色卻依然平靜如常。
他修長的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翻轉着手裡的玉佩,目光卻淡淡地落在堪布剌的臉上。
良久,堪布剌突然放聲大笑起來。
他朗聲道:“不過是開個玩笑罷了,駱大公子何必當真?
至于公子說什麼南疆盟首……在下可擔當不起,這話若是傳出去可不是什麼好事。
”
他連古河部族長都還不是,駱謹言就直接來個南疆盟首,這話若是傳回南疆或者他那些兄弟耳中,豈不是給自己找事?
駱謹言淡淡道:“在下也是開玩笑,閣下也不必當真。
”
堪布剌眼神微閃了一下,擡手朝門口的幾個南疆人揮了揮。
那幾個南疆人相互對視了一眼,這才恭敬地後退了幾步,目光也不再盯着大廳裡。
堪布剌慢慢放軟了身體靠回坐在自己身邊的美麗女子身上,望着駱謹言道:“好吧,東西在駱公子手裡,你占上方。
要什麼價碼,你盡管說。
我此行來大盛,并不想跟朝廷交惡
,這是真心話。
”
駱謹言對他的話不置可否,依然問道:“這個,有什麼用?
”
堪布剌啧了一聲,道:“我方才并沒有騙公子,這東西确實不是蕭家之物,而是我南疆之物。
”
“有何憑證?
南疆之物怎麼會在蕭家人手裡?
”駱謹言緩緩問道。
堪布剌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地道:“因為……蕭家人、身上本就有南疆血統啊。
”
這話一出,駱謹言沒什麼反應,站在駱謹言身後的駱一倒是吓了一跳。
蕭家人身上有南疆血統?
這個堪布剌在說什麼鬼話?
!
要知道,蕭家可是大盛出了名的有世家大族,蕭家之于陽信就如同當年姚家之于信州一般。
雖然從東陵末年開始蕭家就很是低調,大盛立國之初更是幾乎全部退出了朝堂。
但當朝蘇太傅可是已故雪陽先生的弟子,蕭家還有這大盛三大書院之一的雪陽書院。
這樣的人家,恨不得世世代代都隻于跟他們門當戶對的世家聯姻,就連皇室宗親也未必看得上眼,蕭家人怎麼會有南疆血統?
“堪布剌。
”駱謹言看着堪布剌,道:“蕭家在大盛的影響力你想必是知道的,污蔑他們…即便是你父親也救不了你。
”
堪布剌嗤笑了一聲,似乎對他的話不以為意,“我自然不敢诓騙駱公子,這樣做對我有什麼好處?
若非駱公子多管閑事,我原本也隻打算悄悄地拿了東西便走的。
他們确實有南
疆血統,但…并沒有人盼着他們回去。
”
“說說看。
”駱謹言道。
堪布剌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并不開口,他容貌本就不大好看,做出這副表情隻會讓人覺得更加不願直視。
但他顯然并不在意,目光隻是落在駱謹言的右手上。
駱謹言道:“這東西若真是南疆之物,還你們也無妨。
但是,我必須保證它對大盛無害。
”
言下之意,你若不說清楚它的來龍去脈,就别想拿走。
堪布剌歎了口氣,似乎放棄了與駱謹言針鋒相對的打算。
反正無論如何他也不能殺了駱謹言,若是硬搶且不說駱謹言一怒之下毀了玉佩的可能性,就算他搶了也還要面對大盛朝廷的圍捕和追殺。
實在是不太劃算。
思索了片刻,堪布剌道:“告訴你也無妨,反正這對南疆和古河部也不算什麼大事。
蕭家上上代當家主母,是南疆聖女。
這塊玉佩,是她從南疆帶出來的。
”
駱謹言微微蹙眉,思索了一下道:“蕭家上上代當家主母,是雪陽先生的母親。
我記得,她是洛河黃氏的嫡女,怎麼會是南疆聖女?
南疆聖女可以是非南疆人擔任麼?
若是如此,蕭家人也算不得南疆血統吧?
”
堪布剌笑道:“南疆聖女,自然隻能是最純粹的南疆女子擔任。
那位聖女出自南疆紅山部,正巧…我母親是紅山部族長的女兒,那位聖女……是我母親的姑祖母。
至于她是如何
成為你們大盛世家女的,這我怎麼會知道?
”
“此事我會去查。
”駱謹言道。
堪布剌道:“這塊玉佩是南疆聖女的信物,隻要是南疆未婚女子,拿到這塊玉佩進入南疆聖地試煉出來,就能正式成為聖女。
”
“這麼說,即便拿到玉佩無法通過試煉也成不了聖女?
”駱謹言道。
堪布剌道:“如果沒有這玉佩,連進都進不去,南疆已經有一百年沒有出過聖女了。
”
駱謹言點頭,因為他确實沒聽說過南疆還有聖女這麼個玩意兒。
南疆各部各自為政,誰也不服誰,對朝廷是有利的。
因此朝廷也并不希望南疆出現個什麼盟首或者聖女。
“如果此物當真這麼重要,為什麼現在才來找?
”駱謹言問道。
堪布剌淡淡道:“并不是所有人都希望南疆再出現一個聖女,南疆大小部落不下百個,但聖女卻隻會出自南疆六大部落之一,剩下的部落誰會高興?
更何況當年聖女突然失蹤無人知道她的去向,有不少人都以為她應當是出了意外死了。
之後南疆聯盟破裂,各部落互相攻伐,誰還有空管這些?
我也是意外從我外祖家找到了一本當年那位聖女留下的筆記,推測出她來了中原。
暗中又花費了将近三年時間,才将目标鎖定在蕭家身上。
”
說話間,堪布剌朝外面的人打了個手勢。
片刻後,一個中年男子捧着一本故舊的冊子走到駱謹言跟前。
駱謹言伸手要去翻開,身後駱一提醒道:“公子,小心。
”南疆人擅長用毒,誰知道他們會不會使什麼手段?
駱謹言道:“無妨。
”擡手翻開了那冊子。
這是一本很粗拙古舊的冊子,就連紙張都遠不及中原人書寫的紙張細膩,是一種南疆特有的紙。
紙張色澤蠟黃,看起來年深日久,但因為這種紙的特性,倒是并不顯得脆弱。
那冊子前面是用南疆文字書寫的,駱謹言也精通南疆文字,隻是粗粗掃過。
其中記載的不過就是一些南疆女兒家的日常,還摻雜着一些對蠱毒和藥物的理解。
在冊子的後半部
分,開始有了筆迹稚嫩的中原文字,顯然書寫的人是初學的,并不能寫出什麼成句的文章,中間還夾雜着大量的南疆文字。
駱謹言翻到最後一頁,是一個女子對家鄉父母的不舍和歉疚,卻也能看出她的決絕。
再往後就是一片空白了。
駱謹言看書的速度極快,不過一會兒工夫他便将冊子合上還給了那中年男子。
堪布剌道:“駱公子也看到了,這可不是我僞造出來騙你的。
你若是不信,也可以派人去查,不過我希望你能快一些,别耽誤我們彼此的時間。
”
駱謹言道:“如果你所說是真的,玉佩可以給你。
”
聞言堪布剌神色稍緩了幾分,然後就聽到駱謹言道:“但不是現在。
”
堪布剌臉色又是一沉,“你耍我?
”
駱謹言道:“你都在上雍待了這麼久了,可見也不急在這三五天。
”
堪布剌深吸了一口氣,問道:“我何時能拿到玉佩?
南疆聖地隻有每年三月開啟,我的時間并不多。
若是錯過了,就要等到下一年了。
”
駱謹言道:“蕭家人離開上雍之後。
”
堪布剌并不知道蕭夫人病了的事,隻是有些煩躁地道:“突然下了這麼大的雪,若是他們非得等到雪化了才走,誰知道要什麼時候?
”南疆是不下雪的,但聽說中原似乎每年都
要下雪,所以中原人有時候冬天都不遠門。
駱謹言站起身來道:“應該用不了多久,如果蕭家最近不死人的話。
今天打擾了,告辭。
”
看着駱謹言轉身要往外走,身後堪布剌道:“等等!
”
“還有什麼指教?
”駱謹言側首問道。
堪布剌冷聲道:“蕭泓想殺的人是他那位大哥。
”
駱謹言微微揚眉,臉上的神色卻并不意外。
堪布剌有些不屑地道:“聽說你們中原隻能嫡長子繼承家業,蕭泓似乎對他那位兄長十分不滿意,我去找到的時候他想要能無色無味殺人于無形的毒藥。
”
駱謹言道:“你騙了他,你給他的蠱蟲隻是個失敗的半成品,也根本做不到無色無味殺人于無形。
”
堪布剌打量着駱謹言,道:“聽說攝政王府有用毒高手,果然有幾分本事。
不過你猜錯了一件事,藥我早就給他了,那幾隻小蟲子不是我和他的交易内容,那隻能算是添頭。
”
駱謹言劍眉微凝,目光定定地望着堪布剌。
堪布剌笑道:“他不大相信我給的藥或者是不敢親自給自己的兄長下毒。
我原本告訴他,他若是不敢我的人可以代勞,絕對比他自己辦得幹淨利落。
但是他又不肯,誰知道他是怎麼想的?
我隻好告訴他,那幾隻蟲子若是養成了,産出的毒不僅無色無味,而且發作時間很長,就算是太醫也查不出來,隻需一次至少三個月後才會發作,到時候誰也懷疑不到他身上。
而那幾隻蟲子,更是有能解百毒的功效。
有了這些,他幹什麼不成?
比起那種見效神速的東西,他顯然對這個更感興趣。
就是這些小玩意兒有個不大好的弱點。
”
駱謹言挑眉,堪布剌道:“養起來很貴,駱公子若是有興趣不妨去查查那位蕭三公子的賬,應該挺有趣的。
”說着他似乎也覺得十分得意,放聲大笑起來。
駱謹言神色淡漠,點點頭道:“多謝,我會的。
還有一個問題,你既然趕時間,為什麼還要騙他養蠱毒?
”
堪布剌笑道:“駱公子難道會乖乖等着别人來跟你交易麼?
”
駱謹言略一思索就明白了,從蕭泓同意跟堪布剌做交易那一刻開始,後面事情的走向其實就已經不由他控制了。
如果蕭泓沒有落到駱謹言手裡的話,現在他應該已經被堪布剌要挾或者控制了。
駱謹言沒有什麼要問了,于是對堪布剌道:“多謝解惑,另外…有人告訴我,你那個蠱蟲養不成,最多再過幾天就會死光的,效果應該也達不到你希望的程度。
”
堪布剌笑聲一滞,駱謹言繼續道:“即便如此,我也不希望看到中原境内出現不該有的中毒事件。
堪布剌,無論你有什麼野心,最好都先設法保證自己能活着回到南疆。
我猜,至少目前你的野心不在中原。
”
堪布剌冷着臉,沉聲道:“多謝駱公子提醒,我會記得的。
”
“告辭。
”駱謹言微微點頭,轉過身漫步走了出去。
堪布剌神色冰冷地目送駱謹言主仆出門,站在門外的中年男子才走進來有些不甘地道:“公子,就這麼放他們走?
”
堪布剌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不然還能如何?
”
見中年男子臉上有些不忿之色,堪布剌道:“我們是來取回東西的,不是專程來招惹大盛人的。
一個駱謹言好對付,但是他背後還有駱家,還有攝政王府和整個大盛。
”
中年男子點頭應是,卻還是忍不住道:“這姓駱的就是仗着咱們不能對他動手,才這般嚣張的!
”
堪布剌倒是并不因此而生氣,隻是微微眯眼道:“誰不是呢?
”
他礙于駱謹言的身份不能對他出手,同樣的駱謹言和謝衍也是礙于他的身份而沒有對他動手,否則堂堂駱家大公子根本用不着孤身登門拜訪。
大家彼此都心知肚明,才好維持這樣的平衡。
大盛現在并不想讓南疆亂起來,而他們……現在對上大盛兵馬,對他們也沒有任何好處。
堪布剌垂下眼眸,收斂了眼中的戾氣。
現在是不行,但是……總有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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